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2 / 2)

因為以他的成績,從國子監出來,隻靠自己找不到什麼好的差事,而王繼又暫時不打算安排他出仕,所以他也乾脆在國子監裡把讀書當事業,平日裡就是在建康城裡四處逛,吃酒,鬥詩,參加宴會,混名聲。

借著王家的地位,他也在建康城裡混出不少風流雅士、名門公子的名聲,是國子監這一代年輕人裡的領頭人。

看著陸瑤搬進不遠處的丹陽院裡,王涵站在樹蔭下冷笑出聲:你不是要來建康挑夫婿嗎?你不是要進國子監嗎?我就在國子監好好等著你。

陸瑤當然要進國子監了,進建康城的第二天她就在王繼派來關照她的人的幫助下前往國子監入了學籍,成為國子監南渡重建後的第八屆入學的學生之一。

王涵得到陸瑤入學的消息,為陸瑤準備了不少“驚喜”,還第二天就派人上門請陸瑤參加聚會,說要發揮自己作為隔房舅舅的職責,好好帶自己這位遠道而來的外甥女融入國子監這個大家庭,免得她初來乍到,被外人欺負了。

結果他派去的人沒有請到陸瑤,陸瑤院子裡的仆人說,陸瑤一大早就出門了,說已經在國子監拜了老師,接下來還要每日勤學,早出晚歸。

王涵回到國子監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打聽到,昨天陸瑤在國子監入完學籍就被那個國子監著名的“眼高於頂”的書法大師,阮溫阮大家收為了關門弟子。

阮溫是誰?建康城還有人不知道嗎?是吳郡太守啊!整個建康城裡的人都要靠他吳郡的物資供應,手裡簡直是把握著半個建康的生死。

家裡人官位越高,就越是了解阮太守對朝廷的重要。

而在國子監呆得久的人,誰不知道阮太守難搞,不少人費儘心思和他套近乎想拜入他門下,卻整整八年都沒有一個人成功。

甚至王涵的二哥王芸,也有人私傳他曾經短暫地在阮太守手下學過一段時間的字,隻是最終阮太守沒有承認這段師生關係。

這個霍思城,是什麼人物,她何德何能,能征服我二哥都征服不了的人?

王涵站在國子監的湖水邊,望著天上熊熊烈火的一輪碩日,出奇地憤怒了。

他發動了他所有的能量,讓人在建康各個文會、宴會上大肆吹捧霍思城的才華,惹得不少原本對霍思城沒有惡感的人都對霍思城嫌惡起來,放言說讓霍思城不要整天藏頭露尾,讓人把自己說得這麼厲害,有本事出來亮亮相。

更有人派人在建康城街頭編了童謠嘲諷陸瑤,說她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自己沒有本事,就請彆人吹噓自己,但是又不敢親自出來讓人驗一驗。

還有人道,隻要陸瑤願意參加自己的宴會讓人試一試她的才華,自己就從此對她拜服,以後再也不找她的麻煩。

可是不管建康城街頭巷尾怎麼吵,陸瑤一直低調出入,大把時間都呆在阮溫在建康城外的書廬裡,與他學習命理推算,十天裡有九天不在王家,彆說在王家找不到她,整個建康城內都找不著她的人影的。

久而久之,建康城內都說,霍思城這廝是無才無德,所以躲起來不敢出來了。

建康城外,阮溫的莊子上,阮溫正拿著一副串了許多大小一致的珠子的木架子晃來晃去,滿眼驚歎地像個小孩:“思城啊,有的時候我真想鑽進你這腦子裡去看一看,看看裡麵到底裝的是什麼,怎麼就能有這麼多的奇思妙想。”

陸瑤低頭撥正算盤上的算珠,搖頭:“都說了是仙人在夢中授我,怎麼能算是我的主意。況且伯父的算籌運算也已經粗略有了此算珠的型,我不過是把伯父的心血歸整到一起罷了,沒有我,再給彆人時間,也總有人想得出的。”

阮溫點頭又搖頭:“想是能有人想出,可是早一日有人拿出來,我等研究數術推理的人便早一日受益。我才不管你是從哪裡學來的點子,我隻管我用到了。”

他一邊生疏地撥動算珠,一邊低頭塗畫沙盤,以此為依據翻動自己刻錄在一堆木牌上的齒輪和數字,最後將一小塊的星象布置排布好,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這一部分星象曆法,就算完了。若是沒有這算盤,我恐怕要到明年才有可能算出來了。”

陸瑤盯著他因為單純的推算結果而露出愉悅的臉,忽然道:“先生既然精於斯,好於此,又何必為凡俗所連累?千百年後,後人不一定會記得某朝某代吳郡太守阮溫,卻會永遠記得,老莊孔孟,韓非墨翟,先生何不再為這份名單裡,再加上一個阮無涯呢。”

阮溫聞言,手放在自己的算盤和沙盤刻畫的星象上,僵硬良久他才緩緩歎出一口氣。

“思城啊,你可知,人在朝堂,身不由己。”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你父親一樣瀟灑的。我可以羨慕你父親,卻不能學你父親,因為我是吳郡這一方百姓的依靠。”

阮溫望著遠處建康城高大的城牆,低聲道:“沒了我,他們就要被這巍峨的建康城吞吃殆儘了。”

室內忽然陷入了寂靜,阮溫望著坐在自己對麵,臉上仍然帶著青澀稚氣,大德光輝時隱時現,帝相不露的陸瑤,以為她對自己的勸告應該到此為止了。

然而沒想到,沉默了一陣之後,陸瑤忽然站了起來,推開了他們身後的一麵窗,指著窗外大片延綿不絕的田地和上麵偶爾可見一點身影的農人道:“先生想保護的是誰?是在田裡辛苦耕作的這些農人嗎?”

