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葬禮(小修)【營養液1k5加更】(1 / 2)

東宮。

窗外嗚咽的風聲, 大年初一的這場暴風雪,在深夜之時,到達了頂峰。

孟棠嬴端坐在圈椅之上, 氣定神閒地欣賞著手中的畫卷。

他如此這般姿勢, 已經保持一個多時辰了。

指尖時不時的點著扶手上的雕文, 一下下的, 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少時, 張內官披著風雪走進殿中, 他撲落掉身上的雪絨, 這才進到內殿。

“殿下,私宅已經都處理妥當了。”

孟棠嬴鳳眸微抬, 睨向張內官, “可有人飲過那酒活過來的?”

張內官垂首, 小心翼翼道:“回殿下的話, 那鴆毒原是從後宮裡拿出來的,不曾有半點摻假, 方才私宅裡的人都服下後,皆已毒發身亡, 不曾有活過來的。”

張內官其實想說,今日毒殺私宅下人這件事, 太子殿下的確太衝動了些。

如今那位大理寺少卿的風頭正盛,殿下如此義氣行事,恐會招致禍端。

不過好在殿下往日鮮少去私宅,即便是那位, 也尋不出絲毫與殿下有關的聯係。

孟棠嬴沉默半晌,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孤知道了,你退下吧。”

“殿下,夜深了,您保重身體,該休息了。”

“今日孤……要為她守靈。”

聽罷,張內官這才留意到,孟棠嬴手中拿著的,是他為那位娘子作的畫像。

“殿下……老奴說一句僭越的話,殿下不該為這等女人失心傷神,若是皇後娘娘知曉……”

“哪等女人?”一道冷眼睨去,張內官瞬間噤口不言,“你是孤身邊的老人,明知僭越還講,這便是恃寵而驕,隻這一次,下不為例。”

素來話語溫和的太子此時卻同屋外的風雪一樣,冷若冰霜。

張內官不再多言,頷首拱禮。

“老奴知錯,老奴先退下了。”

張內官關上殿門的那一瞬,殿內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響動。

這一夜,對所有人來說都格外漫長。

天地風雪交加,李炎同秦恒在外守了一夜,沒有一刻敢闔上眼。

這院子裡誰都看到了,爺昨夜磕的血流滿麵的模樣。

誰又能想到,以忠孝仁義為先的小公爺竟會做出自殘的事。

他們不敢進去,隻得小心守著。

天過五更,他們還聽到屋內斷斷續續傳出的哭泣聲,直到風雪停下,晨曦微至,這一切才歸於平靜。

翌日一早,兩人稍有些困意時,正室的房門突然開了。

孟西洲麵色如常,著了件素白的長襖,大步走出,冷氣拂麵的那一刻,他的眉頭又壓下幾分。

他仿佛又回到了往日那個冷靜沉穩的大理寺少卿,一出來,便讓李炎去找來了顯國公府的大管事肖健。

元月初二的一清早,突然被叫到小宅,肖健還以為自己要被發配到這兒,正猶豫著如何同小公爺求情,忽而聽他道,要給世子妃下葬,嚇得沒差點直接跪下去。

小公爺年前剛被賜了婚,三書六禮都未走完一趟,從哪兒冒出個世子妃呢?

而且還是白事。

這種話肖健最多隻敢放在心裡想想,麵上將小主子囑咐的事情一一記下,可聽他說後日便要下葬時,眉頭不由得蹙緊。

這大過年的,哪兒有鋪子開門,即便開,小公爺要求的楠木棺材大多是定做,難以尋到現成的,委實為難人了。

“方才說的,可都一一記下來了?”

“是,隻是爺,這棺木不太好辦……”

“汴京城內還沒有銀子辦不妥的事,不必計較銀錢,若缺人手,便找李炎。這次世子妃的喪事,走安怡院的賬,日子雖是短了些,還請肖管事務必上心,辦的仔細。”

肖健趕忙頷首稱是。

他念著時間緊,任務重,這頭應下後,便匆匆離去,著手準備去了。

這頭送走肖健,孟西洲叫來秦恒,“蕭應最近去哪兒了?”

“前段時日為老國公爺的舊疾去了趟西北,後來就沒什麼任務在身了,這幾日過年,他怕是又跑哪兒去玩了。”

“派暗衛將他尋回,帶來見我,還有,昨日太子私宅內可有動作?”

