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1 / 2)

臥室裡, 房門緊閉。

趙祝升坐在床邊低著頭, 兩隻手老老實實放在膝蓋上, 乖巧的像個小媳婦,右耳仍然發紅。

阮蘇站在梳妝鏡前,取下脖子上繁瑣的項鏈往桌上一扔,又拆散發髻揉了揉,冷聲說:

“沒想到你會跟蹤我,真讓人失望。”

趙祝升一聲不吭,乖乖由她指責。

“既然你如此不相信我, 當初何必提結婚?我是個活生生的人,難道要一天二十四小時裡都向你做彙報, 都待在你麵前才行嗎?”

他連忙解釋:“我不是因為不相信你才跟過去的, 我是想保護你, 怕他亂來。”

阮蘇道:“是麼?那你為什麼不提前光明正大地說?你心裡分明有鬼。”

趙祝升委委屈屈,“我說了,你不同意。”

“……你還是不相信我。”

阮蘇往椅子上一坐, 背對著他。

氣氛沉默又尷尬,趙祝升極力想找話題緩解, 卻聽見她說:“要不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吧。”

“什麼?”他大吃一驚。

阮蘇看著鏡中二人的倒影,“反正我們當初結婚時想要的東西都得到了, 不如暫時分開一段時間。這些日子你一直在幫我照顧安安和音音,我很感謝你,會想辦法補償你。”

趙祝升怒火冒出來,“你這叫說什麼話?我把他們當做自己的孩子才照顧的, 用得著補償?”

阮蘇深吸一口氣,回頭伸出手。

趙祝升愣了下,走到她身邊蹲下,自動將臉貼在她的掌心。

阮蘇的手指輕輕撫摸他年輕的麵頰,低聲道:“你看你還這麼年輕,有財有貌,事業也好,多得是小姑娘喜歡你,何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他企圖偽裝,“我是為了利益……”

她笑著打斷他,“彆自欺欺人了,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分明是喜歡我。”

趙祝升無地自容,想了半天又羞憤起來。

“既然你早知道,為何不給我回應?彆說你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當初你對段瑞金明明熱情得很。”

阮蘇苦笑道:“是,但也正是因為把熱情都給了他,所以我再也不想去愛彆人了。這種世道裡,談什麼都比談愛情好,今天相濡以沫,明天炮火一來,要麼大難臨頭各自飛,要麼死一個活一個,活著的哭斷腸。運氣好些的,兩人死在一起,倒也完成了約定,可這樣的未來你要麼?你喜歡麼?”

趙祝升說:“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她搖搖頭,眼神已染上疲倦。

“阿升,命運不是你我說了算的。跟你現在相比,我倒寧願你變得跟錢三似的,愛一個膩一個,永遠有從頭再來的勇氣,也永遠彆動真心。”

不動真心就不會傷心,她當初若沒有真情實感的愛上段瑞金,對方死了也就死了,怎麼可能傷心這麼多年?

趙祝升呆呆地看著她,眼中水光閃爍,突然展開雙臂用力抱住她。

“我不聽你的,我不要分開也不要愛彆人。我就在這裡等你,你不讓我跟就不跟,你需要我時一定出現,遲早有一天你會為我動心。”

阮蘇蹙眉道:“你乾嘛這麼傻?”

“因為有個傻子在我無家可歸時收留了我,是你手把手教我站起來,如今你要趕我走,沒門!”

他的表情倔得不行,阮蘇本想狠心拒絕他,可看著他那雙小狗似的眼睛,便說不出絕情的話,推開他道:

“好了,不分開就不分開,彆膩膩歪歪的,我還有正事要跟你說。”

趙祝升以為她在騙自己,死活不肯鬆手,抱得更緊了些。

阮蘇幾乎被他勒斷氣,無語地問:“你放不放?”

“不放,要說什麼就這樣說。”

她太陽穴抽搐,抿了抿嘴唇決定不管他,說正事要緊。

“我剛才從錢三那裡聽說了一個消息,下個月陳定山想舉辦一個國慶大典。”

趙祝升猛地從她肩上抬起頭,“真的假的?”

“真的。”

“所以……”

阮蘇神色凝重地望著窗外的黑夜。

“林清很可能要來了。”

陳定山的總統交椅一直坐得不算安穩,當初他運氣好,搶先攻下晉城,可各方勢力並未平息。

西北有個手握幾十萬大軍的林清,各國聯軍虎視眈眈,城內特工間諜層出不窮,抓都抓不完。

老天爺也來插一腳,不是這裡鬨洪災就是那裡鬨蝗災,眼見著災民人數日日破新高,城內窮苦百姓活得也是水深火熱,他在這種關頭突然宣布要舉辦國慶大典,目的實在令人起疑。

國慶大典,所耗費的錢財與物資必定不是小數目,這些東西從哪裡來?開國庫還是錢家讚助?又或是從民間征集?