夏日的烈陽逆著陸瑤的身影照過來,在阮溫的眼裡,她身上仿佛披上了碩日的光輝,讓人不敢逼視。

他移開對陸瑤的注視,看向窗外。

窗外是他的田地,田地裡耕作的是他的奴仆和佃戶,但是阮溫覺得,陸瑤指的是更廣大的群體,指的是吳地那些有自己田地的百姓,他點頭:“百姓耕種不易,建康城內的世家凶惡如狼,一來就要占人田地,擠壓他人,我若不替他們據理力爭,這些人就要失去自己的土地,變成世家豪族的奴仆了。”

陸瑤把門關上,目光有一瞬間的犀利:“先生隻在意那些有地之人被北方世族侵吞財產土地嗎?”

她的重音落在北方世族上。

阮溫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有些驚訝,她年紀輕輕,已經開始想這些了:“本地豪族侵吞國家的土地,逼良民為奴,自然也有,自古就有。千百年來,從未斷絕。這就不是我們一個人兩個人能解決的事了。”

“我阮溫自認對治下百姓不錯,但是千古之風,我抗衡不了。我能做的,隻是儘量減少一批要吞噬他們的狼虎罷了。”

陸瑤重新在阮溫對麵坐下來:“一隻狼是吃人,兩隻狼也是吃人,太守隻打一隻狼,不過是將人被吃的時間延後了。可對於被吃掉的人來說,隻要有狼,他就要被吃掉。有兩隻狼也不過是要選一下被那隻狼吃掉而已。對被吃掉的人而言,二者的結果從來沒有變過。”

阮溫皺眉:“思城想說什麼?”

陸瑤笑眯眯地轉移話題道:“先生當初出仕之時,中正為您定的資品是幾品?”

阮溫警惕地回答:“三品。”

“先生如今身上最高的官職是幾品?”

“南帝遷建康後,為我加官為三品光祿大夫,無實職,隻做褒贈。”

“建康城內,上三品官員之中,可有寒門士子?姓甚名誰?”

“這……”阮溫頭上漸漸冒了汗,仔細慮過一圈之後,他誠實回答:“無一人。”

“如今朝廷之中,寒門出身,官職最高者是誰?”

“五品禦史中丞,左愚。”說完,阮溫為自己擦汗,已經知道陸瑤想講什麼了,他無奈道:“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寒族出身太低,在朝中說話沒有分量,思城,這是你我都難以改變的事啊。何況你我都是豪門出身,霍家祖上能連年出仕,靠的便是霍氏名門,難道你要摧毀自己的跟腳嗎?”

陸瑤坐直了身體,定定地看著阮溫:“我讀史書,知秦衛鞅變法,獎勵耕戰,廢井田,秦民可以依靠軍功獲取爵位,改換門庭,秦軍因此誓死不退,奮勇爭先,秦從此崛起,最終滅六國,一統天下。”

“齊國吳起也曾變法,要求廢除世祿,獎勵軍功,衛鞅的變法,也有效仿吳起之處。這兩人皆因觸怒貴族,不得善終,但是為何六國之中,最終是秦滅齊,而不是齊滅秦?”

關於這六國的討論,古今的答案太多了。

何況很明顯,陸瑤要的也不是他的回答。

阮溫眯著眼睛,做沉默狀。

“吳起死後,齊國貴族死灰複燃,廢除吳起變法的規定,吳起的變法成果和他一起變成了灰燼。而衛鞅死後,他變法的內容卻在秦國活了下來,才讓秦國日益強大,掃滅六國。”

“如今的建康,和變法前的齊、秦,有何區彆?”

“胡人既入中原,來勢洶洶,胡漢之間,總要決出一個贏家的。不是今朝,就是明朝。”

“太守難道以為,僅僅是南渡長江,苟安一隅,馬家的皇位就可以坐得長久嗎?”

“對建康朝廷而言,不變強,就是找死。何況它還在日益變得臃腫可怖。”

阮溫的神色複雜極了:“思城,齊國的貴族未必不知道吳起的變法對齊國好。隻是吃到嘴裡的東西,要他們吐出來,太難了。隻要人活一天,先看在眼裡的,就是當前的快樂,而不是千百年後。你要如何去勸告他們呢?”

“若是勸不動,那一定是刀不在脖子上。”陸瑤眯著眼望著自己的老師,溫柔地笑了。

“我相信,老師一定是聰明人。”

“老師一直是聰明人,從來如此,始終如此,以後,也會如此,對嗎?”

作者有話要說:好耶,調整出更新時間了,以後就是每晚六點,我定時更新六千字,直到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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