寧致宮的火鍋食材新鮮,醬料也是彆出心裁,全然按照個人心意調製,甚至還是唯一的兒子親手給她調好捧來的,按理說,這頓火鍋應該吃得相當愉快。
可偏偏那拉氏卻食不知味。
她不斷打量著蘇怡的臉色,但見蘇怡吃飯時慢條斯理,不用刻意關注幾個孩子,他們自己乖乖吃飯不說,甚至還會貼心的給蘇怡加菜。
連帶著自己碗裡也多出來不少兒子的傑作。
那拉氏心情十分複雜。
要說保清叫那拉氏一聲額娘,那必然就會叫蘇怡一聲小額娘,給兩個額娘夾菜倒水,端的是不偏不倚,那叫一個公平公正。
可那拉氏心底還是很有些不平,那畢竟是她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怎麼在寧致宮養了這些日子,反而徹底傾向寧致宮了呢?
不知如此,從前保清就很有做大哥的自覺,對弟弟妹妹都極為貼心,往常那拉氏看了,隻覺得小孩子之間感情好,看得歡喜,可現如今再看,就怎麼都覺得自家兒子笑起來一臉傻樣了。
你清醒一點,這是太子啊!都不用你對他怎麼樣,他身邊自然有人伺候,你上趕著做什麼?你自己也是大皇子,乾嘛事事順著他?!
當然,這些話那拉氏隻會在心裡腹誹,這會兒當著蘇怡的麵兒,她隻會強笑著把碗裡的菠菜也吃下去。
那拉氏在自己的宮裡可從來沒有被迫吃下自己不喜歡的青菜,一時間表情都有些僵硬,僵硬得小孩子們都看出來了。
保成動作不甚明顯地瞥了保清一眼,而榮憲就更為直接,在桌子下麵用胳膊肘撞了撞保清,對他小聲提醒:“彆給你額娘夾菠菜了,她不喜歡。”
哪知保清脖子一梗,滿臉都是理所應當:“小孩子不能挑食,大人也一樣!”
小孩子一板一眼地對著表情僵硬的那拉氏,說完了想說的話:“額娘,您不能隻憑著自己的喜好吃飯,您應該學習小額娘,不喜歡的菜也要吃一點!”
被點名的蘇怡麵色如常,甚至還衝著那拉氏舉了舉水晶杯,將那一盞綠油油的不知名的液體喝了下去,動作優雅得像是在品嘗好酒一般。
那拉氏嗓子一緊,脫口問道:“這是什麼?”
“混合蔬菜汁。”蘇怡喝完了那一杯,又用茶漱口,方才問那拉氏,“惠嬪姐姐要不要也來一點兒?”
光看這一片慘綠,那拉氏也直覺它會很難喝,當下就搖頭拒絕:“不必,不必,謝娘娘好意。”
這頓飯吃得那拉氏提心吊膽,生怕又被坑親娘的傻兒子塞不愛吃的菜,也害怕貴妃這邊隨時能給出來的“蔬菜汁”,是以她很快吃完,主動跟蘇怡建議:“娘娘,咱們不妨出去走走?橫豎殿下們都有人看護,也不必您費心。”
蘇怡欣然答允:“好。”
她回身望著幾個孩子,笑盈盈地提醒:“我跟惠嬪娘娘出去散步,等我散步回來,你們要乖乖的沐浴哦,可彆我回來看到你們還在偷偷玩,不然,我是要生氣的。”
少女笑起來的時候,酒窩格外可愛,顯得她說的話並沒有什麼威懾力,但保清還是第一站出來,拍著胸脯保證:“小額娘放心,我肯定不會讓妹妹一直貪玩的!”
榮憲頓時跳腳:“說我乾嘛,怎麼不說保成?”
保成懶洋洋地站起來:“我又不貪玩。”
榮憲尖叫一聲,作勢要撲過來擰保成,保清趕忙將她攔住,三個孩子轉瞬間就鬨成一團。
那拉氏還在看著,蘇怡已經走到了她前麵,輕聲道:“走吧?”
那拉氏回過神,跟著蘇怡往前走,一時間有些感慨:“我依稀還記得榮憲剛來的時候,是個很害羞的孩子,現在也活潑得很。”
“她才不害羞呢,”提起榮憲,蘇怡的心情也大好,半是抱怨半是無奈地笑,“榮憲那小丫頭精乖著呢,先前跟我不熟,在我麵前就害羞,現在……你要是一天不管著,這孩子能爬上樹去!這麼活潑,也不知道是像誰。”
那拉氏見過榮憲先前的樣子,再看現在活潑之餘還透著些霸道的小女孩兒,便試探著問道:“陛下喜歡活潑的,隻是沒想到二公主這般活潑,竟然連太子殿下都……”
蘇怡似笑非笑地看了那拉氏一眼,成功地讓那拉氏把想說的話吞了下去,這還不算,明知道對方不打算說了,蘇怡還要問出來:“太子怎麼了?”
