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刀戟(5)(2 / 2)

“殿下。”

他快步過去,跪在榻邊侍候,“殿下起了,可要坐起來?”

沉夜點頭,任由雪芒貼心地用溫軟的濕帕子擦掉額頭上的汗,再墊起來幾層軟墊,扶著她靠起來。

側耳一聽,屋外的雨勢仍然是細細簌簌的不停。

沉夜便說:“一下雨,你的腳又該疼了,不是早就叫你但凡天涼都要歇著麼?”

被丟在那場大雪裡的時候,雪芒便落下了病根子,一到天涼陰雨,骨頭縫裡都會陰冷發癢地作痛。

雪芒溫聲說:“殿下於我有大恩,肯寬待我,我怎能仗著殿下愛憐,便在殿下尚且病著的時候,就先痛自己的病呢?”

雪芒從婢女手中接過外衣披到沉夜身上。

這是左丘失令匠人用最上好的銀絲縫製的薄衣,遠遠看來如霧如雲,摸在手上輕飄飄又滑溜溜,輕涼的布料走動間會波折出接近月光的模樣。

沉夜說穿著這薄衣,如同裁了月色披在身上,故而這種布料做的衣服都叫做月衣。月衣說是一尺千金,有權貴子弟裁了丈寬腰帶纏身,月衣綿延逶迤拖在身後,被讚為淩然有仙氣,仙氣卻是黃金堆卻。

沉夜披著的月衣,從瘦削的肩膀上一直拖到床榻腳。她叫人開了角窗,看見翠綠的葉子,淅瀝的雨絲,燭光輕風晃動在流銀碎星的月衣上,小公主卻比那月色都要蒼白而美好,如同仙人要隨時飄飄然馮風而去一般。

雪芒不禁屏住了呼吸。他甚至……不敢靠近。

響動從正殿傳來,向來是大皇子又來了。雪芒恭順地退到一旁行禮,餘光看到男人急促的大步走到榻邊。

“阿兄回來了。”

殿下的聲音又輕又軟,比作文人愛說的鶯啼都顯得太過輕浮。那是像雲、像茫茫的蘆葦一樣的聲音,讓人不由得舒展眉心。

“怎麼坐起來了?”左丘失不客氣地坐到榻上,撩起汗濕的劉海,探手摸了摸沉夜的額頭。“似乎是不熱了,看來這回的藥方是沒錯的。”

沉夜的聲音帶著點笑意:“阿兄太性急了,不管什麼藥,見效總是要時間的。”

……

大皇子素有惡名。

但是她對他那麼溫柔。

而雪芒,他自己,隻是一介低賤的宦官。殘缺的身軀,卑微的身份,下作的手段,肮臟的內心。

但是她對他那麼溫柔。

兄妹兩人依偎在一起溫情脈脈的場麵讓小宮女偷偷羨慕,雪芒卻覺得他的殿下……太過,可憐。

這樣溫柔的、乾淨的少女,仙人一樣不染塵埃的心靈,她的溫柔無處可投擲,就連醜陋的野獸和惡臭的老鼠都能被她的目光眷顧。

雪芒悄無聲息地愛慕著他的小殿下,卻也憐憫著他的純白的公主。她孱弱的身軀裡高潔的靈魂,竟然被比螞蟻還不如的混賬愛慕,竟然會給這比螞蟻還不如的人以溫柔。

**

深秋的時候,南方的洪訊被瞞一事終於暴露到了朝堂上。聞家竭儘全力的最後一擊,是逼迫皇帝派左丘失前去治洪。

沉夜將要及笄,卻甚至不能擁有一場盛大的宴會。沒有人會知道她的姓名,沒什麼人見過她異樣的容貌,她出生於皇家卻也被困在這裡,像一個沒有姓名的幽魂。

如果我死了,我要她與我一同離開這個世界。

左丘失南下前一天這樣決定。

他是她的牢籠和房屋,她的土壤和墳墓。他是盜竊財寶的惡龍,也是守護財寶的保護者。而她就是他的內核,他的思考方式裡隻有沉夜才是與他得失為一的一體。

……但是,直到沉夜對他說,“阿兄,你還沒走,我便想見你快快回來的樣子。”

在那一瞬間,他的心臟像撕裂一樣膨脹地疼痛。

她超出了這個野獸的心臟的容量。

她變得比他自己還要重要。

作者有話要說:即使我是個壞鴿子,也不準你離開!(翅膀壁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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