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氣晴朗, 燦爛的陽光傾瀉進來, 落在阮蘇的臉上。
她睫毛顫了顫, 剛睜開眼睛, 就被陽光刺得趕緊閉上了。
身體酸痛, 仿佛跑了一場馬拉鬆,床尾有電風扇在呼啦啦的轉,為她送來陣陣涼風。
阮蘇呻.吟一聲,揉了揉眉心,拉高身上的薄毯擋住腦袋。
趙祝升推門而入, 見狀放下手裡的托盤,快步走去關好窗簾, 然後才來到床邊問:
“你醒了嗎?餓不餓?我把早飯端上來了。”
阮蘇聽見他的聲音便想到昨晚的事, 躲在毯子下一動不動,宛如一隻鴕鳥。
趙祝升沒有逼她,柔聲說:“不想吃那就再睡會兒吧,熱不熱?再拿一台風扇上來?”
他像照顧嬰兒一樣無微不至地照顧她, 但是並不能讓她心中的羞憤減輕半分。
阮蘇討厭當縮頭烏龜,咬咬牙關扯開毛毯,瞪著他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知道。”
做了他最想做的事。
“那你還有臉來見我?”
趙祝升從兜裡拿出一把槍,放在她手上,後退兩步低著頭說:
“我知道我錯了,但有些事就是明知是錯也會忍不住去做。你要是恨我就開槍吧,我絕無怨言。”
阮蘇看著手裡的槍,以為他在威脅自己, 氣得下床走到他麵前,用槍口頂住他的腦袋,手指扣上扳機。
趙祝升紋絲不動。
她驚道:“你為什麼不躲?認為我舍不得殺你嗎?”
他抬起頭衝她寵溺地笑了下。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舍得,我隻知道我已無遺憾。”
阮蘇咬著嘴唇皺眉,將槍遠遠地丟出去,“滾!”
趙祝升跟隨她多年,知道她的脾氣,沒有繼續糾纏,見好就收,麻溜地離開房間,還特地為她關上門。
阮蘇氣呼呼地坐在床上,一個人生悶氣。
氣趙祝升,也氣自己。
過了很久,有人敲門。
她用力捶了下床鋪,罵道:“滾!”
“娘。”
音音怯生生的聲音傳進來。
阮蘇一愣,放軟了語氣,“什麼事?”
“哥哥不跟我玩,他挖了好多泥巴說要做一匹馬送給林將軍,連碰都不讓我碰。”
小姑娘委屈得要哭了,阮蘇連忙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開門摟住她。
“不哭,娘帶你去買洋娃娃,你想要金頭發的還是黑頭發的?”
音音搖搖頭,懨懨地靠進她懷裡。
她抬手放在她額頭上,熱度果然不太正常。
“寶貝,你生病了,我們去看醫生。”
“我不想看醫生,我想哥哥陪我玩。”音音前一秒說著要求,後一秒就被她脖子上的紅痕吸引走注意,“娘,這是什麼?”
阮蘇忙用衣領擋住那塊紅痕,神色閃爍地說:“蚊子咬的。”
音音眨眨眼睛,“今天爸爸很開心。”
“是麼。”
“他說他要賺很多錢,給我們買更大的房子,更漂亮的衣服,還要帶我和哥哥去外國念書,外國是哪裡呀?”
“是……很遠的地方。”
“那你會跟我們一起去嗎?”她握住阮蘇的手指,“我希望我們四個永遠在一起。”
阮蘇鼻根湧出一股酸意,連忙揉了揉,承諾道:“我們當然會在一起。你不想看醫生,就吃點藥好不好?”
音音是最討厭吃藥的了,以前每次生病喂藥都會折騰得人仰馬翻。今天她仿佛感受到家裡不一樣的氣氛,乖巧地點頭。
阮蘇將衣領重新扣了一下,抱著她往樓下走,在樓梯上遇到趙祝升。
他手裡端著一盤剛買回來的西瓜,顏色鮮紅飽滿,甜蜜多汁。每一塊都切成適合入口的大小,去了籽,是要送去給她吃的。
二人都有些猝不及防,他咳嗽了一聲問:“你要出去嗎?”
阮蘇的視線從他臉上移開,摸著音音的額頭說:“她有些發燒。”
“最近白天熱晚上冷,她睡覺老踹被子,是容易感冒,我來吧。”
趙祝升把盤子放在樓梯扶手上,伸手來接音音。
阮蘇搖頭,“她不肯去醫院,你幫我找點退燒藥來。”
對方像往常一樣指使自己做事情,似乎不再計較昨晚的事了。趙祝升鬆了口氣,答應道: “好,你稍等。”
說完就跑下了樓。
看著他殷勤的背影,阮蘇將音音抱緊了些,去沙發上坐著等。
音音吃完藥就睡著了,二人把她送回臥室,放在印滿花朵的粉色床單上。
阮蘇用一條薄薄的毯子搭在她腰間,走去窗邊把窗戶打開了些,好讓風吹進來。
做完這些她轉身說:“我們得開始準備了。”
趙祝升正在幫音音擦汗,聞言動作一頓,“真的要走了嗎?”