那拉氏有些慌亂,她的目光落下來,結結巴巴說了句:“太子殿下是陛下親口誇過的,天資聰穎,鐘靈毓秀,乃是繼承正統的不二之選——”
“原來你也知道啊。”
蘇怡含著淺笑的聲音落下來,卻將那拉氏整顆心都凍透了,她呆呆地抬起頭來看著不過十幾歲的少女,對方明明在說著讓人毛骨悚然的話,臉上卻還能帶著可愛嬌俏的酒窩。
“你知道就好了,也免得我多費口舌。”
蘇怡臉上的笑容又燦爛了幾分:“陛下有多寵愛保成,就不用強調了,隻憑著陛下對保成和先皇後的情分,他這個太子位置也比任何人都穩。還有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對保成也十分看重,保成在皇子所的課程,也都是由太皇太後娘娘親自過問。至於後宮之外麼。”
她說話時停頓了一下,果然看見那拉氏的目光也緊張地追了過來。
將談判的節奏牢牢握在手裡,這才是蘇怡的習慣。
她笑了笑:“我祖父是先皇欽定的四大輔臣,我三叔更是陛下的肱骨之臣,論資排輩,也沒到葉赫那拉,你說是嗎?”
那拉氏嘴唇顫了顫,她想反駁,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說不出話來。
說實話,蘇怡並不很把葉赫那拉放在眼中,隻是係統告訴她的結局,讓她不得不從最開始就做好準備,把一切可能都扼殺在搖籃中。
蘇怡心平氣和地看著那拉氏笑:“我知道,太子這個位置,陛下若是沒有設立就算了,一旦這位置給了出來,是人都想要。你肯定認為,保清是長子,你們納蘭明珠大人也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你們葉赫一脈同樣對陛下忠心赤膽,為何你們不能爭一爭?”
那拉氏幾乎要被蘇怡說得點了頭,她袖子底下的手死死捏住另一隻手,強迫自己集中精力,不背蘇怡牽著鼻子走。
而蘇怡臉上的笑容則透露了她的不以為然:“爭不了的。這整個後宮,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敵不過我姐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至於長幼有序不說草原上從來是強者為尊,不遵從漢人的規矩,就算是漢人,也還有個嫡庶有彆,他們倆人的生母,從一開始就決定了這場比賽的輸贏。”
“不是保清輸了,是你輸了,惠嬪。”
“你輸給了先皇後。”
惠嬪回到延禧宮的時候,仍舊神思不屬,她身後的宮女葉兒雖然跟了一路,卻始終落在後麵,根本聽不到惠嬪和貴妃的對話。
但當時隻看表情,葉兒也能猜出來惠嬪當時的處境不算妙。見自家娘娘失魂落魄,葉兒也十分心疼,小心奉茶過來,勸道:“娘娘,喝口茶吧?”
惠嬪接過茶杯,那茶水在茶杯裡晃個不停,她這時候才發現,她的手還在抖。
葉兒見狀,不由得問道:“娘娘,要不還是請禦醫來吧?”
“請禦醫做什麼?請他們來看我現在被赫舍裡家的貴妃嚇破了膽嗎?”惠嬪的脾氣溫順和婉,鮮有發怒的時候,這會兒聲音一尖,嚇得葉兒連忙跪下去認錯。
惠嬪頭疼地按了按額角,將茶盞放回桌上,歎道:“算了,我不是衝著你。葉兒,你說,叔父當真就已經想好了,一定要與太子相爭麼?”
葉兒跪在地上,聲音極低:“是啊,我父親替大人傳來的信難道不是這麼個意思?雖然沒有明說,但奴婢絕不會會錯意的。”
“我知道你不會會錯意,畢竟從一開始,叔父訓練你的目的就很明確……”惠嬪臉上的笑容除了虛弱,還多了一絲嘲諷,她喃喃道,“隻是叔父打算得雖好,卻沒有想過,也許,我不能讓他達成願望呢?”
葉兒愕然地望著惠嬪,看到她毫無鬥誌的模樣,一時間都忘了本分,脫口問道:“那貴妃到底與您說了什麼,您怎麼可以就這麼放棄?”
宮女尖銳的聲音刺破了惠嬪的恍惚,她神情複雜地撫了撫茶盞上的雲紋:“她說了什麼不重要,是我聽進去了。”
葉兒大驚之下,隻能苦勸不止:“娘娘,葉赫一族的希望就全都在您和殿下身上,您可千萬不能放棄啊!無論貴妃怎麼說,她都是為了自己和赫舍裡家族,你要是真信了她的話,那才是中了圈套了!更何況,我父親跟我說,赫舍裡那邊是得理不饒人的,他們排除異己起來,可一點兒都不手軟!你要是就此不爭了,那才是真的完了!沒了您和殿下做倚仗,前朝隻老爺一個,怎麼扛得住?咱們家族不得被赫舍裡生吞活剝了?”
“哪裡就有你說得那麼可怕了?”惠嬪勉強笑著教訓葉兒,可她自己也知道這話哄不了任何人,良久,她垂下眼睛,“給我點時間,讓我好好想想。”
寧致宮。
保清今日被留了下來,他抱著軟枕,蹭到保成身邊,興高采烈地要求:“小額娘,今晚我跟保成擠一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