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1 / 2)

建康城的宮城內,安城公主被她的母親抱在繈褓裡,閉著眼睛吐著一個一個的奶泡泡。

陸瑤跪坐在案前處理建康周邊幾郡呈遞上來的公文,她很忙,謝愷的大軍到建康走的這一波不僅扳倒了逆臣賊子王繼,也給建康附近帶來了無數麻煩,流兵作祟已經是小事了,更重要的是建康附近的人民正常生活被打亂,原來在土地上耕作的人被流兵趕走了,河裡被屍首堵塞了,春天到了,氣候轉暖,再不及時處理掉河裡的浮屍,長江下遊就會再次經曆幾年前北伐後淮南丹陽等郡的大瘟疫。

陸瑤要趁著建康周邊還沒有大波的瘟疫散開,調遣足夠的醫者和士兵前往長江各個支流打撈屍首,進行火葬。

也要趕在春耕的日子過去前,派人將跑亂掉的百姓儘量哄回自己的家鄉,告訴他們,江北軍不會殺他們,不會抓他們去當兵,更不會因為他們私自從家鄉逃跑而懲罰他們,反而會重新給他們戶籍和土地。

這樣他們才能在原本熟悉的土地上老實耕種,不會打擾彆人的生活,也能靠著在原本的土地上種地的經驗及時種下糧食,養活今年下半年以後的自己。

但是距離謝愷的大軍過境的時間太長,有很多百姓為了逃荒說不定已經一口氣逃出去幾千裡地,這時候光靠召回原本的百姓是不夠的,還要靠已經被挾裹著來到這片土地上的流兵們。

他們是時代的罪人,因為他們來到這裡後燒殺搶掠,但是他們也是時代的受害者,因為如果沒有謝愷的大軍脅迫背井離鄉失去生存的能力,他們之中的大多數本來隻會是這片土地上最老實誠懇的羊,一輩子被地主牽在某個地方乖乖吃草,長毛,待割,一代又一代,子子孫孫無窮儘也。

陸瑤除了斬殺一些以犯罪為樂的大奸大惡之人,對於更多為了生存而變成惡人的人,她隻能寬容。

因為這時候他們隻是一群為了活而掙紮的動物,你是無法用人類的法律和道德去譴責動物的,隻有把他們變成人,你才能用道德和法律去譴責他們。

隻有奴隸主才會用“法不可知則威不可測”來統治奴隸,她要的不是奴隸,她要的是人。

十餘萬人的戶口編輯和分配以及治理不是小事,哪怕已經積累了足量的識文斷字的人手,陸瑤的統治係統從下到上的人還是都忙壞了。

但是再忙,她還是時不時會看一眼小公主的情況,這時,邵妃就會把孩子的繈褓掀開,討好地將孩子露給陸瑤看。

謝愷的大軍走時可謂蝗蟲過境,將建康城上下搜刮一空,連個餅都沒留下。

陸瑤帶著大軍進入建康時,慜帝的這群妃子已經開始扒宮裡種來做觀賞的樹的葉子吃了。

在真正的生存危機麵前,沒有階級,也沒有主仆。

宮裡的嫩樹葉子和樹皮被宮妃和被留在宮裡的宮人們擼了個精光,因為人多樹少,有時候為了爭一把嫩點的葉子,宮裡女人們還要打,還要搶。

邵妃因為生了孩子,產後也沒有得到很好的照料,身子比彆人要虛弱不少,在這場關乎生存的戰鬥中始終處於下風。

即使有人看她可憐,悄悄接濟她一點吃的,也無濟於事,邵妃自己吃不飽,更沒有足夠的奶喂安城公主。

好在這碩大的宮城,並不缺懷孕的宮人。宮人這麼多,哪天寂寞了,找個侍衛辦事,久而久之便有懷孕的,同為母親,在產子期間對嬰兒是最狠不下心的,邵妃摟著安城公主,今天東家求一口,明天西家求一口,安城公主靠著吃遍百家的奶,才活了下來。

等陸瑤進入建康城的時候,來到她麵前的邵妃和被她護在懷裡的安城公主都是一樣營養不.良的蠟黃臉色,比當初逃荒到汝南的洗女看著更糟糕。

邵妃是大人,有吃有喝養一陣也漸漸好了,安城公主卻因為剛出生就不斷經曆饑餓和驚嚇,身體非常虛弱,連陸瑤手下最好的醫者也擔心這個孩子養不活。

陸瑤卻說,她在最難的時候都活了下來,可見是天要留她,便讓邵妃帶著孩子時常待在自己身邊以便自己照看這孩子。

這一年,江北大軍的生猛第一次在江南世族麵前露出猙容,他們得知的是,江北大軍隻用了一個月不到,就蕩平了建康周邊七郡的流兵,解決掉了謝愷留下的一大禍患,完成了將出籠的野獸重新喚醒為人的過程。

遠在武昌的謝愷聽說陸瑤的軍隊輕易就得到了建康周邊七郡的接受,尤其是當初他親自去請的控製了吳郡的阮氏阮溫也順暢無比地投了陸瑤,在武昌大發雷霆,一時罵手下人無用,一時又罵阮溫老兒沒眼光,竟然敢看不上自己,再問自己在武昌重新組建的小朝廷的群臣:我比霍氏小兒如何?

