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了韶陽羽的要求後, 江望之起先愣了一下,卻並沒有再多其餘的特殊情感了。
在江望之眼中,麵前名叫“雲揚”的少年不過是一時少年意氣上頭, 被人吹捧了幾句, 就完全不知天高地厚了。
在“廣招英才”之前, 江望之已經讓下麵人大致將前來的青年才俊們的背景分類。
那些惹不起的、或是招惹後比較麻煩的小修士們, 早就被他們明裡暗裡地刷了下去, 如今能留下來的, 都是些有一定修為,但根骨平平,不被家裡人重視的弟子們。
這些弟子們, 即便後期“突然重病”“臥病在床”“避不見人”, 也不會有親人不依不饒地要求給個說法,隻要用些金銀之類,便能很好的將人安撫下來。
有些甚至連金銀都不用,光是聽見“江城主府”這四個字, 他們便偃旗息鼓,根本都不用人出聲恐嚇。
對於江城主府而言, 這實在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哈哈哈, 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江望之在短暫的愣神後, 立即哈哈大笑, 顯然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也不覺得冒犯。
或者說,江望之從不覺得,麵前這穿著褐衣麻布的少年有將他打敗的能力。
“好啊!”江望之拍了拍‘雲揚’的肩膀, 朗聲笑道, “既然是雲賢侄的請求, 老夫便請仔細下場一試。”
見他笑了,場內原先僵硬的氣氛陡然鬆弛下來,除去坐在看台上其餘前來參與比試,想為自己博一條青雲路的應征者們臉色難看了些,其餘江府侍從臉色都舒緩了不少。
既然城主自己笑了,那便是沒有生氣。
沒有生氣,那便不會把他們抓起來,當做出氣的工具了。
見此,有人眼珠子一轉,立即出聲恭維道:“江城主心胸寬廣,我等實在佩服不已!”
“是啊,不愧是江城主,如此有容人之量,實在令人佩服啊!”
眾人紛紛恭維著江望之,眼見著好話都被彆人說了,有些開口慢了些的侍從來不及想出些彆的詞了,他們急得眼神亂飄,忽然又想出了另一種溜須拍馬的方法來。
既然江望之這邊圍著的人夠多了,那他們就去找另一個主人公。
有人扯了一把“雲揚”的袖子,用眼神暗示道:“江城主對你如此之好,你竟沒有什麼表示嗎?”
對著韶陽羽,他們顯然沒有之前對著江望之那麼諂媚巴結,反而一個個都麵露催促,像是恨不得以身相替一樣。
韶陽羽垂下眼睫,聲音淡然:“該有什麼表示?”
見她如此不上道,當即有人嗆聲道:“江城主如此放下身段與你比試,你若知道些道理,就該立即跪下與江城主道歉,磕頭認錯才是!”
韶陽羽抬起眼,見目光投向了開口說話的那人,她眼神寒冷,如同淬了寒冰似的:“我有何錯?”
“我此番來到淮州桃城,無非是仰慕江城主的英姿,想來結識一番。”
“不止是我,我想著在座諸位,不少人都抱著與我一樣的想法——我們都憧憬著江城主,親自與江城主比試,親自在場上領略一番江城主的英姿,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情。”
韶陽羽並不是個很會說話的人,她腦子裡想起了平日裡師門眾人對外時的模樣,尤其是小師妹“理不直氣也壯”的樣子,嘴角的弧度又上揚了些許。
“既如此,又談何‘知錯’呢?”韶陽羽緩慢道,“難道你認為江城主連我這樣一個小輩都贏不了嗎?”
“小人絕無此意!”
那人頓時冷汗直冒,尤其是發現江望之目光沉沉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後,更是抖得如同狂風下的細枝嫩柳,韶陽羽甚至覺得他下一秒暈厥過去都有可能。
江望之沒有搭腔,相反地,他在觀察韶陽羽——或者說,他在觀察“雲揚”。
江望之不自覺地皺起了眉毛,心中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
不知為何,他越看“雲揚”越覺得眼熟。可江望之又確定,他從未在任何地方與這“雲”姓少年接觸過,如今就是他們第一次見麵。
這可就奇怪了。
畢竟江望之可不是一個會輕易對旁人產生熟悉感和好感的人——通常情況下,都是旁人覺得江望之江城主和藹親切,態度又平易近人,卻不知他內裡真藏著什麼陰詭算計。
江望之嘴角拉平,不知在想些什麼。
那人見江望之不說話,更不敢開口了。他順著江望之的目光,看到了韶陽羽,恰好與韶陽羽目光相接,竟是沒忍住瑟縮了一下,當即收回視線,訥訥地低下頭,再不敢多言。
他本是想踩著這“雲揚”,向江望之賣一波好,顯示一下自己對江城主的一腔敬意以及滿滿的忠誠——萬一江城主想選的人不止一個呢?
隻是這人萬萬沒想到,這“雲揚”看上去不顯山不露水,隻是個驕矜天真的落魄小少爺,可他動起真格來,居然會有這樣恐怖的眼神。
“好了,勿要多說。”
江望之終於開口,他已掃視了一圈場內眾人,將所有人的神色儘收眼底。
有人恐懼萬分,有人驚歎好奇,有人不服嫉妒……
還有人,麵上帶著幾分輕佻驕矜,又似乎對他極為推崇尊敬,可他的所作所為江望之卻有些看不透。
無礙。
既然看不透,那就不要看了。
捉摸死人有什麼意思呢?
