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1 / 2)

二人確定離婚也就一個多月前的事,這個家裡竟然已經找不到他生活過的痕跡了, 對方是有多想趕走他?

阮蘇道:“長痛不如短痛不是麼?”

“你果然心狠。”

她繞開他想去客廳, 卻被他抓住肩膀, 盯著眼睛問:“這一個月,你有沒有想起過我?”

她無奈地笑了聲,“想起過如何,沒想起過又如何?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都沒改變什麼,難道分開一個月就會不同了嗎?”

趙祝升被她說生氣了,靠在冰箱上目光幽怨地看著她, 恍惚間又成了那個愛吃醋愛賭氣的少年。

阮蘇深吸一口氣,安慰道:“出去吧, 早點吃完早點回家, 晚上開車很危險。”

他哼哼兩聲,從口袋裡摸出一封信扔在桌上,“寄給你的。”

“我?”

阮蘇好奇地走過去,信封上卻是一片空白,連郵票都沒貼。

趙祝升不情願地說:“你還記得商雲微麼?她也出國了,帶著她那個山一樣的保鏢。有人托她帶一封信給你,正好遇見我就交給了我。”

“誰的信?”

他聳聳肩, 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阮蘇拿起信封, 找了一把裁紙刀一點點打開。當封口處隻剩下幾厘米時,她的心臟突然狂跳起來。

國內寄來的信……國內現在還有誰記得她呢?難道是……

抽出信紙,看見上麵的字跡,她吸了一口氣。

趙祝升按奈不住好奇心, 走過來看,驚訝地說:“是段瑞金?他找你做什麼?”

阮蘇也不知道原因,逐字逐句地看下去,看到最後一行心情倒是平靜了。

這封信並不是寄給她的……準確來說,信應該不止一封。

段瑞金寄出了許多信,向在國外的華人求助,希望有人能提供支持,接收一些重要的科研人員,等戰爭平定後國家再接他們回去。

信裡的話冷淡而客氣,是他一如既往的作風。

趙祝升也看完了,問:“你打算回信嗎?回信就等於願意幫他了。”

“不。”阮蘇搖頭,合上信說:“不是幫他,是幫國家。打了這麼多年的戰,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我們當初什麼忙也幫不上,這點小忙總是可以幫的。”

“小忙?”

趙祝升道:“他信裡說得是一些人,不是一個人。你想想為他們辦.證件要花多少精力,多少錢?他們來了得有地方住,得有飯吃,作為重要的人還不能吃太差,更重要的是根本不知道得養他們多久,什麼時候才算戰爭平定,這就是養了一群祖宗啊。”

阮蘇笑道:“沒關係,你忙公司的事就好了,這些人我來安排,他們的錢我自己出。”

這話一出,趙祝升的臉色更加難看,過了會兒低聲問:

“你就是舍不得拒絕他對不對?”

阮蘇歎氣,“阿升,我如果真的像你說得那樣,當初就不出國了,直接留在他身邊多好?事實上今天就算是彆人寄來這封信,我也會答應。將來安安和音音遲早有回國的時候,我希望他們踏上那片土地時能自豪地想,我爸爸媽媽也為國泰民安做了貢獻,不止是危難之際臨陣脫逃的懦夫。”

趙祝升啞然無聲,片刻後自暴自棄地說:“好吧,隨便你。”

她拍拍他的肩,上樓寫回信去了。

一個月後,八位科研專家抵達多倫多市,阮蘇親自開車去接他們,趙祝升嘴裡說不願意,卻身體力行地陪她一起去了。

專家們都有一定年紀,最年輕的那位也有三十五六,看見阮蘇後連聲道謝,感謝她提供幫助。

阮蘇又攔了幾輛出租車,把他們接到鎮上。

她專門租下一棟房子給這些人住,請了傭人給他們做飯洗衣服,照料他們的生活。除此之外證件已經提交申請,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發下來,生活物資采購齊全,在這裡住個一年半年的沒問題。

當天晚上眾人一起吃飯,專家們知道她出國多年,向她說起國內的事,尤其是林清。

據他們所說,林清占領晉城後並沒有駐紮太久,三四個月後就選擇了戰略性撤退,但是一並帶走了許多資源和人才。撤退中途他加入了一股新的勢力——從贛城走出來的一支龐大軍隊。

他的人馬被收編,本人則由將軍轉為師長,繼續奮勇抗戰。根據目前的戰況來看,收複全國的那天指日可待。

在他當上師長後不久,登報公布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原來他不是林清,而是林清曾經的戰友段瑞金。林清因私下通敵被趙凱旋秘密處死,因當時正在打戰,為了避免動搖軍心,段瑞金頂替了林清的位置,繼續指揮戰鬥。

至於他身邊的林太太和兒子,則是林清的遺孀,已被他送回林太太的家鄉安置。

專家們雖然潛心學術,但聊起這些事來,不由得熱血沸騰,你一句我一句。

趙祝升聽了半天,得知段瑞金原來沒結婚,心中不願相信,問道:“那他後來結婚了嗎?”