“昨日之事後,私宅周圍來了不少暗衛,屬下暫時無法靠近,今晨來報,私宅已經人走樓空,就連宅內那些下人也已不知去向。”

孟棠嬴設下這樣一個死局給他,又這麼快便把私宅清理乾淨,想必謀劃已久。

孟西洲沉默片刻,繼續道:“孟棠嬴已經知曉我的身世,這幾日必然會有所行動,東宮盯不了,就去盯死趙家及其黨羽,一定不可懈怠。”

“是,屬下明白。”

“你去吧。”

這頭話音剛落,李炎叩門急聲道:“爺,老國公爺和國公夫人來了。”

孟西洲起身,剛往前走了沒幾步,門便被推開了。

一股寒風灌入,讓本就冷冰冰的屋子,更加寒冷。

正院裡幾間屋子的地龍是連在一起的,孟西洲念著青青的情況,便沒有讓下人燒著。

魏氏攙著老國公爺,緩步走進,今日落雪雖停,大風不止,乾冷的風,將兩位的臉都凍紅了。

“父親,母親。”孟西洲迎了過去。

昨日額間的傷口隻是擦拭乾淨,並沒處理,那一塊青紫頗為明顯。

兩人一進屋便留意到了,魏氏驚聲問:“這是出什麼事了,怎麼受傷了?”

“父親母親先請安坐,兒子有事要言明。”

見老國公夫婦親自找了過來,孟西洲心中有愧,走過去魏氏將老國公爺攙扶到座椅上。

李炎折身去命下人備茶,又移了炭爐過來,讓室內稍稍能舒服些了。

老國公爺本是一臉不悅,昨夜府內設宴,連陸成玉及其他回京述職的小輩都參加了,唯獨孟西洲沒有回來,今日一看,大過年的,他竟弄的滿臉狼狽,心不由得軟了幾分。

見他不提昨夜的事,老國公爺劈頭蓋臉道:“子思,府內昨日設宴,你去哪了?彆跟我說大年初一還要辦案,我已遣人問過,這幾日大理寺無人當值。

如今還未分府,你便常宿在外,往日我同你母親未問什麼,隻念你公務繁忙,這處宅子離得近,便沒有攔著你來住,如今可倒好,過年都不知道回來了?!”

“老爺,您先消消氣。”魏氏蹙眉,方才來時她提前叮囑過,彆一見麵父子就吵。

“怎麼消氣!你看看他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了?!你就是太慣著他了,看看現在,說不回來就不回來……我就說他肯定是在這院子裡養了人!”

孟西洲起身,忽而跪下,磕了個頭垂首道:“父親,母親,兒子的發妻沈氏,昨夜歿了,故此兒子徹夜未歸,請父母諒解。”

“誰歿了?”老國公爺腦子嗡的一聲,顫巍巍地扭向魏氏,“他說什麼?誰歿了?”

“方才子思說的似乎是發妻……沈氏?”魏氏也懵了,一臉茫然的看向跪在身前的孟西洲,見他麵露悲色,眼眶發紅,趕忙問一旁的李炎:“李炎,這是怎麼一回事?”

“母親,還是由兒子來說明吧,之前兒子被刺客追殺,誤入了饒州境內的慶靈峰一帶,後被一女子所救,她便是兒子的結發妻子……沈知意。”

孟西洲提到結發妻子這四個字時,突然哽住。

如今重提這四字,竟是如此可笑。

她已經不在了。

到死,她心裡留著的,都是他要和另外一個女人成親的婚訊。

孟西洲默了默,繼續道:“她的乳名叫青青,在兒子生死一線之際,救了兒子。之後因傷,兒子失了往日的記憶,忘了原本身份。青青不計較這些,儘心儘力照顧兒子的傷勢。彼此日久生情,之後我們便成了親,生活在三溪村。

後蕭應尋來,兒子才突然知曉原本身份,但兒子當時已記不得父親母親,怕父親母親不能容納這個出身平凡的兒媳,便讓蕭應暫將此事隱瞞下來。”

“未成想,歸京途中遭遇埋伏,陰錯陽差,兒子將之前的記憶找回,卻偏偏忘了同青青在一起的這一年。”

孟西洲機械性的說著,他眸色波瀾不驚,已是一潭死水。

“這……”魏氏聞言,詫異不已,不想世上竟有這等巧合之事。

“青青一路從饒州尋來,後與兒子在汴京相遇,再之後兒子便將她安置在小宅中,之前的潿洲、宜州之行,都有青青隨我同去,兒子先前在大理寺、曲林遇刺,身受重傷,也是青青無微不至,守在一旁照顧。”

“她文靜大方,溫婉賢德,一直是個儘心儘職的好妻子。”

老國公爺見他神態若往日那般,倒也沒什麼太大情緒起伏,可每一句話,都不像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不禁疑惑道:“既是如此,想你夫妻恩愛,你為何不早點同我們講有這麼一個人?還有,你即已成親,為何皇兄賜婚時,你還答應了?”

“是兒子自私自利,為了鎮平侯在朝內朝外的勢力才決心舍棄青青,害得她傷心欲絕,最終落於奸人之手,丟了性命。”

李炎聽了,心頭不由得一顫,爺怎麼突然把所有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攬?

