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潑墨(1 / 2)

顯國公府,雲逸院。

陸成玉著了身常服坐在正廳,正同顯國公夫婦閒談。

“此次鴻硯有老太師作?保,主持了春闈重試,可謂名利雙收,如今禮部侍郎的位置還?空著,陛下也沒?有讓你回?潿洲的意思,看樣子侍郎之位是有意授於你了。”

陸成玉垂首,麵不改色道:“姑父不知,其實鴻硯來?時,剛收到陛下親自起草的調令,讓外甥今日便入職禮部,接管侍郎一職。”

國公夫婦聽罷喜上眉梢,魏氏招手叫來?香菱,吩咐道:“去讓廚房今日再多加幾道菜。”

“去酒窖把老夫珍藏的酒也取來?,今夜可得好好慶祝一番。”國公爺捋了捋胡,眉色帶喜道。

陸成玉知道兩位慈愛熱情,便沒?多言。

“鴻硯既要回?京做官,可打算接來?你父親母親同住?”魏氏在京中沒?什麼親戚,想著若有表兄一家遷入,逢年過節的也能熱鬨一些。

“暫時沒?有這個打算,此次任命實屬突然,鴻硯還?沒?考慮那麼久遠。”

一來?,父母年事已高,住不慣熱鬨的汴京,二來?,重回?此位,必會卷入朝野之爭,招致風波,他不想讓父母憂慮。

“那宅子呢?之前的陸宅我聽說正好在售,鴻硯若是喜歡,我就?命人去給你問問……”

國公爺聽魏氏有些猶豫,插話道:“問什麼,直接買下便是,權當是給鴻硯的賜禮。”

“對對,還?是老爺想的對,瞧我這做姑母的,還?摳唆起來?了。”魏氏撚起帕子淺淺一笑。

陸成玉不太想回?往日陸宅住,畢竟是他同穎兒生?活過的地方?,睹物思人。

“姑父姑母太客氣了,鴻硯孑身一人,不需要太大的宅子,就?在……”

“那怎麼行,堂堂三品大員怎能蝸居。”顯國公正說著,孟西洲從屋外大步進來?,肩身還?帶著水汽,“父親、母親,表兄。”

“怎得才回?來?,今日又進宮了?”顯國公見他還?穿著朝服,眉頭一蹙。

他是最不喜孟西洲去見皇兄的,每次見了,準沒?什麼好事。

當年皇兄說要留他試劍,結果試著試著,竟把追雲劍賜給了子思,後直接

給人指派到西北戍守邊陲了。

“是,午後陛下傳召來?著。”孟西洲並未落座,隻是來?打了個招呼,便回?自己院落裡換了身常服,回?來?時,聽三人還?在商議買宅子的事,他便道:“表兄若是一個人,不如住我之前置辦的一處四進的宅院,雖是四進,但並不大,就?在宜祿街,上朝也方?便。”

這處是孟西洲十六七時悄悄置辦的私宅,那時有些叛逆,顯國公一不讓他練劍習武,他就?跑去私宅住,到後來?,去了邊關戍守,這處宅子便閒置了,但並未荒廢。平日裡,魏氏會遣人打掃。

陸成玉聽著挺合心意,“表弟不住的話,那表兄可就?不客氣了,等明日就?去看看。”

顯國公道:“他不住那,陛下去年賜了個大宅給他,離大理寺就?隔著一條街,公務繁忙就?宿在那,你若喜歡,在那住也行,還?能做個伴兒……”

孟西洲眼尾一壓,沉聲道:“那離宮門太遠,況且表兄調任禮部侍郎,同我這大理寺少卿住在一處,於理不合。”

“你就?不能多回?來?住住,還?沒?分府,就?天天見不到人,你母親今年又操辦了馬球會,大後日便有一場,你去露露麵。”

陸成玉知道汴京權貴的馬球會是什麼意思,暗自笑笑,瞟了孟西洲一眼。

“聖上今日傳召兒子,便是有要案去辦,兒子得出一趟院門,這次去宜州,怕是會待上數月。”