阮蘇不想去管,她隻在意林清。

等林清死了,她就把資產全部變賣,或去國外,或找個深山老林躲幾年,隻要能看著安安音音長大,管外麵天翻地覆還是波浪滔天,她已無遺憾。

錢三提供的消息很準確,過了不到半個月,陳定山就登報宣布國慶大典一事,並且廣發邀請函,邀請了各大軍閥、聯軍主將,以及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前來晉城共赴盛典。

他的嶽父,江浙商會的會長錢仁傑,將負責盛典籌備工作。

報紙一經發售,晉城沸騰起來。

有人說得趕緊逃命,到時肯定又是一場惡戰。也有人說陳定山布下天羅地網,等著把那些人一網打儘,徹底統一全國。

阮蘇趁市場動亂推出了幾款價格低廉的產品,又賺了一筆,同時認真琢磨要是林清這次來了,該如何對付他。

因為上次的爭吵,她與趙祝升見麵時分外尷尬,儘量晚回家。

誰知趙祝升不纏著她了,錢三又跟跑接力棒似的,接過纏人的棒子日日粘著她。

他遊手好閒地晃進化妝品公司裡,見阮蘇忙得飯都沒時間吃,居然嫌棄起來。

“你這些日子賺了多少?”

“七八萬。”

“才這麼點?分到你手裡恐怕一半都沒有吧,那你還做什麼?彆乾了,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忙活不值得,還不如陪我去跳舞呢。”

七八萬雖說不多,可是一個月賺七八萬利潤還是很可觀的,都能買一套大房子了。

阮蘇垂下眼簾繼續寫文件,頭都不抬地說:

“想賺錢自然得吃苦,錢少爺是無法理解我們這種人的。你若是想玩,不妨去找彆人玩,我實在沒空。”

錢三敲了敲桌子,“你就那麼想賺錢?那你更不該忙這些事了,直接來哄我。把我給哄開心了,有的是你賺錢的機會。”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頗為得意地抬著下巴,“你知道去年小麥歉收的事嗎?除了大姐夫和山東省省長外,我第一個知道這消息。我拜托他們晚點登報,提前將市場上的麵粉全部收購,等到消息傳遍晉城後,再將囤積的麵粉高價售出。這一進一出,隻半個月的功夫你猜賺了多少?”

“多少?”

“整整八十萬大洋!”錢三眉飛色舞地說:“哈哈,厲害吧?我告訴你啊,做生意小打小鬨是賺不了錢的,要麼不做,要做就做一筆大的。還有,做實業是最愚蠢的,辛辛苦苦好幾年都沒起色。做貿易多輕鬆。外國需要什麼咱們就賣給他們什麼,賺得還是美元英鎊呢!”

阮蘇握著鋼筆的手一動不動,筆尖流出一滴墨汁,在白紙上暈染開。

“把這些都賣出國了,老百姓用什麼呢?”

“他們可以買洋人的東西呀。”錢三說:“洋人賣棉布,賣麵包,賣搪瓷臉盆……有人要的東西他們都賣,隻要你有錢,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賣給你。”

隻要有錢……

誰不想有錢?可錢都流進他們的口袋,老百姓哪兒來的錢?

阮蘇突然看倦了他帥氣的臉,無比懷念商元良滿是皺紋的老臉。

起碼後者在賺錢之餘,切切實實想過要做好事造福於民的。

“買辦這口飯我怕是賺不來,也沒有錢像你一樣大肆搞收購,我想我還是好好守著這間公司,賺點微不足道的小錢吧。”

錢三再是神經粗,這時也聽出不對勁了,臉上笑容逐漸消失。

“你該不會跟那些愚昧無知的老百姓一樣,覺得我家是賣國賊吧?”

阮蘇意味深長地說:“我不會聽信外麵的風言風語,我有自己的判斷。”

錢三聞言表情緩和了些,但是失去找她玩的興致,懨懨地說:

“行,你忙吧,等改天不忙再去找我。”

阮蘇送他出門,看著遠去的車影突然想到,若是自己走投無路,實在對付不了林清,或許可以利用下錢三。

跟純粹是商人的商元良不同,錢家確實有些政治權力。這種權力在某些時候格外寶貴,用錢都買不到。

想到這裡,她決定繼續與錢三保持聯係,不能斷了這條線。

國慶大典的時間定在八月初一,前期還有各種大宴會小宴會無數。七月過半時,賓客們陸陸續續抵達晉城。

錢仁傑作為大典負責人,為他們安排了行館暫住,大概是擔心他們合夥鬨事,行館分散在晉城各地。

一日阮蘇下班回家,發現洋房外的路上停滿了車,便找鄰居打聽。

對方也不是很清楚,說她家對門的社會部部長家裡接待了一位外來的貴客,但是不知道客人到底是誰。

阮蘇猜測是受邀的賓客之一,社會部在民間的彆稱又叫情報部,能讓部長親自接待,恐怕來頭不小。

她在路邊站了會兒,發現對方沒有開門的意思,連窗簾都拉得密不透風,根本看不見來人,隻好先行回家去。

晉城入夏後十分悶熱,睡覺時她讓傭人搬了兩台風扇來對著自己吹,還是熱得睡不著,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臉,站在窗邊吹夜風,突然發現對門二樓的一扇窗戶後麵也站著人。

那個黑影高高大大的,肩膀很寬。昏暗的燈光照不清他的臉,隻勾勒出從頭頂到腰部的輪廓,給人的感覺非常有氣勢。

這就是部長的客人嗎?

她想定睛細看,不料下一秒對方就關了燈,房間陷入一片漆黑中,什麼也看不見。

翌日早上,有人躡手躡腳地走進阮蘇的房間,幫她把停掉的風扇重新打開對著她吹,站在床邊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