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流蘇從來沒有這樣被人對待過。
即便是如今雁宅被毀, 父親去世,弟弟同樣陷落於後宅的陣法之中生死未卜,但是雁流蘇也沒有過得很狼狽落魄。
因為雁流蘇找到了另一個靠山。
此人正是淮州桃城名義上的城主, 江望之。
在旁人眼中, 江望之是個懦弱無能、膽小怕事的男人,甚至因為不敢與雁家抗衡,而選擇退居幕後,放著偌大的一個桃城不敢再管, 拋下了一切的權勢財富,隻每日借酒消愁, 不問世事——
但雁流蘇知道,不是如此。
江望之, 江城主,之所以如此,與什麼“膽小怕事”無關, 隻是因為她的母親。
雁流蘇的母親蘇芝月曾經也是個排得上名號的美人, 雖然不及當日姬家女姬重雪的冷豔高貴, 但她五官柔和, 天性中自帶出的一股溫柔小意, 同樣令人心折。
往日裡, 拜倒在蘇芝月石榴裙下的男子,同樣不少。
而在蘇芝月在尋找浮屠塔的路上出事後, 就連雁家都不敢再查,反倒是這“膽小怕事”的江望之找到了蘇芝月母親僵化的身體, 又以城中權柄作為交換, 從雁文濤那裡, 將蘇芝月換到了身邊。
同樣的, 愛屋及烏之下,江望之對長相模樣與母親極為相似的雁流蘇也十分溫和,平日逢年過節,從未少過予她的贈禮。
這一次雁家出了事後,無論是雁父的葬禮,還是其他,都由江城主處理。
包括雁流蘇和雁沂端兩姐弟,同樣也是住在了江城主的府中。
想起江城主的囑咐,雁流蘇垂下的眼睛暗了暗,再次抬起時,她淚盈於睫:“鳳家哥哥就這般不信我嗎?”
……確實是不信的。
鳳空澈頭疼地想到。
然而雁流蘇不依不饒,鳳空澈出於禮節又不好直接動手,加上剛才見識到人間真實的一角,此時鳳空澈的心思正亂著,眼神都沒有放在雁流蘇身上,而是有些發怔的望著遠方。
“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鳳空澈企圖轉移話題,“在下剛到桃城不久,正——”
雁流蘇聽見這些推辭,她心中一沉,再次抬眼時,索性也不再偽裝的溫柔,而是直接拿出了一根發簪,在鳳空澈眼前晃了晃。
“鳳家哥哥可認識這個?”
鳳空澈當然認得!
這是他妹妹鳳飛霜最愛的一根簪子!
……
……
“師姐!”
姬冰玉看見門口的站著的勁裝女子,直接飛撲過去,將對方抱了個滿懷。
“你怎麼來了!”
姬冰玉仰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韶陽羽:“大師兄之前還和我說,要在後麵幾座城池我才能見到你。”
韶陽羽笑著看向對自己表示親近的師妹,回抱住她,摸了下姬冰玉的頭:“想你了,所以就來了。”
救命,師姐好會撩!
姬冰玉將韶陽羽抱得更緊,聽見對方輕輕笑了一下。
“小師妹,好久不見。”
其實也沒有很久,隻是這些日子沒有姬冰玉的嗩呐相伴,也沒有她時不時搞個驚天動地的大事出來,韶陽羽覺得這長清門中還真是冷清了許多。
她也……突然覺得有些寂寞。
若是放在以前,韶陽羽絕不會有這樣的感受。
過去近十年裡,韶陽羽都是這樣度過的,對於那時的她而言,這樣安靜又無閒事的日子最適合修煉,她每日裡除了修煉便是下山出任務,或是誅殺一些妖邪宵小,或是去一些秘境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得到幾株有用的草藥……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就像是一眼能望到頭,又像是根本望不到頭。
久而久之,就連韶陽羽都會迷茫。
韶陽羽的目標,是打敗一個人。
為此,她做了許久的努力,付出了許多代價。
可是,她為了心中那個目標做出的所有事情,真的都有意義嗎?這件事她真的能夠做到嗎?