這可真是個危險的問題。

如今,謝愷在武昌組建的小朝廷裡,一半是原來在建康裡的高官世族,另一半則是他起兵時支持他的江南本地豪族。

但是無論出身如何,有一點偏見,他們是一致的,那就是身為文雅士人對於粗魯武將的偏見。

在他們看來,謝愷雖然出身謝家,但是隻是旁支武將出身,當初謝家人自己就看不上自家這隻會舞刀弄槍的將軍,如今能得勢,也不過是坐在了風口,趁勢而已。

而人家江北霍思城,那是出身王霍,正經在國子監讀過書,還得到了南帝承認的,你這個慜帝的隔房舅舅再牛,能有人家慜帝的爹南帝牛嗎?

最重要的是,謝愷雖然趁機替江南各族報了王繼之仇,但是他屠城啊!還連屠兩座繁華大城!

自古屠城不詳,所以等王繼倒台後,眾人再看這位江南新秀謝將軍謝國舅,心裡也不是很痛快。

所以謝愷問群臣自己和霍思城相比如何,其實在座大多數人心裡都一個想法:你丫的算個啥,也配和人家比?

但是這話自然不能說。

於是,在沉默之後,一位臣子拱手道:“將軍厚如深淵,那小兒淺薄,豈可比擬?”

謝愷陰鷙的目光盯著群臣,接著道:“那阮溫老賊為何降她,卻不降我?”

這下滿座的人臉色一苦,最後還是謝愷身邊一親信道:“當初我等進京時,與阮氏無私交,阮溫清高,建康皆知,不獨為將軍啊。”

這話謝愷早就聽過了,他也不是不理解這個,但是他想不通的是,“阮溫既然清高,那他為何降霍思城?莫非在他眼裡,我不如霍?”

“大將軍此言差矣,我等和阮溫無私交,可那霍家小兒有啊。”有人趕緊道。

“哦?”

這人趕緊爆料:“在下曾是國子監博士,知道內情,當初那霍思城一入建康,就被阮溫收為了弟子。霍思城有段時間日日前往阮溫宅上聽訓,二人是師徒之誼,當然不比旁人。”

“哼,不過是師徒之誼,難道還能托付身家性命嗎?”謝愷攬著自己的胡子,目光瞥過群臣,眼中露出深思:“我還在建康的時候就聽說,那阮溫除了寫得一手好字,還尤其善看人相麵,命理玄學,諸位如何看呢?”

“相麵是相麵,那阮溫若是真有這麼大的本事,當初在建康怎麼沒看出將軍的前程?將軍何須為此煩憂。”話音落下,一個白袍的年輕男子走進大殿,他絲毫不為自己的遲到感到羞愧,反而十分自得地朝謝愷一鞠躬,就自己找位置坐下了。

謝愷也不見生氣,反而對此習以為常。

等這人坐下,他才揚眉道:“陳伯,你有何說法。”

“依我看,阮溫等人投降霍思城,不是因為主公麵相不如霍思城,而是因為主公主動為霍思城製造了機會。”

“嗯?”謝愷的眉頭一皺,但是還是忍著沒有發怒。

因為他從建康撤軍後新收的這個謀士,的確有些本事,常常語出驚人,看似處處得罪人,但是卻經常說中真正的要點,讓他每每當時大怒,忍不住讓人把他抓起來,事後一想,卻又不得不承認他很有道理,把人放出來。

隨著這人的建言越來越多次踩中正路,謝愷對他也越發看重。

此刻,這個叫陳伯的人見到主公麵露不悅,也絲毫不見害怕,反而十分鎮定道:“主公之過在於治下不嚴,這一點,早在第一次見過主公時我已經說過了,就不再表,我此次說的,是主公從建康撤離時留下的大患。”

“你是說那十五萬雜兵?”謝愷遲疑。

“就是這十五萬雜兵,主公當初進攻建康的確靠這些人建功不少,但是主公離開建康時不得不舍棄這些人,這些人在建康附近留下,為禍一方,建康周邊幾郡也必定深為其擾。此時霍思城再趁機帶兵南下,替周邊幾郡治理了這些兵禍,阮溫等人怎能不感激她。再加上之前兩人曾有師徒之誼在,阮溫投入霍思城賬下,乃是水到渠成。”

謝愷皺眉:“可是那十五萬雜兵我是不得不棄,若是不棄,那現在他們擾亂的,就是我等治下了。”

“是極,所以我隻說阮溫投靠霍思城是主公之故,而未說主公此舉有錯。霍思城得到阮溫已成定局,非是天授,而是人為,與將軍的資質無關。如果真要尋根究底,主公最大的過錯,就是一開始征兵之時太過簡單粗暴,還是那句話,治下不嚴,以至於他們事後鬨出這些亂子。主公若想蒸蒸日上,長治久安,就應當嚴刑重律,管束手下。”

說到這裡,陳伯深鞠一躬,道:“陳伯一心隻為主公大局計,若是觸怒了主公,陳伯隻當是為了主公,死又何懼。”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