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趙祝升(1 / 2)

遇見阮蘇前, 趙祝升有許多身份。

他是趙家的大少爺,是飯店的少東家, 是母親的掌中寶, 是弟妹眼中的大英雄。

在學校裡,他不學無術, 時常被老師拿著鞭子攆得滿操場跑, 可是因為他家境優渥, 出手闊綽, 倒也引來一群狐朋狗友日日作伴。

由於他深知自己遺傳了父母相貌上的所有優點, 長了張討人喜歡的小白臉, 因此在打扮上格外用心,趕時髦, 十二歲起就隻穿西裝皮鞋,用發油將一頭雜毛抹得根根分明。偶爾還會趁母親不注意, 偷用她的口紅和眉筆,讓自己看起來更唇紅齒白些。

家境、相貌、人緣……他對自己無一不滿意,除了一個缺陷。

那個缺陷折磨了他十幾年, 午夜夢回時想起這事就碾轉反側,睡不著覺, 怕自己一輩子都甩不掉它。

那就是矮。

父親一米八多, 是個醒目的大個子, 走哪兒都跟一座小山似的。

母親也有成年女性平均線上的身高,無論如何算不上拖後腿,怎麼他就這麼矮, 比同齡的姑娘都比不上?

對於趙祝升為何這麼矮一事上,趙家父母各有己見。

趙庭澤說:

“都怪我那媳婦,懷孕的時候挑嘴得很,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好不容易給她從南邊弄來些叫什麼……哦,菠蘿!給她打牙祭,她卻非得說長得醜,跟個怪物似的,怕吃完也生出來一個怪物。要平時也就算了,可肚子裡還懷著孩子呢,不吃東西怎麼行?光是不吃東西就不吃吧,她總歸不能把自己活活餓死,那高跟鞋不穿了行不行?彆摔著孩子了啊,不行。出門多穿件襖子行不行?彆凍著孩子了呀,也不行。

推推擋擋九個月,孩子往外一生……得!才三斤!大小就跟地裡刨出來的老鼠似的,拍他屁股都沒響!西洋大夫說他是養不活的,我才不信,帶回家裡用最好的被子裹著,請幾個最好的奶媽,一天到晚眼都不眨地伺候著,總算把他養大了幾十斤。等他學會走路說話的時候,已經跟其他人家的孩子差不多高了。

可誰知這時他娘又來搗亂,天天給他喝什麼牛奶,吃進口巧克力餅乾,吃糖果。那些東西有營養嗎?不就是糖精兌水,騙人的玩意兒,比得過我給他做的十全大補湯?被她那麼喂了幾年,等到十歲的時候一看,又比人家矮一頭了。要不是臉確實長得像我,我簡直不敢相信那矮子是我的種!你說氣不氣人?”

王夢香說:

“我兒子這麼矮,絕對得怪他爹。你見過媳婦懷孕時抽煙喝酒樣樣不落的親爹嗎?你見過媳婦臨盆還跑去給戲子捧場的親爹嗎?你見過兒子不吃飯就用鞋底抽得哇哇大哭的親爹嗎?反正我爹是舍不得這麼對我,他壓根就沒儘過親爹的責任,倒好意思指責兒子長不高。

他肯定怪我懷孕時不吃東西對不對?一天三隻老母雞,就是開飯店也不能這麼吃啊,換你你吃得下?他肯定也怪兒子吃太多零食對不對?我就問你,小孩三歲就給他喂虎鞭湯,那是人乾的事嗎?還親爹呢,仇人差不多,我寧願給兒子吃麵包也不吃那嚇死人的玩意兒。什麼?他還說兒子不像他?這死東西,我看他是皮糙肉厚忘了疼了!”

夫妻倆你怪我我怪你,時常因這事吵得不可開交,好在尚未將炮火統一的對準趙祝升,因此矮這件事隻是令他心情苦悶,生活上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他天性樂觀,也比較想得開。

矮怎麼了?往皮鞋裡多塞幾雙鞋墊不就高三寸了嗎?他在朋友裡不是最高的,可他是最有錢最豪爽的,跟他玩的人誰不捧著他,喊他一聲趙公子?

