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2)

因不明白對方的來意, 阮蘇收起困惑,先順著他的話說。

“二爺問得稀奇, 這家店是我開的, 我在這裡不是理所應當麼。”

段瑞金點點頭,“那……走吧。”

“走?”

他微垂著頭, 雙眸被眉骨透落的陰影所籠罩,看不出喜怒, 淡淡地說:“我決定請你看電影。”

阮蘇訝然地睜大了些眼睛, 情不自禁轉頭與小曼對視一眼,後者也是一臉驚奇。

看電影, 這種摩登小年輕們才愛做的事, 從他口中說出來怎麼那麼詭異?

她咽了口唾沫, “二爺, 您今日為何突然有興致……”

段瑞金不耐煩了,打斷道:“以你我之間的關係, 看場電影不是很正常嗎?”

正常是正常, 可是……她在等人談生意,放人鴿子怎麼行?

阮蘇摸了摸頭發, 想出一個借口, “不好。”

“哪裡不好?”

“您又不止我一個姨太太, 隻跟我去看,對彆人不公平。”

段瑞金聞言無語地瞥了她一眼,說:“那就讓人把她們都接去,一起看。”

阮蘇欲哭無淚, “非得今天嗎?改天行不行?”

他掃了眼包廂,冷聲問:“你在等人?和誰吃飯?”

這聲音幾乎帶著殺氣了,阮蘇打了個寒顫,哪裡還敢說真話,隻得衝小曼使眼色,希望對方幫自己想個辦法。

小曼很講義氣,立刻挺身而出擋在她麵前,義正辭嚴地拒絕了段瑞金的邀請。

“太太不能去!”

段瑞金一記眼刀飛過來,“你說什麼?”

她摸了摸脖子,“因為、因為她是來陪我相親的!”

他看向阮蘇,“是這樣嗎?”

阮蘇連忙點頭,勾住小曼的胳膊,裝出親熱模樣。

“沒錯沒錯,小曼是我的好姐妹,我一直想為她尋個好婆家。跟她的幸福相比,看場電影算得了什麼。”

段瑞金垂眸想了想,道:“這個簡單。”

“嗯?”

“段福,你還沒成家,把她娶了吧,彩禮嫁妝全由段家出。”

小曼驚恐地抬起頭,看了看段福那張比板磚都冷漠的臉,連忙搶先說道:“不必了不必了,我覺著我年紀還有點小,不著急。”

“既然如此,那就去看電影。”

段瑞金走到阮蘇麵前,對她伸出手。

阮蘇看著那隻修長白淨的手,以及手上金色的扳指,硬著頭皮握住,隨他走了出去。

出門前彭富貴跑過來,她對他使了眼色,讓其代替自己接待收購者。

彭富貴當了幾年巡警,鹽放不明白,眼色卻是看得懂的,對她連拍胸脯保證沒問題。

阮蘇這才放下心,與段瑞金坐進汽車裡,段福則跟小曼上了另外一輛車。

司機調轉車頭,準備離開南街,一輛乳白色龐蒂克迎麵開來。

他喲嗬了一聲,“這可是龐蒂克最新型號啊,我上周才在報紙上看到的,居然就有人買到手了,真是厲害。”

阮蘇聽他這麼說,好奇地多看了一眼,意外地發現那輛車竟停在“吃不起”門口。

車上有人下來,但此時他們的車已經開遠了,路燈又暗,隻模模糊糊地看見個輪廓,個子很高,應該是男人。

這是那位神秘的收購者?

正猜測著,一隻大手用抓保齡球的姿勢抓住她的頭頂,硬生生把她的臉掰了回來。

“馬上要到電影院了。”段瑞金收回手。

阮蘇無語地端正坐好,在心中翻了無數個白眼,暗道這人最近活像中了邪。

抵達電影院,王亞鳳和小春鵑居然也在,看樣子等了不少時間。

阮蘇一問才知道,原來段瑞金早就邀請了所有人,隻有沈素心去百裡外的寺廟聽經沒有來。

居然不告訴她,害她緊張了一路,還以為是單獨約會。

既然全家都來了,說明他的確可能是心血來潮,不必憂慮太多。

阮蘇放鬆起來,抬頭觀望四周,讓小曼買點零嘴帶進去吃。

電影院內有專門賣點心的櫃台,裡麵瓜子、綠豆糕、甚至冰鎮汽水等一應俱全。

小曼每樣都買了些,覺得不夠,又去外麵買來許多水果,抱了滿懷。

入場前,電影院經理親自接待了他們,將他們領到位置上,是正對著大屏幕的三間包廂。

包廂的座位如何分配成為難題。

每間包廂兩個座椅,他們總共六個人,該誰跟誰坐呢?

阮蘇自然想與小曼坐在一起,可是稀裡糊塗的分了一通,她被安排與段瑞金坐在中間的包廂,剩下兩對則是小曼與段福,王亞鳳和小春鵑。

電影開始了,周璿標誌性的清脆嗓子響了起來。

阮蘇直直地盯著屏幕,壓根不知道自己看了些什麼,隻感覺黑暗中段瑞金的存在感格外強烈,讓她無法忽視。

段瑞金大約也很不習慣,臨時叫人加了張椅子,讓王亞鳳也進來。

這位老賭徒眼中隻有麻將,電影是看不進去的,進來就開始抽煙磕瓜子,煙霧嗆得段瑞金不得不給她下禁令,並且拿走了她全部的煙。

她無煙可抽,倍感無聊,觀察了二人半天突然說:

“你們兩個真奇怪。”

阮蘇不解,“怎麼了?”

