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2 / 2)

時至初秋,院子裡的金桂開了,香味傳出十裡遠,顏色金燦燦的,像一片剪下來的晚霞。

花園裡還有波斯菊、萬壽菊、大牽牛花,個個都在花期,開得轟轟烈烈。

阮蘇好久沒到過這種精心打理的小花園了,她小心翼翼地走,生怕鞋跟踩斷了青草。

趙祝升回頭催促她,帶著她進大門,跨過門檻聽到裡麵傳出小孩的嬉笑聲,阮蘇的心臟這時才落了地。

“我沒騙你吧,他倆可喜歡這裡了。”

隨著趙祝升的話,安安跑了出來,手裡拿著個小小的風車,抱住她的大腿不肯鬆手。

音音緊跟在他之後,嘴角沾了點奶油,小花貓似的,手裡是一個金頭發的進口洋娃娃,顯擺似的舉到她眼前。

“娘,你看!”

阮蘇摸摸她的頭發,“嗯,真漂亮。”

“叔叔。”她指趙祝升。

趙祝升已不像第一次見麵時那般緊張,單手插兜,十分自然地勾起一抹微笑。

“喜歡嗎?喜歡下次再給你買一個更漂亮的。”

音音開心極了,用力點頭,抱著娃娃跑向他。

他兩隻手托住她的肋下,高高舉到空中轉了一圈,留下一串清脆的歡笑。

阮蘇在路上時還有點責怪他不請自來,現在看著他們其樂融融的樣子,反而忍不住感謝他了。

“走,咱們進去看驚喜。”趙祝升把音音抱在懷裡,率先往客廳走去。

音音不解地問:“驚喜?”

他刮刮她的小鼻尖,“給你媽媽的驚喜。”

阮蘇對他的話持懷疑態度,因為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東西可以算得上驚喜。

她跟著去了客廳,看見精致華麗的沙發,看見了昂貴的茶幾,看見了厚實的地毯,並未見到所謂的驚喜。

趙祝升把音音放在沙發上,站直身體說:“你們等我。”

他走進走廊,沒過多久,走廊裡傳出“骨碌骨碌”宛如車輪滾動的聲音。

阮蘇好奇地抬起頭,看見趙祝升走出來,站在門邊做了個請看的手勢。

一條大拖把……不,一條狗出現在眾人麵前。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條被卷毛遮住眼睛的狗,驚喜地叫道:“這是我當初給你的那條!”

趙祝升說:“沒錯。”

阮蘇跑過去蹲下摸狗頭,“你居然還養著它,我以為早就走散了。”

“你特地警告過我,一定得好好養,養不好就找我麻煩,我怎敢不上心?可惜養著養著就隻剩一半了。”

“一半?”

下一秒,阮蘇的手指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低頭查看,明白了骨碌聲從何而來——狗的兩條後腿不見了,為了方便它行動,給它安裝了一個小木車,這樣它隻用活動前腿,就能帶動車輪。

趙祝升解釋道:“那時我找不著你,打算來晉城,路過那個院子看見了它。大概是因為我們逃走,趙凱旋的人太生氣,打斷了它兩條腿。”

阮蘇想到它當時可憐的模樣,忍不住抱住它,喃喃地說:

“它還是二爺送我的。”

趙祝升眸光暗了暗,低聲道:“在我眼裡,它隻是你送我的。我還為它取了個名字。”

“叫什麼?”

“小凰,鳳凰的凰。”他蹲下身,看著狗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相信它跟我都會像鳳凰一樣,涅槃重生,飛得更高。”

阮蘇嘴角抽搐了兩下,放開狗站起身。

“多謝你照顧它這麼久,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由我來養吧,正好安安和音音缺玩伴。”

他也站起來,抬了抬下巴。

“我有點事想跟你說,我們去樓上談。”

阮蘇也很想問問他,一個人怎麼住這麼大的房子,哪裡來的錢,於是讓保姆照顧安安音音,跟著他上了樓。

樓上是臥室,隻有趙祝升一個人住。與樓下華麗的客廳不同,他的房間簡單到極點,隻有一張床與一個衣櫃,進去後兩人甚至沒有椅子可坐。

阮蘇打量了一圈,不由得問:“你為何不給自己添點家具?”

“因為我要時刻銘記著教訓。”

“什麼教訓?”

趙祝升走到床邊,手指劃過簡陋的床鋪。

“舒適的生活會讓人沉溺,讓人放鬆警惕,危險經過時也毫無察覺。我已上過一次當,絕不會上第二次。”

他今年也才二十出頭,本該是朝氣蓬勃的年紀,語氣卻已滄桑得像個中年人。

阮蘇看著他瘦削的背影,很想抱抱他,告訴他那些磨難早就過去了。

“你肯定很想問,這套房子是哪兒來的吧?”他轉過身說。

阮蘇點點頭,“據我所知,以你的職位收入應該負擔不起這麼大的房子吧,租的?”

他笑了笑,“蘇蘇,你變傻了,在煙草公司工作收入怎麼可能隻有工資?”

阮蘇眯起眼睛,“還有什麼收入?”

他沒有說,走到她麵前,垂首問:“你很想讓商元良重用你吧?可他這個人疑心病最重,隻肯用自己信任的人。分廠廠長,銷售點經理,包括孫老六,都死當初跟著他一起發家的兄弟。外來的人若想得到重用,非得經過千般刁難萬般考驗不可。”

阮蘇歎了口氣,“就沒有其他辦法嗎?我等不了太久。”

“有,隻是你不會願意。”

“什麼辦法?”

