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2 / 2)

不等她開口,阮蘇就轉過了身,搶先說道:“那棟房子是我買的,跟段家沒有半毛錢關係。你要是敢過去,我保管有去無回!”

她的眼神那麼凶狠,活像一頭守衛地盤的母獅子。

段母不由自主地退了半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阮蘇拉著段瑞金走了,沒過多久小曼帶人抱著許多遺物大搖大擺地走出去,進了隔壁的門。

段母怔怔地望著空曠的客廳,突然歇斯底裡地大喊了幾聲,眼底閃爍著怨毒的光。

趙家一家四口,王亞鳳,沈素心……阮蘇發現,從去年秋天到現在,不到一年的短短時間裡,自己竟然親手辦了三場喪事。

因為交情都算不上深刻,她也談不上有多麼難過,隻是心裡特彆悶。悶得她交待完要辦的事後,就一個人走上陽台,默默地望著天邊紅通通的火燒雲。

寒城要入夏了,微風送來熱意,吹得花園裡的植物爭奇鬥豔,竭力在高溫到來前淋漓儘致地綻放出最美麗的花朵。

阮蘇在看雲,段瑞金在看她。

他站在門廊底下,斜斜地望著她的側臉。濃豔的晚霞照在她臉上,嘴唇是嫣紅的,小巧精致的鼻梁是淺黃的,睫毛與頭發末梢被打上一圈金黃色的光邊,身上的紅裙像從天空剪下來的一片雲,溫柔地包裹了她,隻露出一截細細白白的手腕。

她那麼單薄,仿佛隨時會迎風而去。他想上樓站在她身邊,牽風箏似的牽住她,卻有傭人來到他身旁,小聲說有人要見他。

段瑞金躊躇片刻,隨傭人走了出去,回到段公館內。

阮蘇在陽台吹夠了風,打算下去,忽見一牆之隔的草地上多出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正是段瑞金。

他什麼時候又回去了?那個女人是誰?

她下意識蹲低了身體定睛細看,隻見那女人身材纖瘦高挑,皮膚蒼白,烏發及腰,穿著一條很厚的裙子,上身還裹著一條大大的披肩,看起來頗有點弱不禁風的意思。

因為距離太遠,又總有樹枝遮擋視線,使她看不清對方的五官,但是從一舉一動中可以看出,起碼是個清麗的美人。

估計是林麗君了,果然人如其名,跟個林妹妹似的。

阮蘇在心裡告訴自己沒什麼好看的,腳卻不肯走,視線還情不自禁將對方的身材好好打量了一圈,然後低頭看看自己平坦的胸口,自言自語地說:“等我滿十八了,肯定也能前凸後翹。”

未來的事不好說,還是先管眼前的事,她的目光跟隨著二人的腳步,卻不知自己的偷窺被段瑞金看得一清二楚。

段瑞金是故意帶林麗君來這裡散步的,對方說有話想跟他談,他決定聽一聽。又怕阮蘇知道後誤會,乾脆在她眼皮子底下談。

走到合適的視野範圍後,他停下問林麗君:“說吧,什麼事?”

林麗君實在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發出邀請,兩隻手忐忑地攥著裙擺,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你能不能……”

“什麼?”段瑞金一個字都沒聽清楚。

她紅著臉頰提高音量。

“你能不能彆跟娘鬨成這樣?”

段瑞金眼神冷了下來,“這種話你該去跟她說,沒人想跟她鬨。”

林麗君道:“我知道她很過分,可她也都是為了段家考慮。大家都想做自己想做的事,隻有她是從始至終為段家著想的,從這一點看她沒有錯呀。”

“既然你這麼理解她,你永遠陪伴她不就行了,沒必要來管彆人。”

林麗君深吸一口氣,“你是不是想借這個機會休掉我?跟你的姨太太在一起?”

段瑞金皺眉。

她自嘲地笑笑:“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這人是個天生的藥罐子,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都躺在床上下不來。我爹又不喜歡女孩子拋頭露麵,從小就不許我去學堂念書,女校也不行,認字都靠自己偷偷學。

我跟你是天差地彆的人,打從十八歲那年拜堂,到今天都五年了,單獨說話的次數一個巴掌數得清。這段婚姻像個笑話,可再怎麼好笑它也是婚姻,若是毀了,你我倒無所謂,段家和林家可就再無來往了。”

他冷冷道:“莫非你想用兩家的合作威脅我?”

“我哪兒有這個膽子……”她垂下眼簾說:“我隻是在為自己考慮,倘若你休了我,送我回家去,誰會要一個二婚的女人呢?我又無法自力更生,你總得給我留條活路罷。”

聽她親口說出這番話,段瑞金對她倒是高看了一眼。以往他的印象裡,林麗君一直是個躲在兩家長輩身後的影子。長輩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從不曾表達過自己,令他毫無興趣,努力了很久也不能說服自己接受這樣的伴侶。

既然她有自己的想法,那便不至於不能溝通。

他想了想問:“你來找我,可是有了打算?”

林麗君的確有,但是羞於啟齒,囁嚅了半天都張不開嘴。

段瑞金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隔壁二樓的陽台,追問道:“你到底有什麼要求?”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低聲說:“你、你給我一個孩子。”

段瑞金眯了眯眼睛。

“隻要你給我一個孩子,我就有安身立命的寄托和資本了。之後你與其他女人的事我不會管,要是生得是個兒子,爹娘的嘴也堵住了,不會再強迫你什麼。”

她自認為是個好主意,說完期待地看著他,等他答應。

段瑞金歪了歪頭,走近一步,“你喜歡我麼?”