“不是你偷看他,就是他偷看你,用得著這樣偷偷摸摸嗎?我是開放的人,你們哪怕當著我的麵摟小腰打啵兒,我也不會計較什麼的。”

阮蘇瞬間漲紅了臉,被口中的茶水嗆了個好的,狂咳不止。

段瑞金無奈地幫她拍了拍背,對王亞鳳道:“你不要亂說。”

王亞鳳無聊得數頭發,半晌後站起來。

“我受不了了,這你儂我儂的片子有什麼可看的?我要去打牌。”

段瑞金無心馴服她這匹野馬,揮揮手放她離開。

門關上後,二人繼續坐在黑暗中看電影,隨著畫麵的變化,臉時明時暗。

阮蘇抓著一把瓜子糾結了老半天,蹦出一句,“我沒有偷看你。”

段瑞金微微一怔,哦了聲。

阮蘇解釋了,可似乎比不解釋更讓人尷尬,在窘迫的氛圍中她看完整場電影,離開時隻想甩開他狂奔回家。

偏偏段瑞金還有安排,吩咐段福等人先回去,隻留一位司機在車裡等,單獨帶她來到附近一家豪華的西餐廳。

裝修精致浪漫的西式餐廳早已成為年輕男女約會的好場地,他們同阮蘇一樣,許多都是剛看完電影的,成雙成對地走進來,吃牛排喝紅酒,觥籌交錯,愛意濃濃。

她收回目光,拿著餐刀麵對了牛排,切了兩下忍不住問:

“二爺,我記得您不是最討厭吃牛肉的嗎?”

段瑞金喝酒的動作一頓,隨即說道:“偶爾嘗嘗新鮮也無妨。”

“哦,嘗嘗新鮮啊……”

阮蘇點著頭,總算猜到他今日一反常態的原因。

一位二十四歲的青壯年男性,無尋花問柳的毛病,身體也算是健康,雄性激素在身體裡堆積出**,偶爾帶姨太太們出來逛逛,抒發抒發,不是正常得很麼。

隻是作為這道被人“嘗新鮮”的菜,感覺並不是那麼好,畢竟誰願意被人吃膩呢?

段瑞金看著她,感覺她在短短的時間裡想了許多,但是兩人之間隔閡太大,他根本看不透她在想什麼。

今日他們與周璿格外有緣,餐廳裡也放起她的歌。

阮蘇閒著無事,跟隨著音樂輕哼。

“浮雲散,明月照人來。

團圓美滿,今朝醉。

清淺池塘,鴛鴦戲水,紅裳翠蓋,並蒂蓮開……”

段瑞金忘了切牛排,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隻覺得她比電影明星更有魅力。

儘管她臉是小小的,手是小小的,眼睛是小小的,全身上下沒有哪處不稚嫩,落在他眼中卻充滿萬種風情,一顰一笑都極為動人。

阮蘇沒留意他的眼神,一邊哼歌一邊望著大馬路上的一對父女。

二人一個老的直不起腰,一個小的說不清話,身著破舊粗布衣,手中拿著大竹籃與麻布袋,裡麵裝著些苦瓜甜瓜等瓜果,最大的也不過拳頭大,皺巴巴的,品相很差。

她正奇怪著二人大晚上的不回家,在街上逛做什麼,就見一隊巡警過來轟他們,頓時明白了緣由——

寒城為了維護治安曾出台過一項規定,晚上六點後沒有城內市民戶口的人不得留宿城中,若是在朋友家或酒店住的,也必須提前開好證明,否則都得轟出去。

這兩人估計是特地進城賣瓜的,瓜沒賣出去不舍得走,可是又無錢住店,因此才在街上遊蕩。

違規被罰理所應當,問題是都到這個點了,城外又是荒郊野嶺,方圓幾裡沒有人煙,萬一遇上野狼什麼的,父女倆跑都跑不掉。

她從包中拿出幾塊銀元,要出去幫忙。

段瑞金卻按住她的手,衝她搖了搖頭。

阮蘇皺眉問:“你不讓我去?”

“新規定是市長推行的,還不到一個月,正是等著收獲成效好寫入報告的時候,你公然去阻攔,豈不是打他的臉?”

“我又不認識他,關我什麼事。”

“很好,那你認為這幾塊大洋,能救得了他們嗎?”

阮蘇不解。

段瑞金瞥了眼跪在地上向巡警磕頭哀求的父親,還有已經嚇得大哭的女兒,低聲道:

“幾塊錢救得了急,救不了窮。他們今天拿了錢,不必被趕出去。可是錢花光了,幾個月後依舊會麵臨今天的困境。”

阮蘇滿眼震撼地看著他,心情極度複雜,感覺他的話尖銳得像刀,戳得她心裡難受。

段瑞金鬆開她的手,歎了口氣。

“年少時我也曾幻想過,假如我有一萬大洋,給每位窮到吃不起飯的人分一百,是不是就能挽救一百個人?如果有十萬,救一千個。有一百萬,救一萬個,世上便能少許多許多痛苦。可是有一天,我的父親慶祝六十大壽去城外布施齋飯,看著那千千萬萬螻蟻般的人我才明白,這世上的窮人何止一萬個,那一百塊錢又能救得了他們幾年。”

他頓了頓,嗓音越發低沉,“害他們淪落至此的,不止是錢,更是這世道。世道不變,國家不存,他們這樣的人隻會越來越多。哪天一個炮彈打過來,你我也未必不會成為其中之一,或許更慘。”

阮蘇得了自由,卻邁不出腳。握著大洋的手緊了又緊,盯著他的眼睛問:

“你真是段瑞金嗎?”

那個將來會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為何能說得出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