“嗯,王四全已經答應幫我救出小曼,救出她的當天我們必須得離開,否則恐怕會被陳定山追捕。如今你我手中都有些資產,得儘快把它們變賣,找好退路。對了,你手裡的那些股份……”
趙祝升說:“這麼多錢,又涉及到手續問題,一時半會兒恐怕不好找買家,而且容易被商元良知道,他是很想討好陳定山的。”
阮蘇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這部分暫時就不用管了,把其他東西賣掉後,手裡的錢應該足夠生活。”
“那我現在就去找買家?”
阮蘇道:“我來吧,你去應付商元良那邊,免得被他發現。”
趙祝升答應下來,看她的眼神充滿愧疚。
“這種事我本來早就應該安排好才對,現在這樣匆匆忙忙的,連機票都不好買。”
“世事無常,一年前我們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怪隻怪我太傻吧。”
阮蘇看了眼壁鐘,“先這麼說了,我去看看安安,然後準備出門,你也忙你的去吧。”
她說完就轉身出門,生怕對方還有話要說似的。
趙祝升看著她這副避之不及的樣子,有點傷心,但是此時的情形已經比他預料中的好幾百倍了。
他忍不住微笑,彎腰親親音音的額頭,輕步離去。
阮蘇用了一周的時間來處理他們的資產,結果令她自己都很驚訝——在時間緊迫與戰爭頻發的情況下,她居然仍然籌得了五十多萬元。彆說供一家人生活,開個大工廠都綽綽有餘了。
當然這得感謝趙祝升,五十萬元裡他占了三分之二,阮蘇的主要財產則來源於化妝品公司,而這家公司成立還不到一年。
看著賬單她突然感到遺憾,倘若公司是她的,倘若國泰民安,她興許真的可以好好做一番事業。
合上賬單,她打電話托人訂機票。經過與趙祝升的商量,兩人一致認為國內情形不容樂觀,
他們即將得罪陳定山,又無任何勢力可供依附,還是先出國避避風頭比較好。
英國美國不是上選,自身國內也比較動蕩,並且他們在這裡所做的事實在叫人無法產生好感。
二人參考了許多信息與資料,最後將目的地敲定為阿根廷。
路途遙遠,而且無法直達,他們得先開車去港城,乘飛機去法國,在法國轉機飛葡萄牙,然後才能去阿根廷。
路上光機票就是一筆不菲的數字,去那邊後定居也需要花費許多精力。
阮蘇不禁懷念起彭家村來,若那裡不是窮得隻能喝稀粥,她寧願回那裡了。
所有工作都是瞞著商元良進行的,根據趙祝升的反應,商元良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舉動。他最近正因錢家的委托忙得不可開交。
國慶大典預計會有兩萬多人從四麵八方趕來,錢家讓他負責提供這些人要抽的煙,給得酬勞卻連本錢都不夠。
商元良一邊氣得半死,一邊又得硬著頭皮去準備貨物。因為任誰都看得出,陳定山對這次大典寄托了沉重的期待。
眼下的晉城仿佛成了一片汪洋,海麵上風平浪靜,海麵下暗潮湧動。
在大典開始的前三天,也就是七月二十七日晚上,王四全行動了。
他把女兒送回老家讓妹妹照顧,自己帶了幾個以前在道上混的,身手還不錯的兄弟,潛行進阮蘇所說的洋房。
這一去他帶了成王敗寇的決心,若成功救出,皆大歡喜,阮蘇帶走人,他帶著阮蘇給的錢回老家去,安安生生過幾年。
若失敗了,阮蘇也承諾會給他女兒送去一筆錢,至少撫養成人。
王四全已無後顧之憂,腦袋彆在了褲腰帶上,全力以赴。
與此同時,阮蘇與趙祝升帶著兄妹倆,坐在位於城門旁一條小巷子裡的汽車上等待著。
萬事具備,隻欠東風。等王四全把小曼送來,他們就出城前往港城登機。
夜幕格外的黑,星星都看不到幾顆。漆黑的夜色讓他們不容易被巡邏隊發現,也讓阮蘇
屏氣凝神,不敢疏忽。
音音的發燒還沒好,身體像個小火爐,躺在趙祝升懷裡睡著了。
阮蘇抱著安安,小小的人兒抓著她的袖子問:“娘,我們以後還有機會見到林將軍嗎?”
她豎起一根手指,噓了聲。
安安乖乖閉嘴,從兜裡摸出不離身的鑽石胸針把玩。
巷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趙祝升沉聲提醒:“來人了!低下去!”
阮蘇壓低腦袋,隻露出一雙眼睛。
冷清的巷口跑進來四五個人,夾在最中央的赫然就是小曼。
趙祝升打開車門,問:“沒追來吧?”
王四全興奮道:“我們臨走前放了把火,他們現在恐怕還不知道人已經沒了。快,你們抓緊時間出城!”
阮蘇把支票遞給他,認真地說:“多謝你。”
王四全揮揮手,帶著人隱入民居裡。
阮蘇扶著小曼,來不及寒暄,大致看了看確認她沒受傷後就趕緊上車,開向城門。
大典在即,城門晚上一般是不讓進出的。他們花高價買通了一位守門軍官,才獲得出城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