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1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10387 字 3個月前

《最後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一百零三章

建安初年仲夏,未央宮中的氣氛有些凝重,殿外的宮女侍從都站在自己該在的地方,連喘息的動作都放得緩慢,像是生怕驚動殿中的人。

殿內伺候的汪雨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眼觀鼻鼻觀心,守在皇帝身邊。

今晨太醫來報,說是騎都尉曹昂所受鞭刑,總要將養三兩月才見好。

皇帝的麵色便不甚好看。

騎都尉曹昂這頓鞭刑,自兩個月前判下來,已是緩了兩個月。若照旁人看來,一般人犯在了石黃手上,一時間朝中人人喊打的局麵下,曹昂能隻挨一頓鞭刑,便脫身出來,已是極為幸運的了。若認真追究起來,強買民糧,以至於逼死有官身的一族之長,可不是能善了的事情。有道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曹昂非但未曾傷及性命,還能照舊做他的騎都尉,那可不是全靠皇帝從中斡旋麼?

當初那一個月裡,皇帝與尚書令楊彪明裡暗裡幾度交鋒,這才算是談妥了。

眼下的局麵看起來,是雙方各退一步。

但是劉協心裡清楚。

他這一步退回來,再想踏出去,可就千難萬難了。

“蔡先生,”劉協看向屏風後還在整理文書的蔡琰,低聲道:“子脩受了傷,朕叫他在偏殿養著。到底是女子心細,你有時間便往偏殿走動一二,看他那裡缺什麼……”頓了頓,又道,“也寬慰他幾句。”

劉協本人其實便是極會寬慰人的,但那是對朝臣,對外人。若關係當真親近了,兩個男人之間要說寬慰之詞,總顯得有些矯情,反倒也見外了。原本這等事情,交給劉清,讓她以長公主的身份去做是最相宜的。但劉清性情還是疏闊了些。

劉協思來想去,便將此事交付給了蔡琰。

蔡琰會意,一時整好文書,呈出幾份字帖來,卻是道:“陛下聖壽時在外,這是長樂宮中幾位小姐公子寫的祝壽書。”

劉協便接過來,一見便知寫字之人都是用了心的,想來該是有盧毓、董意、伏壽等人的在其中。他心思並不在這些祝壽之物上,不過略翻了翻,隨口讚了兩句,便往一旁擱下了,又要見城中負責廩給的官員。

如今已是仲夏,旱災與蝗災接踵而至。

流民到了長安城附近,劉協下令放他們入城,又讓官員從國家儲備中取用米糧,舍粥舍物。就這當中還有貪汙受賄,以次充好的。在這件事情上,尚書台那一眾大人難得與劉協利益一致,一道嚴查下去,當即便止住了貪汙賑災糧米之事。然而這終究隻能緩解一時的問題,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

這場旱災與蝗災帶來的饑荒,才剛剛開始。等到入秋,天氣轉涼,饑荒更甚,而隨著流民的來往,可以想見的疫情也會隨之蔓延開來。到時候,城中現有的存糧是絕對支撐不了全部民眾之用的。

當然高官豪族不需擔心,穩坐未央宮中的皇帝也一樣可以繼續錦衣玉食。但是外麵的民眾少不得要餓死許多,等到荒年過去了,不管是吃土還是吃人肉活下來的民眾,又會麻木得忘記曾經遭受的苦難,溫順而馴服得繼續在黃土地上耕作,祈禱這一年的老天爺心情好些,給一個好年景。

劉協想到此處,臉色有些難看。他又想到前幾日與楊彪的談話。

尚書台如今竟是楊彪的地界了。走了一個王允,又來了一個楊彪。

這已經不是人的問題,而是製度的問題。

楊彪一再陳述,說如今最要緊的,乃是輕徭薄賦,效仿當初文景之治。

大道理說的冠冕堂皇,可是這輕徭薄賦真的能讓百姓得利麼?如今土地兼並如此嚴重,豪強與權貴上下勾結,朝廷減少的賦稅,全都流入了這些大地主口袋裡,平頭百姓是一絲好處也得不到的。

而朝廷的權力早已下放到各州郡。無數曆史已經告訴劉協,中央的權力一旦下放,不經一番血的洗禮,是絕對無法收回來的。現在天下十三州,雖然都還象征性得稱他為漢室皇帝,但是已經沒有一州納貢。

劉協真正能行使皇帝權力的地方,不過就是這關中之地。然而縱然在這關中,他還處處掣肘,要看楊彪為首的士族與城中賈家為首的豪族臉色——最壞的是,此地的豪族與士族原是穿一條褲子的。

縱有那等清寒的士族,願意站出來痛罵豪族,但是文人的嘴,在這亂世之中,又有什麼大用處呢?

