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撫卿那邊發生的事, 姬冰玉和韶陽羽暫且不知。
她們兩人如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室內的對話上,尤其是姬冰玉, 在聽見了鳳空澈那番石破天驚的發言後,整個人恨不得貼在牆壁上,聽聽這位大少爺在認識到“人間疾苦”後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然而這左邊的豪華庭院雖然沒有設立什麼玄妙的陣法,但仍不是可以任人隨意闖入的。
這地方燈火通明,隔幾步路就會設立一個燭台,上麵染著雪白的蠟燭,不知是用了什麼材質, 這蠟燭的燈火雖然算不得明亮,但自帶一股幽香撲鼻,加上燭台上鑲嵌著的小顆的夜明珠,一時間倒像是月華投射人間形成, 無比華貴明亮,散發著曖昧又溫暖的光芒。
就連姬冰玉都差點看這燭台入了迷,不過她警惕得很,在察覺到不對後,立即狠狠地掐了自己掌心一把, 這才勉強恢複了神智。
[師妹小心。]韶陽羽抓著姬冰玉的手緊了緊,她傳音道, [這是‘帳暖燭’,除去照明外, 是他們用來蠱惑人心的東西, 師妹勿要盯著看太久, 免得被迷惑了心神。]
姬冰玉立即挪開了目光, 繼續盯著眼前不遠處的華貴無比的房屋來。
說是房屋, 但姬冰玉覺得即便將它稱為“宮殿”也不為過。
這屋子四四方方, 外形看起來並無特殊之處,但占地麵積卻比彆的房屋大了三倍有餘,姬冰玉甚至覺得,若是將地下城比喻成皇帝的後宮,那麼麵前這座無疑就是住著皇後娘娘的正宮,旁邊那些不過是些偏殿罷了。
至於右側,大概就是冷宮了。
隻是這宮殿除去更大些外,看似與周圍宮殿彆無二致,但姬冰玉總感覺有哪裡不太對,隻是因著這燭台在,兩人儘管心有懷疑,卻不敢再上前。
也多虧了韶陽羽對江城主府的熟悉,又有曾經韶母的那本手記作為基礎,兩人這才憑借蛇皮走位,躲在了燭台與草地陰影交疊的縫隙之中,勉強沒有被發現。
姬冰玉:不愧是二師姐,穩!
然而她們兩個現在是穩了,在宮殿內的鳳空澈可就沒這麼舒服了。
“雁小姐何必執迷不悟。”
鳳空澈狼狽地躲過了雁流蘇伸過來的手,一手握著瓷器隨便橫在自己的脖頸處,咬緊牙關道:“我與雁小姐此前從未見過,雁小姐為何要苦苦相逼?”
雁流蘇看著他,勾起唇角,冷冷道:“自然是對鳳大哥你情根深種了。”
這明顯是騙人的鬼話,即便是雁流蘇自己都不相信。
鳳空澈因為脫力,手還在抖,但他卻始終堅持:“雁小姐說笑了。即便真是如此,在下也不會、也不會願意……”
想起雁流蘇的那個要求,鳳空澈臉漲紅了一片,支支吾吾半天卻都無法繼續下去。
“不願意與我有個子嗣?”