“跟我結婚。”

阮蘇震驚地推開他,“你說什麼瘋話?我怎麼可能跟你結婚?”

他看著她那迫不及待要拒絕的樣子,心中一痛,臉上依然鎮定。

“我已得到他的信任,他知道你跟我的關係。如果你成為我的妻子,他自然不會再懷疑你。”

“可是……可是……”

阮蘇道:“可是我沒想過要跟你結婚啊,何況我現在還是個寡婦,帶著兩個孩子……”

“那有什麼關係?我們隻需要婚姻之名,並不需要婚姻之實。”

她怔怔地抬起頭,“你是說……假結婚?”

趙祝升嗤笑了聲,“結婚證是真的,婚宴是真的,你是真的我是真的,怎麼能叫假結婚?隻不過我們不必像其他夫妻一樣,我們可以變成彼此的家人……不,是比家人更親近的存在。”

阮蘇仍然覺得荒唐,不停搖頭。

趙祝升用力握住她的肩膀。

“段瑞金已經死了,除非你以後永遠單身,否則既然要選,為何不選我?我已經有實力照顧你們了,我也不介意那對雙胞胎的存在,我甚至願意當他們的父親,你難道找得到比我更合適的人?”

他的話字字珠璣,讓人挑不出瑕疵……可是就算這樣,他們怎麼能結婚呢?

阮蘇一直拿他當弟弟看待,哪怕如今他長大了,比她高許多,已經不需要她的照顧和保護,她對他也無法產生愛護之外的情感。

結婚……結婚……

趙祝升看她表情糾結痛苦,輕輕抱住她。

“我們都已是大人,做事不能光憑性子,要理智。結婚對於我們而言是最好的選擇,你可以儘快打入商元良的權力核心,我也可以多一個信得過的夥伴鞏固自己的位置,何樂而不為呢?你想想,要是靠自己,或許等安安和音音長大了,你也未必能報得了仇。”

阮蘇嗓音艱澀,“你不介意我去報仇?”

趙祝升垂眸看著地麵,藏在濃密睫毛底下的瞳仁冷得像結了冰。

“我介意有用嗎?我說不你就不會去嗎?橫豎都是無用的,倒不如早點幫你完成願望。”

阮蘇感激地回抱住他,過了會兒鬆手道:“不行,我還得問問他們倆的意見。”

安安和音音?那麼小的兩個小屁孩,能有什麼意見?

趙祝升無奈地跟著她下樓,她把兄妹倆召集到身邊,蹲著平視他們的眼睛,很認真地問:

“你們願意讓阿升叔叔成為我們的家人嗎?”

二人表情迷茫,理解不了她的意思。

她補充道:“就像爹爹那樣。”

“爹爹!”音音開心地叫了聲,去摸她脖子,卻摸了個空。

阮蘇說:“如果你們願意,就點個頭。”

音音立刻點了頭,而安安略顯警惕地看了眼趙祝升,遲疑不決。

趙祝升展開雙臂將他們摟過來,親熱地說:“到時候會有吃不完的糖果和蛋糕,我會給你們買新衣服新玩具,你們還可以天天跟小凰玩,好不好?”

這種誘惑誰能抵擋得了呢?安安攥著衣角的手鬆開,點了頭。

趙祝升立刻看向阮蘇,後者道:“好吧。”

第二天,他們去了商元良的辦公室,告訴他兩人準備結婚的打算,並且邀請他當證婚人。

商元良開始挺意外,但很快就同意了,還要出資為他們辦婚禮,被阮蘇以希望一切從簡的借口拒絕。

之後趙祝升開始籌備婚禮上所需的一切,因兩人在晉城沒有朋友也沒有親戚,隻打算在洋房裡請同事們吃頓飯,拜個天地就算完成了,所以隻用了兩三天就籌備完成。

期間阮蘇無事可做,就在晉城打聽了一圈,想知道段家是否還有人在此地生活——

當初新總統攻下晉城時,為了籌集資金儘快建設新政府,把殘留的富商全部清繳乾淨。段家就是最先開刀的那一批,據說財產與房屋鋪麵工廠全部充公,段家人死得死散得散,早已不知下落。

她剛來晉城時就想打聽的,一直沒時間,現在有時間,卻一無所獲。

曾經那麼顯赫的一個家族宛如沒有存在過,同舊政府一起消失在曆史的滾滾洪流裡,什麼都沒留下。

回去時阮蘇坐在一輛黃包車上,看著蔚藍的天空心想:

她要結婚了,但她此生永遠不會像愛段瑞金似的愛彆人。

愛是給予,是不計回報的付出。

她被生活壓得太累,被苦難磨滅了本心,再也不可能不惜代價的去愛一個人。

曾經那個單純天真的她同段瑞金一起被封存在記憶裡,她努力回想對方的臉,記憶卻好像打了一層強烈的柔光,美好而模糊,叫人想不起細節。

他曾說過什麼?他擁抱過她幾次?

不重要了。

阮蘇抬起手,無名指上是一枚用扳指改成的女士戒指。戒指簡樸無華,隻是一個素圈,一如她如今非黑即白的衣著。

黃包車停在洋房門口,等在門外的趙祝升快步跑過來,語氣有點埋怨。

“你去哪裡了?我一直在找你,有東西要給你看。”

“什麼東西?”

他突然害羞起來,從外套口袋裡摸出一個小小的盒子,遞到她手上。

“喏,你看看喜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