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榮國府傾儘所有,最後賈珠還是去了,尚未年滿十八,算得上英年早逝。
他是賈家兩房人中,唯一一個算的人才的,如今一病去了,賈家上下的人都覺得受不住。從老太太、二太太到珠大奶奶,都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了,喪儀事物,都由王熙鳳帶著幾個管事婆子操辦,鴛鴦作為賈母身邊的執事大丫鬟,更是忙的腳不沾地。
如此忙忙亂亂直到九月份,賈珠的棺木停靈完畢,被送到賈家家廟鐵檻寺內,隻等著日後返鄉安葬。
老太太和王夫人兩個,此時已經恢複過來,雖然精神頭不太旺盛,可湯藥是停了的。隻珠大奶奶,整個人瘦了一圈兒不說,珠大奶奶甚至幾次見紅,被太醫勒令臥床靜養,且不可操勞憂心了。
這可唬的眾人一跳,現珠大爺已經去了,隻留下珠大奶奶腹中這一個孩子,萬萬要保護好了,怎麼也不能讓他落得個無人送終的下場。
如此老太太和王夫人兩個,免了李紈的晨昏定省不說,還特特把賈珠屋裡從前服侍的那些人,都遣散了,隻為著讓李紈不觸景傷情。另還撥了兩個長於生養之道的婆子,在李紈屋裡侍候著,一應飲食供給,幾乎要按照賈母的標準來了,再沒有一絲不妥帖的。
在這樣細心的嗬護之下,三月底,珠大奶奶這一胎終於瓜熟蒂落,經過一天一夜的掙紮,生下個男嬰出來。
賈政親自給取了名,叫做賈蘭,乃是榮國府二房的嫡長孫。
這個孫子平安生下來之後,賈母和賈政對其還十分關懷,可賈珠的親生母親王夫人,卻鮮少會過問他的事情,連帶著李紈其人,都很不得王夫人的青眼。眾人嘴上雖然不敢議論,可私底下卻眾說紛紜,漸漸的便有流言傳了出來,說是賈蘭命裡帶煞,刑克了生父賈珠,是個不祥之人。
李紈偶然得知此事,恨得幾乎吐出血來,卻不敢大動乾戈查探消息緣由,隻是更奉承賈母不提。除此之外,也越發謹言慎行,除了晨昏定省外,隻管照顧小姑,教養幼子,等閒連房門都不出了,大好花樣年華,竟然活成了個枯槁的木頭人一般。
鴛鴦見了心中同情,可也無法可想,蓋因這流言雖然是大老爺賈赦放出來的,可卻深得王夫人的心。她隻是個小小的丫鬟,對上這兩尊大佛,實在是半點把握都無,隻暗地裡多多照拂李紈母子罷了。
轉眼又是半年,七月流火之際,從江南傳來噩耗,姑奶奶賈敏身體虛弱,一病去了。
這消息傳來,旁人猶可,賈母當即就撅了過去,人事不知。
一年的時間,先是送走了珍愛的大孫子,又失去了心愛的小女兒,賈史氏眼見的衰老了。她從前的滿頭烏發如今近乎全白了,走起路來也得用上拐杖,顫顫巍巍的,頗有些老態龍鐘的樣子,叫人看著就揪心的緊。
鴛鴦心中擔憂賈母,幾乎一天十二個時辰陪侍在她左右,讀心功能更是時刻打開,唯恐自己哪一點兒想不到,讓老太太心中越發不痛快。
賈母頹廢了三日,便強打起精神來,一迭聲的吩咐下人去揚州接外孫女兒過來。
王夫人心中很是不樂意,便是賈赦和賈政兄弟兩個,也有許多推脫之言,邢夫人和李紈說不上話,王熙鳳在老太太和賈母之間左右逢源……
眾生百相,都被鴛鴦一一聽進心底,滿府裡從主子到奴才,竟然隻有賈母一人,是為了賈敏的去世難過傷心的。其他的那些人,說起來也是至親骨肉,卻連些許的麵子情都不顧及,隻為著自己開心快活便好。
鴛鴦想起自己單薄的親緣,心中有了幾絲了悟:世間各人的緣分,本就不同,比如自己,雖然如今少了父母哥嫂的疼愛,可也有鸚哥等好友真誠以待。再比如敏姑奶奶,在父母親緣和夫妻感情上,滿京城或許都無人能勝過她,可子嗣上卻很有些欠缺,連帶著娘家兄嫂,似乎也不太親密的樣子。
可是人死萬事休,她一病去了,哪裡管得了活著的人對她如何呢?
賈母再是每夜哭腫了眼,賈赦兄弟如何的莫不關係,王夫人心中每日莫名的雀躍歡喜,都與死去的賈敏無乾了。
時間一日一日在鴛鴦的胡思亂想中流逝,等到賈母生辰前夕,許是為著老太太能歡喜,賈赦先鬆了口,同意把林家表姑娘接來京中照顧。賈赦既同意了,賈政就不好再反對,畢竟二老爺一向最得老太太的心,是京中母慈子孝的典範,如此就定下了中秋後派人去揚州,接林家姑娘來的章程。
這一日臨睡前,賈母對著鴛鴦絮絮叨叨的說:“叫賴大家媳婦親自過去一趟,我這心裡才放得下,旁人都不穩重。哎,其實該老大或者老二去一趟的,也是給敏兒送彆,讓海哥兒安心的意思,可惜……”
鴛鴦在心裡默默念著後麵一句話,可惜那二人對賈敏不算疼愛,一來一去近乎兩個月的行程,他們哪裡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