雁流蘇將話接了下去,她臉上的神情也不太好看。
想她雁流蘇曾經也是受人追捧的大小姐,如今不過卻要落到求著與人春風一度,還要被人拒絕的地步,即便雁流蘇自認此時的一切不過是在忍辱負重,麵上也有些抹不開。
“不過如此簡單的一事,我都心甘情願,為何鳳公子身為兒郎卻還要如此扭捏作態?”雁流蘇扯了扯嘴角,語帶譏諷道。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被鳳空澈拒絕了,因著江城主再三囑咐她“不可妄動鳳家子”,所以雁流蘇猶豫再三,也終究是不敢做出霸王硬上弓的事情來。
但她確實很想要一個孩子。
尤其是留有鳳家血脈的孩子。
雁流蘇深知現在雁家已經倒了,她處境十分不妙,所依仗的無非是江望之與母親的舊情罷了。
起初雁流蘇以為江望之見到與母親相似的自己時,一定會驚喜交加,將她奉為座上賓,但誰料這驚喜也不過是短短幾日,江望之的注意力就全部被她帶來的雁沂端吸引了。
老實說,就連雁流蘇都沒想到事情居然會這麼發展。
要知道在雁家時,雁沂端從小被嬌養著長大,性格難免驕縱貪玩了些,但他本性如此,雁父和雁流蘇都護著他,又覺得他小打小鬨,弄不出什麼大事來,久而久之,就將雁沂端養成了一幅“天王老子也得管我叫哥”的傲慢性格來。
誰知道,雁沂端在姬冰玉手中接二連三的吃癟後,竟是動起了歪腦筋來。
他打上了後院鎖著的小屋子的注意。
對於這個兒子,雁父寵得不行,因此儘管雁流蘇心有顧慮,但雁父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雁沂端的要求。
封閉雁沂端的五感,以雁沂端為陣中之眼,屆時陣法大成,有五成的功力都將挪至雁沂端的身上。
然而好巧不巧,姬冰玉突然出現,將一切計劃全部打亂。
那日姬冰玉所吹奏的奇妙樂器聲,雁流蘇已經回憶不起來了,她隻記得當時音樂一響,自己腦中‘嗡’得一聲像是要炸開,疼得已經忘記了所有想法,隻模模糊糊地看見姬冰玉那雙格外平靜的雙眸。
那一瞬間,雁流蘇甚至覺得自己這些年來的所有籌謀陷害,全部都隻是一個笑話罷了。
但這怎麼可能!
雁流蘇想,既然姬冰玉有軒轅焚天作為後盾,自己便也找一個差不多的就是了。
而鳳空澈就是絕佳選擇。
鳳家清貴矜傲,不理世俗,又對伴侶忠心耿耿,最起碼這麼多年,沉浸於這些家族算計中的雁流蘇也從未聽過有關於鳳家子弟的風流韻事。
所以,隻要她與鳳空澈有了肌膚之親,最好還有一個孩子——這樣的話,就再也沒有人能動搖她的地位。
雁流蘇想的很好,考慮到了方方麵麵,卻在第一步時就遇見了阻礙。
她從未想過,自己自薦枕席居然會被人拒絕?!
思及此,雁流蘇心中的嫉恨就再也壓製不住,此時四下無人,她再也不掩飾自己心中的不渝,看了鳳空澈一眼,冷笑道:“懦夫!”
雁流蘇眼睛轉了轉,故意道:“倘若是軒轅大哥在此,定會答應我的請求,還會好好安慰我一番。”
“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我二人俱是被軟禁於此。我知鳳家哥哥因一些流言蜚語對我誤解至深,但凡此時不在此地,我也能與鳳家哥哥促膝長談,解除誤會,然而眼下並不是好時機。”
雁流蘇頓了頓,忽然歎了口氣,她卸去了臉上所有的神情,露出了一臉的疲憊來:“你我二人處境相同,為何不能暫時摒棄前嫌,合作一番?倘若我有了身孕,這江城主無論如何也要放你我二人歸去。隻要能出去,屆時如何,我全聽鳳家哥哥處置。”
這話說得極其巧妙,即便是在屋外的姬冰玉看不見雁流蘇的神色,也隻能斷斷續續聽到幾句,卻也不免為雁流蘇的話術在心中啪啪鼓掌。
不愧是雁流蘇。
這顛倒黑白的春秋筆法簡直令人拍案叫絕。
姬冰玉捏著白玉墜感歎道,[容兒啊,你猜鳳空澈會不會同意?]
自從那一次容清垣自稱“容兒”在鳳空澈麵前表演了一次“千年龍井成精”後,姬冰玉私下裡,便總用這個名字調侃他。
姬冰玉本以為容清垣不會回複,沒想到對方竟然秒回。
[阿玉終於聯係我了。]容清垣幽怨的聲音通過白玉墜傳來,[我還以阿玉是被城主府上的哪個小妖精迷了眼,徹底忘了我這個舊人呢!]
姬冰玉:……
容清垣你的畫風能不能正常一些啊!
寧能不能牢記寧的人設是“一曲殺萬魔,一弦天下驚”的殺神啊!
淡漠無情、喜怒不定、清冷孤絕才是寧的本色!這個幽怨哀婉被拋棄的冷宮棄妃模式是什麼鬼啊!