他同沈娘子,明明不是這般……

老國公爺冷嗤一聲,譏笑道:“我兒不愧是公正不阿斷事如神的大理寺少卿,就連這些事,也是心中自有公允。”

魏氏聽老國公爺這語氣不太對了,悄悄扯了下他袖口,低聲道:“老爺,如今責罰他又有何用,還是先想想我們要如何安置這位沈家娘子。”

魏氏聽了孟西洲這一席話,應是同那沈氏情分不淺,如今人突然歿了,心懷愧疚,想將二人關係公開。

可如今聖上已經賜婚,三書六禮已經進行到一半,他再想認這結發妻子,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非但會辜負聖心,必然還會同秦家交惡。

老國公爺自是明白事理之人,即刻想到此事利弊,沉聲問:“你如今才同我們講這事,是打算認沈氏進門,入族譜?”

孟西洲平靜地頷首,“是,是兒子辜負了她,她生前,兒子未能珍惜,死後兒子定然要把該給的名分都給了。”

“你可想過此事後果?先不說你皇叔那要如何更改聖命,如今兩家婚事已是滿城皆知,若你執意如此,那秦家二娘子又要如何自處?你在說這些話之前,都想過後果沒有?!”

此刻,老國公爺麵色鐵青,像是暴風雨前壓低的烏雲,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孟西洲麵色從不改,抬首直視老國公爺,定定道:“這是兒子深思熟慮後的結果,兒子會同秦家講明前因後果。既是成過親,兒子定然不能行那有悖人倫之事,再耽誤秦二娘子的前程。父親,此事兒子心意已決,不會更改。”

“啪”的一聲重響,老國公爺拍案而起,隨即將桌案上的茶杯推了下去,驚的一旁的魏氏撫著心口,起身勸道:“老爺……”

“孟子思!你若真對那沈氏這般情深,當初又何必要答應那婚事?!現在哪兒是你說反悔就能反悔的?你非要如此,就自清出門,我們顯國公府沒有你這樣的人!”

老國公爺吐沫橫飛,李炎見老爺子動了真怒,暗道爺為何不將他之前沒想起來二人成過親的事講明白?

這樣稀裡糊塗一說,旁人聽在耳朵裡,還以為他是嫌棄沈娘子身份低賤,不願接她入門。

可爺若真是這樣的人,還何必非要在人死後,執著地給個名分呢。

“兒子自知辦了錯事,心中愧疚不安,此事兒子一人承擔,絕不拖累顯國公府。”孟西洲直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對兩人叩首行禮,“兒子愧對父親母親養育之恩。”

說著,他又叩首。

一聲聲“咚咚”悶響,聽的魏氏紅了眼眶,緊抓著老國公爺的袖口道:“老爺,您最是重情重義之人,子思這般,不也是為了償還那沈家娘子的恩情麼,人都沒了,您何必非要逼他。”

“這哪裡是我要逼他,嗬,他如今是有了出息,不必靠我們這個顯國公府的身份。罷了,他既是認下這門婚事,就同我顯國公府無關,省的到時候秦家來找麻煩。”

“至於其他的,他想寫到誰家族譜裡就寫到誰家族譜,有什麼事,讓他自己去解決去吧。”

老國公爺厲聲嗬斥,好像父子之間真是沒了退路,魏氏見狀,不由得落了淚。

少時,屋內的空氣像是凝固住似的,冰冷到極致。

老國公爺抬眼,厲聲道:

“孟子思,為父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可認定,那沈家娘子是你妻子?”

“是,今生今世,兒子的妻子,隻會有青青一人。”

孟西洲不曾有一絲猶豫,此話一出,老國公爺眼睛瞪圓,往前走了兩步,氣的他舉起手。

“父親母親,是兒子不孝。”

孟西洲在講明這件事前,就想好了,悔婚之事,一切責任,由他一人承擔。

雖然青青已經走了,而且名分從不是她所求,但她本就是他孟西洲的妻子。

即便他被逐出家門,不能給她顯國公府世子妃的高位,他也會將兩人關係公之於眾。

他要讓世人知道,沈青青不是他藏在暗處的外室,而是拜過天地,名正言順的妻子。

而且一生一世,他絕不會再娶旁人。

正當李炎以為雙方徹底鬨崩時,老國公爺突然回到椅子上,長歎口氣,扭頭對他道:“李炎,你先出去,我同子思有話講。”

“是。”

帶他出屋,老國公爺才低聲道:“孟子思,為父沒白養你這麼大,你算是沒丟了做人的良知。若你方才妥協,為了留住顯國公世子的身份,又或是礙於秦家權勢,再次舍棄這位沈家娘子,為父才要真的將你逐出家門。”

魏氏與孟西洲聞言,皆是一怔,後魏氏抬手,悄悄抹乾了眼角的淚。

孟西洲也差不多,很快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