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1 / 2)

趙祝升穿著黑色西裝走進來, 停在二人旁邊, 低聲道:“她的家人來了。”

沈素心的父親死了,母親改嫁,生了一個弟弟。原先在鄉下給地主當姨太太時還生過兩個女兒, 這些阮蘇都是知道的。

她聞言出去迎接,心中以為是她母親帶著弟弟來了, 不料走出去一看,是個鄉下老媽子牽著兩個小姑娘,拘束地站在院中。

那地主家裡人多, 死了以後由他的兄弟當家,老媽子大約是他們雇來照顧孩子的,穿藍色粗布衣, 用木釵子盤頭,手指因常年勞作變了形,模樣看著倒是老實。

再看那兩個小丫頭, 都是四五歲的年紀, 一個高些一個矮些, 衣著並沒有比老媽子好多少, 人也瘦,細細的身子頂著大大的腦袋,烏漆漆的眼睛望來望去,眼神算得上靈活。隻是膽小,抱著老媽子的腿不肯撒手。

老媽子自己也不是見過太多世麵的人,見迎麵走來三個衣著光鮮的男女, 連忙喊少爺小姐。

她看見走在最中間,亦是個頭最矮的黑衣姑娘問:“這兩位就是沈姐姐的女兒嗎?”

老媽子忙道:“是,大的是櫻子,小的是桃子。”

阮蘇道:“難為你還帶她倆過來,坐車來的嗎?”

“坐了會兒牛車,又走了一段路。”老媽子答道。

“那一路可累壞了吧,早知道派人搭個口信,這邊派車接你們去。”

“沒事,彆看她倆瘦得像蔥,身體結實得很呢,野小子似的。平日裡我做事沒工夫管,她們就在旁邊玩泥巴捉蚯蚓,還用彈弓打人家的杏子吃呢。”

阮蘇笑吟吟地摸了摸其中一位的發髻,“活潑好,孩子就是該活潑些。”

老媽子好奇地打量她,“請問你是……”

小曼道:“這是段公館的五太太,今天的喪事就是她出錢給辦的。”

老媽子聞言麵露驚詫,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小丫頭,竟然就是段家的姨太太。看她這嬌嫩漂亮的模樣,談吐不俗氣質高貴,還以為是哪家未出閣的小姐呢。

阮蘇從趙祝升手裡拿來幾顆糖,水果味的硬糖用鮮豔的透明塑料紙包著,瞬間就吸引了兩位小姑娘的注意。

她一人分了兩顆,對老媽子道:“既然來了,就好好陪陪沈姐姐。今天太陽毒,她們年紀又小,上山就不必去了。等到抬棺出門時,你就帶她們回家吧。”

“好嘞,都聽太太您安排。”

“阿升,你帶她去吃些點心喝杯茶,我跟小曼幫小姑娘換衣服。”

大約是折服在了水果糖的魅力中,櫻子和桃子都表現得很乖巧,安安靜靜任由她們脫掉自己的外衣,換上雪白的孝衣。腰上紮著小麻繩,兩個發髻上各綁一朵小白花。跪在棺材前不哭也不鬨,專心致誌地對付口中最後一點糖渣。

阮蘇很久沒有接觸過這種年紀的小孩,站在一旁看著她們,隻覺得兩人粉雕玉琢似的,可愛極了,不由自主地感歎道:

“等她們長大,肯定也是清秀佳人。”

小曼瞥了她一眼,“太太你莫不是羨慕了?你若跟二爺生個小孩,肯定更漂亮。”

她跟段瑞金的小孩……要是真的生出來了,會長什麼模樣?

阮蘇出神地看著麵前那盞長明燈,腦中浮想聯翩。

她眼睛大,段瑞金鼻梁高。她骨骼細,段瑞金個子高。

她頭發又長又黑,段瑞金的睫毛又濃又翹,兩人的皮膚都很白……

要是孩子繼承了兩人相貌上的所有優點……她眼前忽然浮現出一個腦袋大身體細,又高又瘦頭發堪比水鬼的大眼賊,頓時嚇了一跳,不敢再想了。

桃子率先將糖果消滅,意猶未儘地舔舔嘴唇,下意識看向阮蘇。

她摸摸口袋,又摸出兩顆糖果,走過去一人分了一顆,蹲下來幫桃子發髻上紮歪的小白花重新綁了一遍。

櫻子到底年長一歲,對母親有點記憶。拿著糖果沒有吃,小聲問:“那是我娘嗎?”

阮蘇看了眼棺材,點點頭。

“她為什麼要躺在大箱子裡?”

“因為她做了好多事,很累,要多睡會兒。”

櫻子望著棺材嘴巴動了動,沒說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阮蘇放開桃子,挪到她身邊,摸摸她的腦袋問:“你想見她嗎?”

“想見,又不想見。”

“為什麼呀?”

櫻子想起往事,頗有怨言,“她當初說好了等我到五歲的時候,就帶我和桃子來城裡玩的。可是外麵的人都說……說……說她已經不要我跟桃子了。”

小姑娘皮膚薄,一激動眼眶就紅了,看起來跟要哭似的。

阮蘇微笑道:“那是彆人在亂說,他們故意騙你。”

“為什麼要騙我?”