江望之目光森然。
要知道,他能把人捧起來,自然也能讓人摔倒泥裡去。
若是這“雲揚”乖乖配合,那麼看在那幾分眼緣上,他不介意讓對方少些痛苦。
但是倘若對方不配合……那這折磨人的法子,江府裡最是不缺了。
江望之哂笑出聲,不止是想起了那些好玩的東西,還是在嘲笑韶陽羽的不自量力。
“看來雲賢侄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與我決一勝負了啊。”
江望之玩味地看向了韶陽羽,率先飛身上了擂台,大笑道:“多說無益,雲賢侄,請!”
就現在擂台場上,給他一個小教訓好了。
江望之漫不經心地想。
這般以後,希望能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一點教訓,讓他收斂起這些幼稚的狂妄來。
說白了,這“廣招英才”對於前來的修士們是一個博前程的好機會,而對於江望之本人而言,無非是給自己的血脈選一個看得更順眼些的軀殼罷了。
什麼人命?什麼道德?
不過如此。
……
……
“所以這地下城中,並非是所有人都被江府那套洗腦——我的意思是,並非都相信那奇奇怪怪的話術?”
蝶妄生點點頭,談起正事的時候,他斂去先前輕浮隨性的模樣,肅容而立的模樣,看起來倒是真的有幾分可靠。
“是的。”蝶妄生輕歎,“不過他們的下場都不怎麼好。”
一直不聲不響的蘇芝月忽然開口道:“你看起來身份不凡,又是為何來這江府呢?”
“我本是循著族人的氣味而來,故意被人當成混血狐妖,捉進了江府中,卻沒能在第一時間找到她,所以在地下城呆了一段時日。”
按照蝶妄生的指引,他們四人來到了地下城那荒無人煙的右側,並一路向西,走到了最荒涼破敗的地方。
這裡樹影橫斜,荒無人煙,就連尋常樹林裡偶爾出現的鳥鳴都沒有。
這是一種極致的寂靜。
沒有半點的聲音所造成的恐懼遠勝於被人為製造出的喧囂,就連鞋底落在地麵上的聲音都顯出了幾分刺耳。
好像就在下一秒,潛伏在黑暗中的巨獸就要從不知何處撲向他們,張開充滿腥臭氣息的血盆大口,將他們這一行人全部吞噬。
姬冰玉倒是不怕,但她看多了那些雜書,腦子裡不免有幾分奇異的幻想。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墜。
腦子裡忽然轉了個彎兒。
——要是有個意大利炮就好了,把特娘的這些糟心玩意兒全炸了!
這個想法來得快去得也快,僅僅是個無意識的想法在腦中一閃而過,快得姬冰玉都沒來的及抓住,它就已經一閃而逝。
四人停在了一出房屋前。
與其說是“房屋”,姬冰玉覺得,這地方倒是更像是一間間的監獄。
攔在他們麵前的,並非是守門人,而是一個奇異的陣法。
酈撫卿皺起眉,言語間帶著一股濃濃的嫌棄:“這江望之怎麼回事,儘是折騰這些歪門邪道的破東西。”
“要是真這麼喜歡魔界的東西,乾脆舉家搬遷去西魔界算了,還留在這小小桃城做什麼呢!”
姬冰玉看著這陣法,搜尋了一番腦中關於它的記憶,瞬間睜大了眼:“是攝魂陣?”
她怎麼沒想到呢!
劈萬物分兩端,一段喜極歡極,笑鬨繁華,仿佛不知今夕何夕;另一端怨聲哀苦,狼藉荒涼,恍若置身人間煉獄。
這樣抽離的感情,正是攝魂陣所需要的極好養料。
它以人世悲苦為私聊,又使得那些極致的輕浮歡愉落於其上,時不時會讓痛苦之人在夢中偶遇歡愉,醒來後卻又是現實中荒蕪淒慘的一片,這怎麼能不讓人痛苦呢?
這樣以後,痛苦者日日苦痛,即便是再堅韌的內心也都會在這日複一日的折磨中被磨得脆弱不堪,直至崩潰。
這個陣法簡直極其惡毒詭異,怪不得就連酈撫卿這個前任魔尊都嫌棄萬分。
關於攝魂陣的這些信息,還是姬冰玉在離開雪腴峰前,從後山的古籍中找到的。
因著這陣法太過變態,姬冰玉曾以為自己此生都不會見到這樣令人厭惡的陣法,沒想到還未下山多久,竟然就遇見了這攝魂陣。
蝶妄生低聲道:“若我沒有猜錯,這裡就是陣眼。”
酈撫卿:“你猜的很對。這所謂的‘地下城’其實都是江望之布下的攝魂陣。”
以他人悲苦,築己之歡愉。
即便是當過魔尊的酈撫卿也大感意外,他從來沒想到能在自詡“正道”的修真界遇見這麼多入魔潛力股。
“若是當年有他們在,本——那魔界的魔尊,恐怕都要換人做了。”
頓時,原本嚴肅的氣氛一秒破功。
被蒙在鼓裡還不知酈撫卿身份的蝶妄生:……這都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感歎。
“少說這些了。”蝶妄生難得耷拉下眉眼,“這陣法你們可有人會解?”
酈撫卿攤攤手:“我倒是會,但是動靜會很大,而不保證裡麵的那些人還能活著。”
對於酈撫卿而言,這陣法並不難揭開,卻有幾分繁瑣麻煩。
若是讓酈撫卿暴力破局並非難事,但這一來會引起外頭人的警惕,二來會引起陣法內被囚禁的那些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