一個專家搖頭,“沒有,據說組織裡提出過好幾次要幫他安排,都被他拒絕了,唉,不知道最後會花落誰家啊。”

有人反駁:“段師長那樣的人能是花嗎?是英雄,是偉人!偉人是不需要家庭的,一生都奉獻給國家了,跟咱們不一樣。”

“你這話就有失偏頗了,偉人怎麼不需要家庭呢?我看偉人恰恰是最需要家庭的,而且需要一個完美的家庭,做他最堅強的後盾。”

“不可能……”

幾個人各執己見,吵了起來。

趙祝升本來有些心情低落,聽他們吵架聽著都樂了,下意識地掃了眼阮蘇,發現她在對著盤子發呆,一臉心不在焉的模樣,才揚起來的笑容又消失了。

吃完晚飯,與專家們道彆,二人步行回家。

天色已黑,路燈亮了起來,道路平坦又安靜,偶爾有昆蟲從麵前飛過。

兩人並肩而行,中間隔了差不多半米的距離,宛如一對認識不算太久的朋友。

趙祝升側臉看著她,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想回去了?”

當初是因為各自有家庭,已不可能和好如初,所以才走得義無反顧。

如今知道原來一切都是誤會,對方並沒有拋棄她,肯定很想回去撲進他的懷抱吧?

他說這話時心裡酸酸的,臉上卻裝得若無其事,就等著對方點頭的時候來一句“你去吧,我會忘記你”。

阮蘇的反應出乎他的預料。

她抬起頭搖了搖,望著前方說:

“如果是十年前,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飛回國內找他,告訴他他是個大王八蛋,但我依然愛他……不過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為什麼?”

她抿了下嘴唇,淡淡地笑著:“我經不起折騰了,兄妹倆需要我的照顧,尤其是安安。再說他的生活裡也多了很多其他東西,未必還有我的位置。”

她留戀當年,留戀得不止是當年的他,也有那時無憂無慮的自己。

他們的生活裡仿佛沒有其他雜質,隻需要愛對方就好。高興的時候就天天膩在一起,不高興互相罵兩句,如夢境一樣美好的日子。

“我曾經很不喜歡沒有棱角的人,總覺得人要是沒一點自己的個性,這輩子就像白活了,千篇一律有什麼意思呢?可是現在終於明白,他們不是沒有棱角,是棱角已經被磨平了。這份看起來沒什麼用處的平和溫潤,其實是踏刀山下火海,好不容易才留下的最後一點本心。”

她哽咽了一下,嗓音低啞。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趙祝升停下伸出手,輕輕抱住她,一顆淚珠悄無聲息地滑落,隱入衣服裡消失不見。

之後的幾年,阮蘇陸陸續續收留過許多從國內跑來避難的科研專家,為他們提供幫助。前後算一算,加起來得有一百多個。

中間因為房子已經住不下,她乾脆開了個公司,租下一個廢棄的學校大樓,以雇傭他們研究新產品為借口,讓他們在裡麵安靜地生活。

在此期間,兄妹倆也長大了。

音音升入初中部,出落得窈窕美麗,一頭烏黑的長發和白皙細膩的皮膚在一群處在發育期的孩子當中,顯得格外突出。

她性格開朗,朋友很多,學校裡組織什麼活動總是第一個舉手,成績也很不錯。

許多小男生暗戀她,有膽大的還追到她家門口,站在院子裡衝樓上大喊——“音音我愛你!”

音音嫌他們太幼稚,懶得理,跟自己的女同學躺在房間裡聽唱片。

安安則慢條斯理地洗乾淨畫筆,把那臟兮兮的一桶水直接潑出去,把人淋成落湯雞。

鄰居看了哈哈大笑,小男生氣得發瘋,大罵他是死瘸子。

話還沒說完,音音已從窗戶一躍而出,落在車棚頂上。又從兩米高的車棚頂上跳下來,將他按在草地上一頓爆錘,打得他哇哇大哭著回家。

阮蘇那天去學校看專家們了,回來後得知此事,差點笑傻,但還是買了些水果親自上門道歉以示關心。

她以前常在音音耳邊念叨要照顧哥哥,後者不知是被她洗腦了,還是真的發自內心愛安安,幾乎把自己變成了他的右腿。

安安想采風,小姑娘風風火火地推出自行車載他去。

安安想要一種鎮上沒有的畫紙,她頂著被阮蘇發現的風險連夜乘火車去大城市買來。

安安過生日,她提前兩個月開始節衣縮食,最後仍然差了一點,以一種不太禮貌的方式從同學那兒“借”到手,送了他一套最好的畫筆和顏料。

阮蘇雖然因此被迫給他們擦了許多次屁股,到處賠禮道歉,卻不得不承認,兄妹倆的感情好到她都有些羨慕。

到加拿大的第九年,接專家們的飛機來了,阮蘇和趙祝升去送行。許多人舍不得,邀請他們一起回國,她笑著拒絕了,說自己已經習慣這裡的生活,懶得再重新開始。

他們回國之後為了感謝她,陸陸續續寄了許多照片和信件過來,還有國家發給她的一枚勳章,感謝她這麼多年的無條件幫助。

深夜裡阮蘇獨自戴上眼鏡翻照片,發現有一疊是開國大典現場拍下的。她從擁擠的人群裡看到了段瑞金的一張側臉。

他仍然穿著黑色大衣,胸襟上彆著一條印了字的紅布,曾經比女人更細膩的皮膚鬆弛了些,過於俊美的麵容堅毅了許多,氣場不似當年的強烈,卻更加沉穩、內斂,猶如一壇深埋地底多年的太禧白,散發著令人沉醉的氣息。

阮蘇捏著那張照片,忽然有一種報複成功的快感——她知道他現在的模樣,而他絕不會知道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