“數月?!”顯國公夫婦驚聲道,這數月後已是盛夏,誰還?在外麵打馬球,等他回?了京,怕是又一批適齡的高門貴女已經定好了親。

魏氏其實為?孟西洲已經有了打算,要麼是鎮平侯家的秦大娘子,不論門第還?是樣貌,都是京城裡一等一,不過年齡有些稍大,年芳二九,配他倒也尚可,另一位是翰林院大學士劉伯遠的嫡孫女,純臣之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年前剛及笄,性子溫柔小?意,順著他來?,日子也能和睦。

但聽他要去外地數月,魏氏長歎口氣,喃喃道:“可惜呐,今年的草場又白打理了。”

“父親母親不必可惜,夏初汴京天氣好,讓表兄多陪著你們去看馬球,也是不錯的。”

顯國公夫

婦忽然齊刷刷的看向坐在一旁的陸成玉,眼中又燃起了希望。

他們怎麼把他這事給忘了,鴻硯喪偶多年,的確是參加馬球會的合適人選,他雖不是京中人,但有顯國公府在後坐鎮,誰又能低看他,更何況,現在還?是正三品的禮部侍郎。

陸成玉啞然,麵對盛情邀請的國公夫婦隻得允下。

家宴結束,出了雲逸院時已是深夜,今日陸成玉拿到調令,國公夫婦開心,自然喝了不少。

他步腳踉蹌地跟孟西洲搭在一處,小?聲埋怨著:“孟子思你這個老狐狸,一場家宴竟給我搞出什麼馬球會……你怎麼不去相?看那些高門貴女,慣會拿我做擋箭牌的。”

孟西洲不惱,隻淡淡一笑,“表兄你又喝多了。”

李炎默默跟在一旁,暗道:陸大人好眼力?,終於看出爺的本性了。

“我沒?醉,我心裡念著的是誰,表弟還?不知道麼……”

陸成玉小?聲囁喏,他想趁醉裝一次糊塗。

他想知道沈青青在何處。

陸成玉來?京城前,就?著來?國公府時見一次沈青青。今日旁敲側擊問過老國公爺,府內並未養著畫師,另一個院子裡的門客,也全?是男子。這讓陸成玉懸著的心,徹底無處安放了。

孟西洲的左眼皮忽而?突突跳了起來?。

“表兄心裡有亡故的表嫂,子思知道。”孟西洲帶著陸成玉,一路往西廂走,緩緩道:“但人不能一棵樹上吊死?,得往前看。”

“……表弟說得對,鴻硯已經準備往前看了。”

“及是如此,那便最好,過幾日的馬球賽,表兄去好好相?看就?是,那可都是母親為?你精心挑選的高門貴女,各個都是金珠玉葉。”

“嘔……”陸成玉一個沒?忍住,捂著嘴,趴向木欄外的一側緩解胃痛。

跟在一旁的李炎,頭一次覺得,爺不但在戰場上殺伐果斷,情場上,也是殺人不留情呐……

*

四月初九,夏日的味道順著日頭直曬在沈青青的帷帽之上。

明日就?是出行的日子,沈青青隻知道出遠門,卻不知去何處,她又要被安置個什麼身份。

昨日,孟西洲來?梅園陪她用了晚膳,沈青青想著走之前把最近攢的畫送去墨玉

軒,就?提了嘴想出去逛逛,沒?想到他竟允了。

這段時間,孟西洲的態度真的變了許多。

今日出來?,她隻打算去一趟皎怡街便回?府,並沒?帶正忙著收拾行李的嬌雲嬌玉同來?。

她剛拐進皎怡街,便聽見路邊茶攤兒正在講春闈舞弊之事,這一案,餘波未定。

路過時,耳邊灌了兩句,才意識到那說書人竟是在稱讚孟西洲。

“彆?看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出身宗室,卻是個頂能吃苦的漢子,當年年方?二八,正是養尊處優的年紀,便被聖上派去西北駐守,屢戰犯我南璃邊境的金元、耀雲,從未戰敗,可謂是百勝將軍!如今歸京入仕途,先?是力?排眾議誅伐謀逆臣子慧王,又嚴懲春闈舞弊,真的是明察是非,法不徇私……”