偏殿中,曹昂身上的鞭傷已經包紮過,聽聞蔡琰過來,忙忍著傷痛,換好衣裳,這才強撐著起身相見。

蔡琰見了不禁吃驚,她知道曹昂昨日才挨了四十鞭子,若是尋常人恐怕還躺在床上不能起身,忙道:“曹都尉不必如此多禮。陛下要臣女前來探看,原就是為了免都尉多禮。”

曹昂也當真身上疼痛,唇色發白,勉強笑道:“雖然如此,禮不可廢。”於是堅持與蔡琰見禮過後,這才小心避開傷處,坐下來。

蔡琰想到皇帝所交待的話,道:“實不相瞞,陛下令我前來,乃是為了寬慰曹都尉的。隻是照我想來,還有什麼比將陛下的用心告知大人,更能讓大人寬慰的呢?”

曹昂微微一笑,道:“蔡先生當真靈慧。”

蔡琰想了一想,她倒也不能真就扔下皇帝的話便算交了差,因又道:“大人在此養傷,可有想看的書?又或是想用的食物?陛下這邊萬事都好,但若論吃食,到底比不得長樂宮中。”

劉協於飲食上並不講究——或者說,他此刻的精力不在這上麵。倒是長公主劉清大把時間,都放在吃吃喝喝上,將長樂宮小廚房中的廚子給調\\教出來了。

曹昂其實於吃食上也不在意,若要看書,未央殿中應有儘有,但聽蔡琰這麼說,也理解她到底是奉皇命前來,否則來日皇帝問起,也不好交差。他也想了一想,問道:“不知長樂宮中,什麼吃食最佳?”

蔡琰笑道:“長樂宮中茶點最佳。”因劉清時不時開宴會,請人吃飯聊天。

“如此,便是茶點了。”曹昂溫和笑道,“有勞蔡先生。”

蔡琰也是聰明人,知道曹昂未必是真想吃什麼茶點,不過是體諒她“辦差”罷了。她見曹昂雖然笑著,但斜坐無力,顯然是傷後疼痛難耐,便不再多言,應下便辭彆了。

蔡琰出了偏殿,一麵交待身邊宮女準備茶點,一麵卻又回想方才與曹昂打交道的情況。她在皇帝身邊侍奉也已經數年,而曹昂乃是天子第一信臣,兩人見麵的次數是極多的,但是此時細細想來,蔡琰才發現方才偏殿中竟是她與曹昂第一遭有交流。

平時曹昂雖然侍奉在皇帝身邊,看起來極為溫和親切的模樣,但是共事兩三載,他竟是從未同她主動說過話。比起來,淳於陽、伏德等人,倒是都曾與她有過言談之交。

蔡琰垂眸思量,能做到天子第一信臣,自然是有異於常人之處的。

如此幾日,有一回劉清來未央殿,看著蔡琰往偏殿去送茶點,便隨口對劉協道:“原來他們這些人跟著你辦差,一個個都沒成家,也還不覺得有什麼。但是如今這曹子脩挨了打,隻能自己個兒躺在偏殿裡,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倒是怪可憐的。若他已成了家,哪裡還用勞動我的蔡先生。”

劉協原沒往這上頭想,忽然聽到,不覺愣了,竟是正與他心裡籌謀之事相符,頓了頓道:“皇姐說得有理。”

曹昂年近二十二歲,曹操又早已密奏,將長子的婚事交托給了皇帝。

曹昂的婚事,也的確應該提上議程了。

劉協看了一眼仍是無知無覺的劉清,心知後者所好的乃是馮玉那等美少年,要麼便是張繡那等肯曲意逢迎的,曹昂英武清正,兩樣不沾。若強要兩人在一處,竟不是結親,而是結仇了。

既然要給曹昂娶親,自然要選一個曹昂心中喜歡的。

但是曹昂喜歡什麼樣的……

劉協想了一想,他還真不清楚。

不過劉協的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汪雨一直陪在皇帝身邊,知道皇帝對曹昂的婚事上了心,因此也倍加留意。

這日劉協同汪雨玩笑道,“你說要什麼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你家曹都尉?”

汪雨見左右無人,便對劉協道:“奴婢鬥膽,今日為曹大人奉藥,正撞見曹大人捧著一方粉帕子看呢。奴婢瞧著,那帕子斷不能是曹大人的。”

劉協登時來了精神,連問,“當真?”

汪雨自然是瞧準了,才敢開這個口的。

劉協便尋到偏殿來,見曹昂正借著黃昏夕陽的光,在窗邊看書。

“陛下。”曹昂忙起身見禮。已經過了數日,他身上的傷口也開始結痂了。

劉協頷首上前,目光落在他身前案幾上的食盒上,走過去,笑道:“什麼茶點這樣香?朕剛巧也餓了。”

曹昂忙道:“這是蔡先生奉陛下之命,自長樂宮送來的。陛下若要用時,著人再進一份新的。這一盒臣動過了……”

劉協一麵打開那食盒,一麵心中想著,蔡琰與曹昂,年歲學識門第,倒也都相當。他動作很快,已然打開了食盒,卻見底層的空食盒裡果然有一方粉色的帕子,隻是帕子上卻繡著一個“董”字,並非劉協所想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