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宣室殿是什麼地方,你想來就來,就走就走啊。當我是什麼人,你高興了過來摸兩下,不高興了就要把我丟下,做夢!今天我就得給你改改你這薄情寡性的毛病。”
蕭逸邊拖著她走,邊湊在了她耳邊,咬牙切齒地說。
兩人靠得太近,他的鼻翼幾乎貼在了楚璿的耳廓,混濁著龍涎香的氣息順著頸線飄下去,把楚璿的狠勁都衝淡了,她反抗的動作漸弱下來,但心裡還是不平。
她薄情寡性?
他怎麼不說他自己心機深沉,翻臉如翻書呢!
蕭逸將連連掙紮不安分的楚璿錮在懷裡,拖上了禦階坐回禦座,緊捏住她的手腕,與她四目相對,靜視許久,蕭逸涼涼道:“跑啊,接著跑啊,信不信我把你鎖起來。”
楚璿咬牙卯足了勁掙紮,可蕭逸這混蛋的手勁太大了,捏得她的手腕‘咯吱咯吱’響,她氣鼓鼓道:“你欺負人!”
蕭逸把她的兩根細腕子挪一隻手裡捏著,騰出隻手把她鬢側快掉了的金釵扶正,問:“我怎麼欺負你了?分明是你脾氣太大。”
楚璿怒道:“從前你都是讓著我,哄著我的,把我哄得對你動了心,掉進你織的情網裡了,你就不讓我不哄我了。你這分明是蓄謀已久,還哄著我讓我給你生孩子,那等孩子生出來你不是更翻臉比翻書快了。”
蕭逸愣怔了片刻,臉色突然回暖:“哦,原來你是因為這個啊……”
楚璿氣得鼓起了腮,瞪著他。
蕭逸試探地、緩緩地把捏在她腕子上的手鬆開,道:“其實我脾氣一直不怎麼好。”他豎起一根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尖,輕咳一聲:“那個……其實你說得也沒錯。我從前就是故意耐著性子裝出來一副好脾氣的樣子,我要是不哄你不讓你,那你什麼時候能愛上我啊。我也太慘了點吧……”
“你這個騙子!”楚璿給他下了定論。
蕭逸神情眷眷地凝睇著她,幽然歎道:“可我是真得愛你啊。當皇帝當到我這份兒上,還得自己下場去往回騙女人,我可不慘嘛。”
楚璿雙手合放於襟前,斂眉正目、神色嚴肅地思索了許久,久到讓蕭逸覺得自己好像是犯了重罪、等著宣判的犯人。
“……你給我一顆糖。”
楚璿仰起頭看他,張開了小檀口,像池塘裡等著被投喂的小金魚兒。
蕭逸忙翻出盛糖的小瓷砵,捏起一顆金黃瑩潤的桂花糖,放進楚璿的嘴裡。他緊接著親了親楚璿的額頭,輕聲道:“不許生氣了啊。”
楚璿倨傲地抬起下頜,邊**著嘴裡的桂花糖,邊高冷地說:“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騙秦鶯鶯?”
蕭逸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起身,扭了一下櫃子上的龍柄鳳頭壺,櫃子底部倏然彈開一塊木板,竟是個小暗格。
他把手探進去,又拿出來,手上多了一樣東西。
楚璿定睛細看,見是一枚銅鏡,顏色沉暗,浮雕著複雜的紋飾,且銅鏡上被鑿了幾個小圓孔。
她的腦子轉得微微遲滯,突然閃過一道雪光般的激澈清靈,道:“迦陵鏡!”
那彆夏留下可調遣胥朝部分軍隊、秦鶯鶯在苦苦尋找的信物,原來早就在蕭逸的手裡了!
蕭逸點頭。
楚璿耐著性子等,可他遲遲不說話,自己又低不下身段發問,可心裡又實在癢,便含著顆糖,嫌棄道:“你拿著張鏡子呆呆站著不說話的樣子,實在太傻了。”
蕭逸:……
不是,這怎麼回事啊?
每次他想立點規矩,占點上風,都得被這丫頭反壓一頭。他好歹是個皇帝啊,能不能給他留點麵子?!