“啊?”

林麗君愣住。

“你知道生小孩是要做什麼的吧?你確定自己能跟一個根本不喜歡的人做這種事?”

她握了握拳頭,下決心般地說:“我確定。”

“你能,我不能。”段瑞金道:“我寧願與他們抗爭到底,也不要生出一個可悲的人來。”

他的話令林麗君羞愧到無地自容,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又忍不住惱羞成怒地說:“既然你這麼有本事,當初乾嘛跟我拜堂成親?”

段瑞金沉默片刻,抬手指向對麵陽台。

“因為當時我身邊沒有她。”

當時身邊並沒有這樣一個人,對他說勇敢去嘗試,有她當他的後盾。

那時的他怯懦膽小,從未想過要徹底擺脫家族的控製,做出的最大膽的舉動也就是遠離那個家而已。

阮蘇萬萬沒想到他會說著說著突然指向自己,木偶似的愣在原地。

林麗君轉身看見她,心裡涼了半截,更有一種脫光衣服被人窺視的恥辱感,氣得流下兩行淚,轉身便走。

“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你想不想聽一聽?”

段瑞金看著她的背影問。

她繼續向前跑,怎料身體著實無用,竟然左腳絆右腳,丟臉地摔了一跤。

他走過去扶起她,認真說道:“你不是喜歡看英文書麼?想必很願意去國外吧,不如咱們離婚,我出錢送你去國外。你想念書就念書,想遊玩就遊玩,在那裡嫁人也無妨,我可以代替你的娘家,為你備一份好嫁妝。”

林麗君驚愕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我……你已經很久沒回寒城了啊。”

段瑞金沒解釋,問:“你覺得如何?”

林麗君坐在地上思索,看看他,又看看遠處的阮蘇,最後咬了咬牙關。

“你確定可以成功送我出去?要是被大家發現了,你我都會死得很慘。”

段瑞金自信地說:“隻要你配合,沒問題。”

二人達成協議,沒事人一樣走出去。林麗君拉緊披肩,在丫頭的陪同下回了房間。段瑞金再次來到隔壁洋樓內,在陽台上見到了阮蘇。

由於距離遠,阮蘇什麼都沒聽見,隻知道他莫名其妙指了一下自己,沒多久兩人就分開了。

她狐疑地問:“你倆剛才談起了我?”

“嗯。”段瑞金雙手抓著欄杆,揚起臉享受夕陽最後的餘暉。

“談了什麼?好話還是壞話?”

“也沒什麼。”他舔了下嘴唇,半眯著眼睛,任由濃密的睫毛遮住瞳孔,“無非就是說你不漂亮,胸太小,心眼跟胸一樣小之類的……”

阮蘇瞪圓了眼睛,“什麼?!”

“對了,還有你脾氣差,像個母老虎。對我一點也不溫柔,身邊還總是跟著彆的男人,讓我被人說閒話。”

阮蘇的胸脯劇烈起伏,活像跑完八百米,“你讚同她的話?還是這些話根本就是你說的?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他轉頭迷茫地看著她,“難道這些不是實話嗎?”

“……是!是實話!你TM給我滾吧!”

阮蘇氣得爆了粗口,罵完轉身就走。不料還沒走出陽台門,她就被人從身後抱住。

段瑞金的兩隻手箍著她的腰,臉頰貼在她的臉上蹭了蹭。

“是實話又如何?我一點也不在乎,我知道我愛你。”

阮蘇蓬勃的怒氣瞬間消散,但又不想這麼簡單的放過他,推開他道:

“這種時候不要動手動腳的,莊重點!”

段瑞金微微一笑,單膝跪地仿照西方人行了個禮。

“是,我的女王大人。”

阮蘇假裝乾嘔一聲,下了樓,看見客廳那具剛被買回來的楠木棺材,玩鬨的心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真正的莊重起來。

沈素心的屍體在洋樓裡停放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便裝殮入棺。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她的喪事儘管準備得也很急,但是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並沒有顯得很粗糙。

趙祝升等人在前廳忙,阮蘇與小曼在後廳收拾她的遺物,看看有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給她一並裝進棺材裡去。

阮蘇跟沈素心都是段瑞金的姨太太,後者還早進門兩年,卻儉樸得讓人想落淚。

她一個季節隻有兩套衣服,因春秋氣溫差不多,於是穿同一套,總共是六套衣服。

鞋更是少,兩雙厚的兩雙薄的,其中一雙磨破了鞋尖,用同色布料打了補丁。

她有一個首飾盒,巴掌大,裡麵是一枚發卡,一對耳環,一盒胭脂,與一罐珍珠膏。

盒底藏著私房錢,總共十二枚銀元,是她的所有財產。

阮蘇蹲在這些東西前難過得說不出話,小曼在衣服裡挑揀一番,找出一個枕頭,捏著手感不對,打開一看,裡麵裝得不是棉花,而是無數張小紙條。

她拿起一張,展開念道:“八百六十二,於菜場贈瘸腿老嫗三元……這是什麼啊?”

阮蘇起初也不明白,數了數紙條得有幾百上千張,每張都寫了字,突然想起沈素心曾與她說過,但她並沒有當真的話,瞬間明白她為何跳窗也要出去。

她怕自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