趙祝升無視家中父母的爭吵,開開心心活到了十六歲,即將準備念大學時,身體漸漸有了些變化。

他的汗毛變多,喉結變大,早上起床時總會一柱擎天,看見女學生短裙底下的筆直小腿總會口乾舌燥。

一日他與狐朋狗友們照例閒著沒事在校門口晃蕩,他正對大家炫耀自己的新汽車時,一群女生走了出來。

其中一個人路過他麵前,微風吹起她的長發,帶著清香掃過他的鼻尖。

那一瞬間,趙祝升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跳蚤咬了一百口的人,終於找到一把癢癢撓,往最癢最癢的地方那麼一撓,從頭皮麻到了腳後跟。

女孩的臉他沒看清,隻記得白得像月亮,待她走遠後他猛地抬頭,看見對方春柳似的腰肢,頓時又是一麻。

這兩麻導致的結果,是他回到家後依然魂不守舍,夜裡做夢也夢見了她。

她軟軟的身體躺在他懷裡,他卻不知道該乾嘛,等醒來時床單已經濕了一片。

弟弟走進來找他玩,看見他的床單笑話道:“咦,尿床,羞羞臉。”

“去你的,誰尿床了?我是……我是打翻了水杯。”

他表麵上理直氣壯,實則羞愧得不敢見父母,路過餐廳時隨便打了聲招呼,就逃難般地出了門。

回到狐朋狗友中間,他仍然對昨日的畫麵念念不忘,有個年長些的朋友看出他的異常,揶揄道:

“我的趙大少爺,你該不會對那丫頭一見鐘情了吧?”

他因這個形容愣住了,“一見鐘情?”

對方鬼鬼祟祟地打量他一陣,趁他不備往他腰下一摸,狂笑著跳開。

“哈哈哈,你個子不大發育得倒挺好,想人家都想成這樣了,還不快去把她娶回家?千萬彆把自己憋壞咯!”

趙祝升跑過去按著他掐了一頓,掐完又愁眉苦臉起來。

“我倒想認真與她見個麵,可我不認識她啊。”

“這有何難?寒城就這麼大,我們去找認識的人介紹介紹不就是了?”

朋友們在這時發揮了作用,通過四通八達的兄弟關係,找到那姑娘家的電話,與她約好出來吃飯。

為了給對方留下一個好印象,趙祝升特地去買了身新衣服,還理了個頭,出發前卻仍然因為沒經驗而緊張不已。

朋友們給他加油打氣。

“怕什麼?你長得又不賴,雖說個子矮了點,可濃縮就是精華啊。那丫頭看起來還是個雛,沒見過世麵,保管被你拿下。”

也有人給他出餿主意。

“她家境一般,你上去就砸錢,用錢把她給砸暈了,往房間裡一拉,被子一蓋,衣服一脫,好事不就成了嗎?”

“滾滾滾,我又不是色狼。”

他清清嗓子拉了拉領帶,像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對朋友說:“我上了。”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他開車去接了姑娘,到西餐廳吃飯。

這次他總算看清了對方的臉,白皮膚尖下巴,對視時會臉紅,溫婉極了,一看就是好姑娘。

他為她點最好的菜,說話時總忍不住咽唾沫,努力找話題活躍氣氛。

對方不怎麼接話,隻低頭吃菜,大約是害羞。

趙祝升對此無所謂,女孩害羞些才好呢,要是凶悍得跟他媽似的,他倒要嚇得扭頭就跑。

這頓飯吃得很愉快,之後兩人又見了幾次麵,他還給她買了些衣服首飾,沾沾自喜的以為戀愛就這麼開始了,甚至拒絕去外地上大學,為此挨了父親的一頓胖揍。

萬萬沒想到的是,當他鼓起勇氣跟對方提起婚事時,姑娘卻用那副害羞的模樣說:“可我不愛你呀。”

他不理解,“為什麼不愛我?”