楚璿盤腿坐著,不耐煩地催促:“你到底說不說?天太晚了,快說,說完了好睡覺。禦醫說我現在飲藥,最遲子時之前就得睡,不然養不好身子不好懷孩子。”
終於把殺手鐧祭出來了。
蕭逸認命地歎了口氣,耷拉著腦袋坐回來,避開楚璿想拿迦陵鏡的手,道:“彆摸,為這鏡子折了太多人命,不祥。”
楚璿這一回兒難得乖巧聽話地把手縮回來,近近望著這枚充滿傳奇的迦陵鏡,它澤漆細膩,勻淨無疵,細細分辨,鏡上的紋飾果然是迦陵鳥。
“迦陵乃瑞鳥,於極樂世界中,乃彌陀所化,其聲悅,乃佛教中的吉音。”楚璿朗朗而吟。
蕭逸道:“不錯,迦陵鳥乃祥瑞之鳥,而銅鏡是可鑒容正衣冠的,也是好物件。就是這麼件東西,寓意好,用處好,可偏偏掀動了數十年的血雨腥風,累得許多人因它而喪命,倒真不知是世事無常,還是人心貪得無厭。”
他話中流轉著淡淡的傷悒,楚璿握住他的手,猜測:“徐統領是因這枚迦陵鏡而死?”
“是。其實我沒有跟秦鶯鶯說實話,徐慕在拿到這枚鏡子後,為防有變,立即就把它交給了你父親。後來你父親在豐邑台找到徐慕屍體的時候,發現他的身上有被搜查過的痕跡……”
楚璿靈光一閃:“所以你才認定殺徐統領的是彆夏的後人?因為知道這枚迦陵鏡存在的人本就少,而同時知道徐統領的身上有這枚鏡子的人就更少了。”
“可是……不對啊,你剛才說是因為胥朝內亂,處於頹勢的那一方為求庇護而把鏡子獻給了你。這怎麼可能?當時你也隻是個孩子,他們就算尋求庇護也該找梁王,怎麼可能來找你?況且彆夏那麼精明的人,是一定會把鏡子交給自己最信任的人,對方怎麼可能會這麼輕易就背叛了已故的主人?”
蕭逸的神情陡然變得微妙。
楚璿恍然:“連這句話都是假的?你全是在騙秦鶯鶯!”
蕭逸笑道:“是呀,就是在騙他。”
楚璿望著他那張俊秀的臉,一時心情有些複雜。
太會騙人了。連她都被騙了。太危險了……怎麼能嫁給這麼會騙人的男人?
蕭逸絲毫沒有察覺到她那些迂回幽深的心思,隻緊張地看看更漏,加快了為她解惑的語速:“你剛才說彆夏的心腹為什麼會背叛她,就兩個字——人心。彆夏再能耐也不是神仙啊,算不到她死後幾十年的事情。她是將迦陵鏡留給了絕對不會背叛她的心腹,可幾十年過去了,人心思變,那心腹也有兒孫,他們自父輩手裡繼承來這至寶之後,想要以此為籌碼,在胥朝內部奪權,但又擔心會失敗,所以先向大周示好。”
“對方投奔的不是我,是我的父皇,早在我繼位之前,胥朝那場內亂就開始了。父皇生前與他們約定,大周皇帝為他們提供後路和避難之所,萬一他們失敗可來大周安度餘年,但作為交換,他們得把迦陵鏡交出來。”
“誰知這場內亂持續了近十年,到勝敗既定時,大周內部早已改換了天地。天地雖改,但父皇為他們安排的後路還在,連同皇位一起傳到了我的手上——包括你的父親,也是父皇生前為我安排下的。”
提起亡父,蕭逸的語調有些低徊,低著頭,半天沒再說話。
楚璿抿了抿唇,輕聲道:“要不……改天再繼續說吧,今天太晚了,我們早些休息。”
蕭逸搖頭,聲音微啞:“沒事,還有一點點了。其實我也奇怪,當時那個局勢他們為什麼不去找梁王或是去找彆夏的後人,今天之前我也一直想不通,但秦鶯鶯今晚告訴了我,原來當年彆夏是跟梁王鬨翻了。”
“他們可能會從父輩嘴裡聽說這一段往事,知道梁王不可信,甚至覺得一旦把迦陵鏡交給心狠手辣的梁王,都免不了要被滅口的命運。至於為什麼不把東西物歸原主,還給彆夏的後人,隻能解釋為忠心不再了吧,畢竟隔了一輩。既然已從父皇這裡得到了保命符,再驚動彆人隻會增加風險,不如選一條最穩妥的路來走。或者……”
蕭逸的瞳眸陡然轉暗,他緊握住楚璿的手,道:“我剛才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他們可能覺得,若要把東西交還給彆夏的後人,就一定會驚動了梁王。你還記得嗎?你曾經分析出來,彆夏的後人若還活著,一定是有身份的人,那麼這個人可能離梁王太近了……他們是一群貪婪冒進且乏有忠心的人,不願意為舊主人去冒風險,所以乾脆把兩者都舍棄了,直奔我而來。”
離得很近……楚璿隻覺脊背有些發涼,低聲問:“你覺得是誰?”