“因為他們知道你娘給你們買了好多好多好東西,你們一生氣就不見你娘了呀,那些東西沒人要,不就被他們搶走了嗎?”

櫻子恍然大悟,攥緊了小拳頭,“好壞的人啊!”

阮蘇道:“但是你不能告訴他們你已經發現這個秘密的事,一旦說了,他們就會想新法子來騙你們了。你要帶著妹妹好好長大,你們娘也會努力乾活。等你們長到足夠大了,不再怕那些騙子來搶,你娘就會帶著好東西回來找你們。”

櫻子已經上過一次當了,半信半疑。

“我們要等到幾歲呀?”

“唔……二十歲。”阮蘇摘下手腕上的金鐲子,塞到她的衣服內層裡,用衣服一層層壓好,拍了拍她的胸脯,“這是她給你們的保證金,你帶回去藏好,誰也不許告訴,包括桃子,知道嗎?”

櫻子聽不懂什麼叫保證金,隻知道那隻鐲子實在好看,金燦燦沉甸甸,一定是好東西。

娘果然沒騙她們,娘肯定會回來找她們!

她握緊了妹妹的手,把自己的糖果也塞給她,望著棺材心裡隻有開心。

小曼看著她臉上那令人心痛的笑,忍不住想起當年的自己,鼻子一酸差點落淚,趕緊找了個借口去後院。

棺材在小洋樓裡停放了一個晚上加一個上午,沈素心的母親始終未曾露麵。

所有儀式都完成了,抬棺的八仙也已經就位,阮蘇看了眼大門,衝段瑞金道:“不等了,走吧。”

段瑞金下令下去,樂師吹起了嗩呐。在一片斷腸的哀樂聲中,送葬隊伍動了起來。

櫻子桃子已回到老媽子身邊,因為鞭炮聲響個不停,兩人都捂著耳朵,睜著眼睛看隊伍魚貫而出。

阮蘇路過她們麵前,將一個小小的錢袋塞給老媽子,囑咐道:“麻煩你好好照顧她們,要是往後有機會,我會去看你們的。”

這句話既是拜托,也是警醒,老媽子收下錢袋連聲說:“太太放心,儘管放心。”

阮蘇點點頭,繼續向前,隊伍卻突然停下了,幾十人被堵在院子裡出不去,門外傳來喧嘩聲。

段瑞金派人前去查看,很快得到回複——段母身邊的老媽子帶著幾個護衛在外麵鬨事,攔著不讓隊伍走。

他眼底冷光一閃,要出去。阮蘇怕他再說什麼割肉還母的事,趕緊抓住他說:

“你留在這兒,我去解決。”

段瑞金道:“有我這男人在,用得著你去?”

“這是我的房子,我不去誰去?”

阮蘇用一記白眼打消他的念頭,搶先跑了出去。

門外已經亂做一團,扁擔與掃把橫飛,中間還夾雜著老媽子的大喊大叫,尖銳刺耳。

阮蘇大聲製止,無人聽見,不得不掏槍對著天空開了一槍。

槍聲讓狂暴的人們瞬間停止打鬨,抱頭蹲下,畏懼地看著她。

阮蘇沒有多話,徑直走到老媽子麵前,揪住其中一個的衣領道:“她讓你們來的?”

論體型論體力,老媽子一隻手都能打贏她。可她手裡拿著槍,這便令其不得不老老實實回答:“太太說,她不是段家明媒正娶的兒媳婦,不能用這種規格下葬,否則就是亂了規矩。”

阮蘇冷冷道:“照這麼說,要是我現在一槍打死你,她也絕不會給你這個下人辦喪事,用草席子一卷丟進亂葬崗裡,而你絕無怨言,是這樣嗎?”

老媽子愣住,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阮蘇將她往地上一推,冷眼掃了一圈眾人。

“你們回去告訴她,這房子是我的。我這人最不怕的就是彆人跟我來硬的,你硬我更硬,看看誰鬥得過誰。她要是不怕死,就儘管來!”

說完她又抬起了槍,黝黑的槍口指著那些人。

眾人見識了她的厲害,哪裡敢廢話,連滾帶爬地跑回了段公館。

阮蘇收起槍,回頭衝看呆的人群揮揮手。

“繼續走吧,小心錯過填土的時辰。”

人們連忙點頭,隊伍動了起來。

阮蘇站在一旁等,沒過多久段瑞金走到她身邊,牽住她的手。

二人並肩前行,隨同隊伍上了山,等墳墓建好後,在沈素心的墓前上了第一炷香,然後才下山乘汽車回家。

路上阮蘇躺在段瑞金的懷裡,心不在焉地玩著他手上的金扳指,看著戒麵上那個精心雕刻棱角鋒利的“段”字,她忍不住問:

“回去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段瑞金也在思考這件事。

以段母的脾氣,她是不太可能忍氣吞聲的。更可能的做法是用更狠的手段搶先一步,製住他們占領先機。

可他已經不想再爭鬥下去了。

都是一家人,爭來鬥去有什麼意思?平白給彆人看熱鬨罷了。

汽車開到公館門口,司機踩下刹車,看著前方發出疑惑的聲音。

“那是什麼?”

二人抬頭看去,門口赫然堆著一大堆東西,什麼旗袍、高跟鞋、皮草、化妝品……都是阮蘇眼熟得不能更眼熟的,都是她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