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2 / 2)

麵對自己唯一的兒子時,阮蘇總是在微笑。哪怕上一秒還因工作的事怒發衝冠,下一秒看見他,立刻會換上如沐春風的笑容。

世界很大,可他已經沒有機會去看。小小的洋房,小小的花園,還有畫架和毯子,構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她不想把任何負麵情緒帶給他。

“今天天氣不錯,咱們出去散散步怎樣?”

她說得是咱們去散步,而不是她推他去散步。阮蘇在相處時的言語上總是分外注意,從來不會說什麼話導致他特彆注意到自己的腿。

安安知道這是對方愛他才這麼做的,心裡很感動,可惜感動並不能讓他忽略自己的缺陷,還有彆人異樣的目光。

他搖搖頭,拿起畫筆開始塗抹。

阮蘇握住他的手,語氣像在撒嬌。

“我在家真的很無聊,這些天又沒有工作,好想去鎮上花園轉一轉,你陪我好不好?”

安安沉默了半晌,鬆口道:“好吧,就一會兒。”

“嗯!我們很快就回來。”

阮蘇笑得燦爛起來,為他戴上一頂黑色棒球帽,推著他下樓。

家中樓梯是特製的,一邊正常走人,一邊可以走輪椅。

二人來到院外,迎麵就碰上對門的鄰居——一個八十多歲滿頭白發的歐洲老頭。

安安的心臟立刻繃緊,隱隱想回去。

“早上好。”鄰居用音音教給他的中文,不甚熟練地打招呼。

阮蘇與他聊了幾句,他的目光落在安安身上,慈祥地說:“安安又長高了呢。”

阮蘇垂眸看著兒子,笑道:“可不是,我又得給他買新褲子了。”

麵對鄰居溫和無害的眼神,安安藏在毯子底下的拳頭慢慢鬆開了。

之後又遇到幾個熟人,表現跟鄰居差不多,都很熱情,沒有安安預料中的歧視。

他漸漸放鬆了,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耳中聽到輪椅的滾動聲,以及樹上鳥兒的鳴叫。

阮蘇笑問:“出來走走還是很不錯的,對吧?”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他白皙如瓷的臉上透落下片片光斑。他睜開眼睛,瞳孔被照得光華流轉,宛如琥珀。

“嗯。”

“你看看你。”阮蘇用手指撥了撥他的劉海,“老是待在家裡,白得都要消失了。”

安安心情變好,也有興趣跟她聊天了。

“你這兩天怎麼沒去工廠?”

“不去了,往後都讓你爸去忙,我留在家裡陪你們。反正家具這行業我也不懂,還特彆累。”

他回頭看她,輕聲問:“你們真的離婚了嗎?我聽音音說,爸爸在多倫多買了新房子,他已經一個月沒回過家了。”

阮蘇道:“如果我說是,你會難過嗎?”

他認真想了想,“會。”

“我們的確分開了,但是不會影響什麼。”阮蘇推著他在林蔭小路上慢慢行走,輕聲說:“公司有我的一半股份,分紅足夠我們生活。他有空的時候會經常來看你們,你要是想,我也可以開車帶你去多倫多找他玩兩天。”

“你們為什麼要分開?”安安很不理解這個問題。

他見過彆人離婚,要麼是男方有新歡,要麼是女方有新歡。

他們兩個都沒有,爸爸甚至顯而易見的愛她愛到無法自拔。

阮蘇笑笑道:“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他也是。”

安安突然有點難過,撇頭看向路邊的花壇。

“你這個月底有時間嗎?小曼阿姨要結婚了,我帶你和妹妹去參加她的婚禮吧。”

阮蘇道。

安安意外地回過頭,“跟誰結婚?”

“她去年去法國旅行,交了一個很帥很帥的男朋友,在大學教藝術的,準備回來辦一次婚禮,以後就去法國長住了。”

“那我要給她準備一份禮物。”

“好啊,需要娘幫你嗎?”

安安搖頭,忽然聽到一陣喵喵的叫聲,仔細搜索後,從花叢裡找到一隻臟兮兮的小奶貓。

“這是誰家的?”

他左右看看,找不到主人,而奶貓又實在臟得可憐,便拿出手帕輕輕擦拭它臉上的臟汙。

阮蘇看著他耐心的模樣,忽然想起五年前飛機上的畫麵。

醫生為他處理傷口,他被痛醒了,抓著她的袖子不肯放手,拚命地哭。

他說娘,我想長大,我不想死。

他要變成他最崇拜的林將軍那樣,不懼怕任何敵人,指揮千軍萬馬。

剛開始的那一年,他根本無法接受自己殘疾的事實,經常半夜從床上滾下來,因為夢見自己在奔跑。

他徹夜大哭,摔東西,不肯吃飯。

阮蘇一度甚至想乾脆帶他離開這個世界,不想讓他麵對如此殘酷的事實。

不過還好,他們都熬過來了。

她已在這個異國他鄉紮穩根,不必擔心經濟上的問題。安安也逐漸習慣自己的身體,隻是越長大越沉默。

音音上小學二年級時,曾為他寫了一個故事,還投稿到學校辦的雜誌上。

我的哥哥。

我的哥哥是一個精靈,因為觸犯族規被長老貶到人間,並且奪走他行走的能力。

但是他會眼睛魔法。

當他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我時,我就不想騎自行車了,也不想玩泥巴了,隻想坐在他身後看他畫畫。

