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章(1 / 2)

貴妃總想弄死朕 桑狸 12639 字 5個月前

蕭逸冷冷看著蕭雁遲。

這樣的沉默如卯足了勁兒擲巨石入潭, 未掀起半分漣漪,反而被那好似被那深潭給一口吞沒了。

蕭雁遲自蕭逸那墨珠兒似的瞳眸裡看到了不屑與輕蔑, 隨即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 繃著聲音道:“我不是隨便說說的,我……”

未等他把話說完, 蕭逸揚起巴掌給了他腦殼一耳刮子。

“你攻!你今天就攻!你今天要是不攻你就是狗崽子!”

蕭逸破口大罵, 逼得蕭雁遲步步後退,他一邊踉蹌著退, 一邊笨拙地躲避著蕭逸那雨點般落在自己腦殼上的耳刮子,饒是這樣,還是被打了好幾下。

他吃痛地捂住頭,悶聲道:“臣是雲麾將軍,陛下不能這樣對臣……啊!”

“不要打臉!”

蕭雁遲趔趄著站定, 雙手護住自己的臉, 瞪圓了眼憤憤看著蕭逸, 悶聲道:“陛下你怎麼能打臣的臉?這太傷人自尊了!”

蕭逸收起手, 縷著蟠醨金龍紋的墨緞闊袖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度,乾脆利落地被斂於身後。

他瞥了蕭雁遲一眼, 道:“你都要造反了,還想讓朕給你留自尊?”

蕭雁遲捂著被抽得發燙的臉, 上前一步,殷殷道:“您立璿兒為後, 臣就不造反。”

蕭逸掃了蕭雁遲幾眼, 漸斂去怒容, 目光如天水般清淡,落在他的臉上,道:“雁遲,朕知道你是好意。可好意不是這樣用的,那是朕的女人,朕的孩子,朕自己不會為他們打算嗎?讓你這麼一鬨,不管往後做什麼都好像是被你逼著做出來的,你真覺得這樣是對璿兒好嗎?”

蕭雁遲低下了頭,輕輕嘟囔了一句,看上去頗為憂傷悵然。

蕭逸耳朵極尖,自然聽清了他說的是“可我放心不下她”。但瞧他這模樣,灰敗頹然,全然不像是打了勝仗的歸朝將軍那般意氣風發,不禁流露出些許惻隱,也懶得再同他計較,隻拿出了作為長輩對晚輩的關愛,溫聲道:“你有什麼心事就說出來,朕願意聽一聽。”

蕭雁遲默了許久,像是鼓足了勇氣,嚴肅凜然道:“等璿兒當上皇後,臣就想請辭,這雲麾將軍臣不乾了。”

蕭逸訝然,隨即失笑。

還真是個正直乾淨的明朗少年,半點汙垢都納不住,半點心事都藏不住。不過是放了一個阿史那思摩,他做都做了,也向梁王妥協了,如今倒好像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道坎,非要折騰些事情出來不可。

蕭逸搖了搖頭,無奈且溫和地掠了他一眼:“你呀,還是太嫩。”

說罷,他繞過蕭雁遲,徑直出了殿門。

高顯仁已將侯恒苑請來,正候在前殿。

韶關大勝,梁王又得意了,近來朝堂上動作頗多,侯恒苑疲於應付,連日來勞頓,眼瞼發烏,臉色很是難看。

蕭逸仔細地觀察了下他的臉色,沒急著開口,讓高顯仁先看座,再上茶,甚至親自往冰鑒裡加碎冰,拿出冰綃骨折扇親自給他的老師扇風。

把侯恒苑扇得冷汗漓漓,警惕地盯著蕭逸:“陛下,您有事說事,彆這樣,臣害怕。”

蕭逸笑眯眯地把扇子收回來,道:“朕就是有一件小事想跟老師商量商量。”

侯恒苑太了解皇帝陛下,說句大不敬的話,這小崽子就是隻披著張人皮的狐狸,這清潤無害的笑裡不知藏了多少個心眼,天王老子都能讓他從天上算計下來。

因而他不敢懈怠,端著身子,緊繃著問:“陛下說來聽聽。”

“就是……”蕭逸豎起一根手指撓了撓眉梢,在侯恒苑炯炯的注視裡,道:“朕想立後。”

侯恒苑心突地跳了一下,不祥的預感浮掠上心頭,問:“立誰?”