“你才比我高那麼一點兒,如何愛得起來呢?咱們當朋友好不好?你不是說帶我去買鞋嗎?我看中一雙好漂亮的。”

他傷心欲絕地陪對方去買完鞋,送她回家,又因為她說零花錢不夠給了她幾十塊大洋,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回到家後,那股子與生俱來的商人精明心蓋過了萌動的少男春心,總算意識到自己被人給耍了。

而耍他的原因,看不上他的原因,僅僅是因為他矮。

來自異性的不屑比父母往日的吵鬨造成的影響要強烈一百倍,他躲在房間裡蓋著被子鬱悶了好些天,出去後向全家宣布——他要長高。

話一放出去,父親端來了大補湯,母親捧來美國鈣片。

趙祝升日日胡吃海塞,有事沒事就繞著操場跑圈。一整年下來,個子隻高了一寸,肚皮倒是開始接近父親的尺寸了。

他無法容忍自己年紀輕輕就大腹便便,又開始了艱辛的減肥之路,好不容易瘦回原來的身形,回想這一年的辛苦,隻能罵一句老天爺捉弄人。

他重新回到狐朋狗友的交際圈裡,忽然發現一件事——並不是所有姑娘都討厭矮子的,也有大把的姑娘愛他的臉,愛他的闊,願意與他談情說愛。

他接觸的人多了,還總結出一套規律:若對方肯與你單獨吃飯,那你儘管摸她的手。若她肯跟你看電影,或許親個小嘴也可以。若她收了你的禮物,還在收下時含羞一笑,以後便可稱她為女朋友了。

有些事情就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趙祝升在交了第一個女朋友後的半年裡,足足談了十幾段戀愛,讓那群朋友羨慕不已。

不過談得戀愛多了,他也發現這事無趣得很。跟她們在一起時無非就是做那幾件事,新鮮勁兒過了就沒意思了,長得再美也就那樣,至於最初那令他記憶深刻的兩麻,是再也不曾體會過。

他又去見了那一見鐘情的姑娘,對方被父母早早安排嫁了人,已經抱著孩子在喂奶。二人相對無言,見完就徹底拋之腦後了。

趙祝升懷疑自己在蹉跎人生,琢磨著要不要考慮一下父親的建議,去念個大學什麼的。

他注定了要繼承家業,也無心努力學習,但混個畢業證回來還挺不錯,最重要的是大城市肯定比寒城有意思得多。

但是他還沒下定決心,便見到了阮蘇。

無論之後過去多少年,他始終記得那個上午,他因為被混蛋房東戲弄氣得頭暈眼花,帶著自家飯店裡的夥計衝進去,對她說:“你再不滾蛋,我就砸了這個店!”

對方當時回答了什麼?他早已忘了個精光,隻知道第二次再見麵時,他盯著她的臉多看了幾眼,從此再也爬不出她的漩渦。

後麵他想過許多次,是不是因為第一次見麵時他太過分了,所以對方才對他的付出無動於衷?

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

那時的趙祝升隻知道自己愛上了這個獨特的女人,不再是青澀時期酥酥麻麻的愛,而是隻想每天看著她,待在她身邊,與她結婚生子,跟她一起躺進棺材裡的愛。

這份愛意,濃烈得當他得知對方已婚,並且是彆人的姨太太時,也未曾減退半分。

已婚怎麼了?可以離啊,他才不是像父親一樣迂腐的人。

他甚至為她姨太太的身份感到慶幸,因為姨太太代表著對方花心不專一,花點錢給點好處,或許就能從對方手裡要過來了。

他美滋滋地盤算起婚後的日子來,阮蘇長得那麼好看,美麗又可愛,他要把寒城最好的衣服都給她買回家。寒城裡的化妝品就那麼幾樣,他要托人從國外買來送給她。他還想帶她去看大海,拍婚紗照,送鑽石給她,為她蓋一座配得上她的漂亮房子。

不知道她會不會做飯,不會的話就他做。他們趙家的男人,最不怕的就是給老婆做飯了。

但他沒想到,自己第一次去她家,就被她男人給打跑了。

那人姓段,是比他更財大氣粗的金礦礦主。有五個老婆,個個都愛他。

最重要的是,他比他高,比他帥,身手也比他好。

趙祝升陡然發現,自己得意了一輩子的東西,在那人麵前不堪一擊。

這讓他飽受打擊,但是沒過多久他就振作起來了。姓段的有五個姨太太,還有老婆!這麼多人他寵得過來嗎?他能分給阮蘇的愛,絕對不會比自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