年月日久,曾經幼時覺得不可戰勝的敵人,更被歲月披上了一層不敗光環,韶陽羽越努力追趕,越覺得前路無望。
不過。
萬幸。
她遇見了姬冰玉。
韶陽羽微微低下目光,看著抱著她不鬆手的姬冰玉,從來冰冷無波的眼神變得柔和,仿佛浸潤了三月春光。
在一旁圍觀了許久的酈撫卿先看看姬冰玉,又看看韶陽羽,總覺得心裡有幾分不舒服。
——手怎麼有點癢?
姬冰玉對於身旁兩人的心裡變化一概不知,她緊緊地給了韶陽羽一個熊抱後,就賴在了韶陽羽身邊不想放手。
主要是之前雁流蘇實在惡心到了姬冰玉。
一個是名義上的“姐姐”,一個是輩分上的“師姐”,然而在姬冰玉看來,前者真是連後者的一個頭發絲都比不上。
就像是小孩子在外麵受了委屈,即便表現得再堅強、再淡然,在真正親近的人麵前,總是會流露出一二來的。
姬冰玉埋在韶陽羽的懷中半天不肯走,最後還是酈撫卿看不下去,他翻了個白眼,強行將兩人拉開。
“行了行了。”酈撫卿碎碎念道,“又不是什麼久彆重逢,搞得這麼矯情乾什麼?”
韶陽羽麵色一冷:“師妹抱我,你插什麼嘴?”
她情緒敏銳,察覺到了姬冰玉一瞬間的委屈,見酈撫卿居然毫無腦子地上前阻止,眉頭頓時皺得更厲害。
酈撫卿:???
或許是之前容清垣那場茶香四溢的演出給了酈撫卿過於深刻的印象,導致他現在忽然有了一股錯覺,仿佛下一秒姬冰玉就要輕笑一聲,開口道“大師兄總是這樣蠢笨,而我隻關心師姐姐”。
又或者——
“誒呀,我不過是抱抱師姐,我以為大師兄不會介意的,沒想到大師兄這麼小氣呀。”
“算啦算啦,師姐千萬不要為了我和師兄吵架啊!”
“既然大師兄這麼說,那我就勉強同意你當一個右夫人好了!”
……
嘶——
酈撫卿戰術後仰,急忙道:“我也是關心你!二師妹,你千萬不要誤會!我沒有介意!隻是我要當隻當正室,不想當右夫人!”
姬冰玉:“……”
韶陽羽:“……”
這都什麼和什麼。
聽著酈撫卿前言不搭後語的話,韶陽羽眉頭擰得更深,不過看在酈撫卿是在關心自己和小師妹的份上,韶陽羽勉強放任了他的行為。
“多謝大師兄關心。”
韶陽羽想了想,道:“但我的身體也沒到被小師妹抱一下就會虛脫的地步,大師兄不必多慮。”
酈撫卿:“……嚶。”
我不應該呆在這裡,我應該被埋在地底jg
饒是姬冰玉也不得不承認,韶陽羽這話換一下語境,竟會顯得有些……渣。
是的,姬冰玉完全帶入了角色。
她=白蓮綠茶第三者。
韶陽羽=不解風情冷酷直男。
而酈撫卿——
他就是那個可憐兮兮、一往情深,又被一傷再傷的悲慘正室了
姬冰玉:誒?這麼一想居然還有些帶感?
不過……
姬冰玉從韶陽羽的肩膀探出頭來,狐疑問道:“大師兄你剛才說的是‘嚶’,而不是‘呱’?”
一不小心將內心的語氣詞脫口而出的酈撫卿強作鎮定,還不等他用言語掩蓋,就聽一聲風動,隨著珠簾清脆的撞擊聲,一股清冽幽香淡淡浮在了每個人的鼻尖。
比龍涎香淺淡些,又比單純的花香多了幾分厚重,細細問起來,似乎還有梧桐極淺極淺的清香。
在長清門呆了近四年,姬冰玉已經知道這是什麼了。
雪腴花。
雪腴花之珍貴再不必提,而能讓它的香氣繚繞在周身的,翻遍整個修仙界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人。
“師父?”