他的手厲害極了,會畫房子、宮殿、還有森林。

我想讓他畫一個我,他說他已經畫了,但是等長大以後才能送給我。

嗚嗚,我現在才八歲,要等到好久好久才能長大,才能看到他畫的我。

我要把我的哥哥藏起來,因為他是我的精靈呀。

阮蘇回想著音音稚嫩的筆觸,眼睛無意識地看著安安單薄的背脊,那薄薄的兩片蝴蝶骨上似乎真的長出了翅膀,流光溢彩,璀璨生輝。

“娘,它好像沒有主人,我們可以帶它回家嗎?”安安轉過頭問。

她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好啊。”

“那我們現在就回去吧。”

她點點頭,把他的輪椅換了個方向,朝家裡走去。

下午三點,校車把音音送回來。

她背著書包直接衝上二樓,興高采烈地要跟哥哥分享今天學校裡發生的趣事。

推門一看,哥哥懷中還抱著一隻可愛的小貓咪,更加高興了,待在他房間裡不肯出來。

阮蘇為他們準備了一點下午茶的小餅乾,端上去的時候看見她抱著安安的胳膊拚命搖晃。

“哥,去嘛去嘛,你也跟我一起去上學嘛,學校真的好好玩。”

安安抽出手搖頭,“我討厭做作業,討厭上課。”

“沒關係呀你可以偷懶啊,好多同學都不做作業的,上課也可以偷偷打瞌睡。我們班裡有好多笨蛋連10+5都不會數,你比他們聰明多啦。”

安安遲疑了一下,仍然搖頭。

音音還要纏他,阮蘇走進去道:“哥哥在家不也挺好的,乾嘛非要他去學校?”

她扁了扁嘴,道出原因,“今天老師跟我們說,以後所有人都是要去念大學的,要離開家的。我想念大學,可我不想離開哥哥。如果他也去上學,我們就可以念同一所大學了啊。”

“你舍不得離開哥哥,就舍得離開我是嗎?小壞蛋。”

她臉一紅,支吾了半天說:“好吧,那我就挑近一點的地方上學,這樣就可以經常回來看你們了。”

阮蘇遞給她一塊小餅乾,聽到門外有車聲,下樓查看,正好看見趙祝升開門進來。

二人目光交接,有瞬間的尷尬,但她很快就笑著打了個招呼。

“你怎麼來了?廠裡出了事嗎?”

他撇嘴,“不出事我就不能過來?我來看看我的兒子女兒不行嗎?”

“行啊,進來坐吧,我給你倒茶。”

他走進去坐在沙發上,看著牆壁上母子三人的合照,感覺分外刺眼,很想把以前四人拍得全家福換上去。

阮蘇給他倒了杯茶,隨口問:“廠裡最近怎麼樣?”

“還行,正在做一批歐洲的訂單。”

“如果忙不過來,我可以回去幫忙。”

趙祝升白了她一眼,“你太小瞧我了,這點事至於忙不過來?”

阮蘇笑笑,低頭喝自己杯子裡的茶。

茶是英國來的紅茶,裝在描金印花瓷杯裡,水麵倒映著她的臉。

她突然發現自己眼角處多了一根細紋。

很輕很淡,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可以前確實是沒有的。

她老了,誰也抵擋不住時光。

再看趙祝升,天天開車在公司與工廠之間跑來跑去,也比當年黑了些許。

趙祝升看著她的眼睛,張開嘴想說些什麼,耳中突然聽到一個驚喜的叫聲。

“爸爸!”

接著音音就撲進了他懷裡。

他迅速與她玩鬨起來。

“想不想爸爸?”

“想!”

“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哇!是嘉寶的寫真集!”

“還有她代言的口紅哦。”

“爸爸我愛你!”音音撲過去親了他一口,拿著那些東西說:“我要上樓給哥哥看!”

蹬蹬蹬的腳步聲消失後,阮蘇不太讚同地說:“她這個年紀接觸化妝品太早了。”

“是麼?”趙祝升挑了挑眉毛,“她已經十歲了,你十六歲的時候就嫁了人,穿旗袍穿高跟鞋,戴鑽石耳環,梳妝台上的口紅有幾十根。”

“……好吧。”

阮蘇敗下陣來,“我總感覺他們還很小,隻會牽著我的手喊媽媽。”

趙祝升笑而不語,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仿佛永遠都看不夠。

音音很快把安安也推了下來,纏著趙祝升說話。阮蘇見他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於是做晚飯時多做了一份。

晚餐桌上格外熱鬨,三人甚至約定好明年夏天去夏威夷度假。

阮蘇微笑地看著他們,聽見廚房裡水壺響了,趕緊去關火。

一轉身,趙祝升走到她身後,還順手關上了廚房的門,將兄妹二人隔絕在外。

狹小的空間裡隻剩下他們,氣氛陡然曖昧起來。

阮蘇抿了下嘴唇,“怎麼了?”

他一動不動地看了她幾秒,聲音低沉地說:“你總是比我想象中更狠,你太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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