蕭逸輕緩且堅定地說:“楚璿。”

殿中一陣靜謐,侯恒苑剛皺著眉想開口,蕭逸搶先一步道:“她已有孕在身,若是個男孩,便是朕的長子,朕早立中宮,以嫡長子為儲,也是輔立社稷,安定人心之舉。”

“老師可以和母後聯手逼朕,可你們總不希望朕將來寵妾滅妻吧?至於皇嗣……朕向你們保證,若皇後不是楚璿,不管將來誰入主昭陽殿,朕都不會踏入昭陽殿半步,若是那樣,大周永遠都不會有嫡子落地。”

侯恒苑枯眉靜坐,臉色冰涼,半天沒說話。

侍立在側的高顯仁很為皇帝陛下和那還在內殿昏睡的貴妃捏一把汗,上前來給侯恒苑續了杯茶,偷眼殷切地望著他。

老尚書沉默良久,平聲道:“那梁王呢?”

“楚璿絕不會跟梁王再有瓜葛,她已經知道了楚晏的身份。”

侯恒苑臉色一沉,當即怒道:“胡鬨!”

他顧不得君臣尊卑,霍得起身,隻覺怒氣在胸膛前翻湧,幾乎要順著喉線噴出來,艱難地忍下去,壓著嗓子低聲道:“陛下,咱們不是說好了不告訴她嗎?楚晏自己都沒有跟女兒說,是因為此事關乎重大,是與梁王一戰的決勝關鍵。您怎麼能這麼沉不住氣!這麼草率!您難道就沒想過若是泄露天機功虧一簣,不光楚晏會有性命之憂,就連您的義兄徐慕那更是白死了!”

蕭逸一直等著他說完,麵色澹靜,目光堅定道:“璿兒不會出賣朕。”

簡短乾脆的一句話,把侯恒苑噎得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他看著蕭逸,就像是持重謹慎的長輩,甚是不滿地看著被美色所迷惑、魯莽草率的晚輩。

可蕭逸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他四歲登基,縱有天下孩童都有的頑劣,可亦有傲絕世人的奇智。他小小年紀就會演戲,能蒙騙住老奸巨猾的梁王;能在彆扭過後,不舍地放下手中玩具,被他拖回書案前用功讀書;能在初習武後一身傷痕的情形下,依舊咬住了牙迎難而上。

他從來都是顧全大局、深謀遠慮的,他的沉穩老練遠超同齡人,特彆是自親政後,在朝堂上與梁王明暗裡過招,綢繆深遠,謀略精到,有時連侯恒苑都覺望塵莫及。

這麼完美到幾乎無可挑剔帝王,在剛才那一瞬間,卻讓侯恒苑覺得好像回到了他小時候,那瞳眸清澈、秀氣稚嫩的孩子,緊緊攥著自己手中心愛的玩具,難以舍棄,任性執拗,就是不肯回到書案前讀書。

侯恒苑輕歎了口氣,柔緩了臉色,試圖像蕭逸小時候那般溫言勸說他放下難舍的玩具,乖乖地回到書案前,做一個皇帝該做的事情。

從前他能做到,如今一定也能做到。

“並非是臣對楚貴妃有成見,隻是她自幼被養在梁王府,受梁王耳濡目染嚴重,兩人之間的攀扯千絲萬縷,沒那麼容易斬斷。若是立她為後,將來誕下嫡長子,再被立為太子,陛下就不怕站在她身後的梁王會生出些不該生的心思嗎?到時前朝與後宮勾連,豈不是社稷將危矣。”

蕭逸站在窗邊安靜地聽他說完,驀然抬頭:“璿兒不會再和梁王有任何瓜葛。她對朕的心就和朕對她是一樣的,我們會不離不棄,共曆險難的。”