寧私底下這個樣子被我寫成本子賣出去,都要被人罵ooc的好嗎!
[小師妹?]
韶陽羽抓著姬冰玉的手腕緊了緊,用眼神暗示:[沒事吧?]
姬冰玉趕緊搖搖頭,反握住韶陽羽的手,用行動告訴對方自己沒事後,又豎起耳朵聽起了室內的動靜來。
隻聽雁流蘇仍在循循善誘。
“若論此事,怎麼說也該是我更吃虧些。現如今我一個女子都不怕,鳳空澈,你堂堂鳳家少主,又在怕什麼呢?”
姬冰玉拍案叫絕!
高!這一招實在是高!
簡直是另一種道德綁架啊!
姬冰玉想,室內的鳳空澈直麵雁流蘇,所遭受的衝擊應該比她們更多。
不止是姬冰玉,就連韶陽羽也是這麼想的。
比起姬冰玉,韶陽羽的神情更加凝重起來。
大概是江望之帶給她的陰影太深,韶陽羽下意識篤定鳳空澈絕不會拒絕雁流蘇。
她掃了一眼聽得聚精會神的姬冰玉,甚至已經開始思考一會兒該如何阻攔了。
而室內,雁流蘇說完了一大堆勸解的話,她美目流轉,似嗔非嗔地瞥了鳳空澈一眼:“若是旁的男兒在此,定然果決無比。也就是鳳家哥哥你如此不解風情又木訥膽小了。”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一半是真的感歎,一半則是在故意激鳳空澈。
雁流蘇從小就會利用自己的優勢,雖然她的容貌沒有姬冰玉那般驚豔,但她的桃花卻遠比姬冰玉旺許多。
憑借從小在男人堆裡打滾的經驗,雁流蘇十分懂得與男子溝通的技巧。
男人嘛,最怕彆人否定和對比了。
然而鳳空澈自始至終都沒有放下橫在脖頸處的瓷器碎片。
他當日在各種各樣的衝擊之下昏了頭,被雁流蘇以鳳飛霜的舊物騙走——說來也巧,鳳飛霜與雁流蘇鬨翻後,一直呆在長清門,而在她先前贈予雁流蘇的東西,正是她還在家中之時。
那是鳳空澈最為熟悉的幾件飾品。
各種機緣巧合之下,鳳空澈被騙入了江城主府,而後被江望之以秘術封了經脈,儘管對方幾次表示隻是讓他“暫居於此”、“絕不苛待”,但寄人籬下的滋味並不好受。
尤其鳳空澈想到對方會用自己來威脅家人,這讓向來奉行“君子之道”又不願與人增添麻煩的鳳空澈更加愧疚。
要不是想到或許那位化神期的大能會察覺到他的不對,從而救他一命,鳳空澈恨不得真的一了百了。
“隨你怎麼說。”
儘管被雁流蘇的靈力阻隔手腕,令他手上的陶瓷不能更靠近脖頸一些,但鳳空澈仍是倔強地抬著頭,哪怕手已經抖得不像樣子,卻也絕不放下。
“但無論如何,我絕不同意這個要求。”
合著她之前的話都是白說了!
這是雁流蘇第二次體會到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她氣惱萬分,下意識脫口而出:“為何?!”
鳳空澈將瓷片握得更緊。
鋒利的瓷片割破了鳳空澈的手指,淅淅瀝瀝的血液順著刀鋒流淌到了地麵,猩紅色的血液十分濃稠,聚在一起,像是這地下城中沒有的月光。
這一次,鳳空澈沒有對雁流蘇的話置之不理,他羞澀一笑:“因為,在下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
……
韶陽羽沉默地拍了拍姬冰玉的肩膀。
這一次,即便韶陽羽沒有開口,姬冰玉也完美地get到了對方的意思。
——鳳空澈真他娘的是個人才!
姬冰玉抽搐著嘴角,看著雁流蘇猛地一摔門帶著怒意離去,第一次發自內心地佩服起了鳳空澈來。
牛啤啊大兄弟,好好一個修仙文,竟在他這裡發展出了性轉版巧取豪奪的支線!
姬冰玉和韶陽羽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沿著房簷投下的陰影走到了屋內。
很順利,除了一個侍衛向這裡張望了一下後,他們沒有觸發任何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