姬冰玉轉過頭,調侃道:“您來得有些晚啊。”
容清垣看著姬冰玉抱著韶陽羽的模樣,又看了眼酈撫卿委屈可憐的神情,心中哂笑。
韶陽羽道:“弟子見過師父。”
“不必多禮。”容清垣對著韶陽羽點了點頭,又看向姬冰玉,眉眼中含著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這不是臨出門前換了件衣裳,免得又被你嫌棄麼。”
姬冰玉覺得容清垣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什麼都敢往外說。
不過既然知道容清垣的秉性,姬冰玉也不是那些從小被禮教束縛之人,她也不在意。
四人說了會兒話,酈撫卿忽然道:“對了,來年開春的聚英會武,師父可知我長清門中,去的都有何人?”
容清垣放下茶杯:“你不知道?”
酈撫卿無辜搖頭:“真不知道。”
韶陽羽同樣搖頭:“弟子除了知道我和小師妹、三師弟都要參與外,其他皆不知曉。。”
姬冰玉細細一想:“上次去藏珍閣的時候,我隻顧著進去找寶貝,倒也忘記去看都有誰了,隻零零散散的記得幾個,好像有謝喻安和裴樂夜他們。”
況且,並不是所有去藏珍閣的弟子都會參加聚英會武,也不是所有去聚英會武的弟子都會去藏寶閣。
比如酈撫卿,每次都贏,卻從未去過比武。
更何況在當日清月擂台後,更是有諸多事端,從“禹倩雪”溜走,到姬冰玉的《離譜》,還有雁家故意挑釁……
樁樁件件的事情應接不暇,倒是鬨得幾人忘記去關心聚英會武一事了
容清垣恍然大悟:“這件事是為師忘與你們說了。”
“此次會武,金丹期一下有十人,阿玉和陽羽都在其列。”
“除此之外,還有太樾峰弟子江念波、胡姣姣,入雲峰弟子冉以雲、鳳飛霜,縹緲峰弟子謝喻安、裴樂夜,還有守仁峰弟子鐘子期、袁山泰,這些人也在金丹會武的場子中。”
姬冰玉掰著手指頭一算,好家夥,都是熟人啊!
除了那位入雲峰的冉以雲師姐姬冰玉沒有接觸過,剩下的人裡,最不熟的也是曾在擂台上打了一場的“猿人泰山”了!
然而姬冰玉發現,聽見這名單後,韶陽羽嘴角抿住,神色似乎更凝重了些。
這聚英會武可不是一比一的賽事,不是一個人能力出眾就能解決的。
倒不是是其他人脾氣不好,自從“太樾峰請命”事件後,長清門上下明顯更加團結,隻是他們倒是是音修,很多人骨子裡難免透出幾分孤芳自賞的高傲。
有些時候不是人品問題,而是性格問題。
姬冰玉小心地拉了下韶陽羽的衣角,悄悄問道:“二師姐,可是名單中有誰有問題?”
韶陽羽搖搖頭:“談不上有問題,隻是……”她猶豫了一下,斟酌道:“那位入雲峰的冉師姐,恐怕不會很喜歡我的風格。”
姬冰玉:“嗯???什麼風格???”
“就是……”
“就是她自己太過高傲,眼高於頂,整日裡看不起這個又看不起那個。”
酈撫卿嗤笑一聲道:“看她打架和跳舞似的,修道奏樂也要先是沐浴,再是焚香,事情多得很。”
何止是事情多,簡直就是個麻煩製造機。
這也不行,那也不信,稍微碰到了一點她的樂器就會大呼小叫,一看到有人不愛惜自己的法器就會皺眉痛斥。
想起曾經的遭遇,酈撫卿不由打了個寒蟬。
太可怕了。
韶陽羽不讚同道:“彆嚇唬小師妹,更何況冉師姐這些年已經好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