沈青青不知不覺停下腳步,她從沒?聽過孟西洲生?平事跡,隻知道他任職於大理寺少卿,平日公務繁忙,要審理許多案子,幾次他回?小?宅,她親自送宵夜時,隻看到他伏案疾書,從沒?有一刻是閒著的。

他知道,孟西洲勤於公務,不曾想,他在民間的聲譽能這樣的好。

她突然意識到,孟西洲說的不錯,即便他想起來?三溪村的往事,也不可能回?到那個簡簡單單,一畝三分地的時候了。

他是個有能力?的男人,似乎不應該同她歸於茶米油鹽。

沈青青在說書先?生?那駐足許久,聽他講阿洲往日是如何英勇善戰,以少博多,又是怎樣在朝堂上據理力?爭,堅持依律斷案,直到散了場,她留下塊碎銀子,才緩步向著墨玉軒去。

墨玉軒的夥計認出來?人,趕忙上後堂請來?了掌櫃,掌櫃看到沈青青身後背著個畫匣,手裡又拿著一些,笑吟吟道:“娘子下次若是帶的畫多,提前知會一聲,我讓小?二去府上取就?是。”

“掌櫃客氣了,臨時要出一趟遠門,才把這些都送來?的,正好想問下,上次寄售的蘭花圖,可有賣出去?”

“賣出去啦,知意先?生?的畫作?送來?的第一日就?被一位行家買走了,而?且價格還?不低,對方?說了,隻要是知意先?生?的作?品,他都收。”說著,掌櫃讓夥計取來?售

賣記錄,又將沈青青請到後堂,端來?茶水,好讓她坐下細談。

沈青青見那幅兩尺的蘭花圖竟賣了二百兩的高價,完全?出乎意料。

往日一竹簍的畫卷才能賣得十幾銀兩,這都讓她同阿洲興奮不已。

京城果真是遍地權貴,出手闊綽。

她是真的被這價格嚇到了,直到接住沉甸甸的銀子,才踏實下來?。

結算清楚後,掌櫃又將她這次送來?的一一看過。

“妙!妙!妙!知意先?生?的山水自然淳樸,瑰麗多姿,筆精墨妙,真是佳作?中的佳作?……”

掌櫃捧場頗為?賣力?,讓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這些山水不過是三溪村周圍的山區圖景,同之前售賣給饒州書畫商的,並無多大差彆?。

之後,按照常規,掌櫃清點好畫卷,又立下收據遞給沈青青。

就?在這時,一側的屋內忽而?傳出一聲悶響,沈青青聽有人“啊”地一聲尖叫起來?,隨即一個看似三十來?歲的夥計快步跑出,對著掌櫃道:“掌、掌櫃,方?才您剛收的那幅黃大師的山水圖……讓小?的不小?心染上墨了。”

掌櫃麵色先?是一怔,後驀地變臉,尖聲問:“你說的是哪幅畫?黃雎的?”

夥計垂首,眼角的淚啪嗒啪嗒往下落,“……是。”

“你……你是要誠心氣死?我麼?那幅山水,你就?是給我乾一輩子工,都還?不起,你……”掌櫃撫著心口,眼瞅著就?要跌倒,一旁的夥計趕緊上來?扶好,疑惑道:“大掌櫃?”

方?才還?安安靜靜的墨玉軒,忽而?熱鬨起來?,那夥計因犯了大錯掩麵痛哭,口口聲聲說要賣女還?債,掌櫃的也沒?好到哪兒去,捶胸頓足,隻道那畫作?已經被訂出去了,要損失好大一筆銀子。

沈青青聽著不免動了惻隱之心,她起身對夥計道:“能否讓我看下那幅被汙了的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