窗外枝椏橫斜入窗,一疏婆娑花枝恰垂落到他的肩邊,陽光溫暖灑下,覆在臉上斑駁花影。

臉上稀疏勾勒著明暗交疊的影子,襯得他雙眸明熠,亮如辰星。

“老師,朕知道您的苦心,這麼多年,您守著父皇臨危托孤的囑托,拉扯著朕從稚齡幼弱之時走到如今,是一心想讓朕成為一個掃平亂蕩之局、鏟除奸佞的明君。”

蕭逸輕緩地笑了笑,俊秀如畫的麵容上鋪了層溫暖的光暈,顯得整個人都很平和。

“朕一直都很努力,不敢有絲毫懈怠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不想辜負父皇,不想辜負您,也不想辜負傳到朕手裡的這錦繡江山。可是……”

他微頓,聲含嗟歎,幽幽然落下:“可是朕今年才二十二歲,有的時候獨自待著靜下心來想一想,這麼多年的歲月,值得回味追懷的快樂塵光十分寥寥。幾乎所有的人生從記憶清晰起便都浸在陰謀權術、詭計傾軋裡,朕所過的日子,所做的事,所守護的東西全部都是作為皇帝該去履行的責任,而沒有一樣是為我自己。”

“老師,您總說我天資稟賦超絕,智謀遠勝同齡人,瞧著是好事,可有的時候,我也很羨慕那些天資稟賦遠不及我的同齡人。因他們活得簡單,活得輕鬆,他們喜歡誰,想護著誰,就會痛痛快快地去做,不像我,渾身都是無形的鎖鏈,綁住了手,綁住了腿,牢牢地被綁在那張龍椅上,動彈不得。”

“可是我除了是皇帝,我也是個人啊。我也有人的喜怒哀樂,我不是一個承襲祖業、傳宗後人的工具。從前我聽了您的話,乖乖地扔掉了自己喜歡的玩具去書案前讀書,您和母後都很高興。可是您知不知道,到了晚上,夜幕降臨,我自己偷偷地跑去撿回了被我扔掉的玩具,抱著它哭了一宿。”

“所以,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讓自己輕易喜歡上什麼,因為我知道,凡吾所愛,終皆過客。我不得不為了自己要走的這條路去舍棄自己的心,甚至當在年少時,在最好的年華裡遇上了自己喜歡的姑娘,都一度不敢靠近她,差一點由著她嫁給旁人。”

蕭逸深吸了口氣,眼中瑩瑩,如染了霜霧,清波淺漾地看向站得僵直的侯恒苑。

“大約是上天垂憐我了,陰差陽錯,還是把她送到了我身邊。老師,您一直把楚璿看作是梁王送到我身邊的細作,讓我嚴加提防,可是,卻不知,她在我身邊的四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最陽光明媚的四年。我愛她,勝過這世間所有。我想給她我所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我想與她一生一世,我想為我自己任性一次。”

侯恒苑聽著蕭逸娓娓的傾訴,靜默了許久,想要說些什麼時才覺自己的喉嚨發澀,張了口,隻能發出短促且沙啞的碎音。

殿裡響起細微的抽噎聲,他正要循著聲音去看看,卻見眼前撩過一道白影,楚璿穿著單薄的寢衣一陣風似的撲進了蕭逸的懷裡。

她側頰貼在蕭逸襟前,低聲哭了許久,才抬起頭,拭掉蕭逸眼角邊晶瑩的淚珠兒,抽噎道:“思弈,我不想當皇後了,你彆哭,隻要能陪在你身邊,什麼名分的都不重要。”

蕭逸垂眸看她,深情濃眷,繾綣哀柔。

兩人款款對望了許久,複又抱在了一起,在融融陽光裡小聲抽泣。

侯恒苑就站在一邊看著,看了好半天,看得心裡甚不是滋味,才懨懨地說:“能不能先彆哭了……”他隻覺頭有些發沉,也顧不得往深裡想,一跺腳,一狠心,道:“不就是立後嗎?立就立吧,陛下都二十二了,也該有個皇後了。”

蕭逸和楚璿停止了哭聲,巴巴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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