蕭逸搖頭,他閉了閉眼,又看向那枚迦陵鏡,篤定道:“不過不用擔心,隻要有這枚銅鏡在,遲早有一天能把他釣出來。”他輕翹了翹唇角,道:“這不是已經釣來了一個秦鶯鶯。”
楚璿驚呼:“秦鶯鶯?他跟……是一夥的?”
蕭逸笑道:“我讓你拿他練手,修一修識人的本事,你偏不往心裡去。這人到目前為止露了不止一處馬腳,你竟一個都沒看出來。”
楚璿隻覺舌頭都要打結,半天才結結巴巴道:“我……我笨。”
蕭逸揉了揉她的額頭,道:“不笨,隻是跟我比有點笨,不過話說回來,這世上大多數的人跟我比起來都笨,你這樣也算不得丟人。”
“秦鶯鶯著實是個練手的好對象,不要浪費了,我把答案告訴你了,你再觀察觀察他,看能不能看出點什麼。我還是不信,你說你長得這麼漂亮,怎麼能是個笨的呢?”
在蕭逸滿麵的疑惑不解裡,楚璿覺得自尊受到了巨大傷害,默默地起身,獨自回了內殿,把門從裡麵鎖了,抱膝坐在床上默默舔舐傷口,就是不讓蕭逸進來。
直到蕭逸邊砸門,邊撕心裂肺地喊:“璿兒,你就算天天子時之前睡,把身體養得再好,你不放我進去,也還是生不出孩子啊!”
楚璿才勉為其難,把他放進來了。
……
這邊還可跟秦鶯鶯有一搭無一搭地調心眼,可韶關的戰事卻是連一刻也等不了了。
梁王上書請求改立自己的孫子蕭雁遲為雲麾將軍兼征北主帥,蕭逸很乾脆地準了。
至於為什麼梁王會遂了楚璿的意把蕭雁遲捧上位,大概除了局勢所迫和軍中支持外,還因為他對其長子蕭騰的忌憚。
蕭騰居世子位多年,兒子各個出息,不是執掌大理寺,就是擁軍駐紮在淮西。自蕭鳶死後,便再無牽製他的人,眼瞧其一人獨大,梁王應當也是寢食難安的。
這樣一個多疑多思的人,是不會對自己的兒子就不去懷疑的,畢竟……他老了。
這樣一番波折,任誰都沒想到,最後得益的人竟然是蕭雁遲。
一朝封帥,執掌十萬兵權,可真是後來者居上,把王府裡其他的兄弟都蓋過去了。
楚璿本該替他高興的,可最近家事纏身,隻覺乏力心累,高興不起來。
蕭逸派人把楚玥秘密送去了崖州的律院,命人嚴加看管,據說那是專門關押犯了錯和發了瘋的罪婦之所。
果不其然,她母親就找上門來了。
楚璿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全都說出來,兩人自然不歡而散,沒幾天她就接到了兄長楚瑾的書信,說他不日將會抵達長安。
楚璿猜測著,母親恐怕給父親和兄長都去了信,父親是個明白人,應當猜出了來龍去脈,也知道她不是個心狠手辣的,大約不會殺楚玥,所以懶得管。
而兄長……楚璿其實對他很陌生。
明明她知道,自己躲在深宮裡,若是不想見,憑楚瑾就算有登天之能也見不到她,可心底就是隱隱不安。
她正愁雲繚繞,高顯仁來了,說請她去一趟宣室殿。
“宛洛大軍明日出征,雁遲公子……哦不,是雲麾將軍非向陛下請求要最後再見一麵娘娘,不然他不走。這麼個愣頭青,陛下軟的硬的都來了,就是攆不走他……”
楚璿跟著去了,剛進殿,就聽雁遲那明朗的嗓音從西偏殿傳出來。
“陛下,從驪山行宮的事後,臣仔細想過了,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臣若是還存著那樣的心思,不光對臣自己不好,對娘娘也不好。做臣子應當有做臣子的本分,臣蒙聖恩,是真得想安安分分為官,老老實實守疆的,臣今天來沒有彆的意思,就是想告個彆,告個彆不過分吧,我們還是表兄妹呢。”
他把話說得這麼謙卑懂事,蕭逸的臉也冷不下去,隻幽幽看著他,很為難的樣子。
蕭雁遲見他沉默,知道有了鬆動,忙要說些好聽的話:“臣其實一直都很尊敬陛下的。您英明睿智,又年少有為,實乃天下錚錚兒郎的楷模。父親也一直教導臣,應道尊敬長輩,尊老愛幼,臣銘記於心,不敢擅忘。”
蕭逸聽了些恭維話,本已有些飄了,突然覺得不對,橫起扇子指他:“你等等。你說什麼?尊老愛幼?”
“你說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