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第 149 章(2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17470 字 3個月前

“這麼說來,陛下是要往東南看?”曹昂親手執壺,為皇帝斟茶。

劉協動了動走得發酸的腿,飲了一口熱茶,感受著山間清風蕩滌滿身疲憊,舒服得歎了口氣,擱茶杯在石桌上,慢悠悠道:“卻也不然。那劉表老兒,在荊州招攬了一幫文人子弟,其中興許藏了幾人,還算有真才實學,大部分卻是理政一竅不通,寫起文章來旁征博引、論起用典誰都不及他。這還是好的,又有許多都是借了家族的名聲,讀書的時候隻知馴鷹鬥犬,這等浮誇青年,最無用處——若要有用,那也要在這世道上走上二三十年,有的人才能生活中學出來。這等人物,朕平荊州來作甚?”

曹昂聽皇帝連牢騷都發得有趣,不禁微微一笑,以茶水潤了潤發乾的唇,思量著皇帝苦惱之事,問道:“那陛下欲要何等樣的人才呢?”

“發明家、製造家,能切實造出利國利民之物的人才。譬如蔡侯造紙,木聖(張衡)造地動儀……”劉協輕歎道:“若果有此等人才,萬金亦難相酬,朕願待為上賓,引為……”他忽然住口。

曹昂眉睫一動,揶揄道:“引為知己?”

“哈哈,”劉協假裝並不尷尬,笑道:“朕的知己隻子脩一人。方才不過是話到嘴邊,說得太順了而已。”

曹昂微微一笑,不再深究,道:“陛下既有此想,何不下詔,廣征能發明、會製造的人才,便如當初征召醫工入長安一般。”

“朕正有此意。”劉協亦笑道:“隻是從前顧不得,如今涼州、益州平定,疫病緩解,雖然乾旱非人力一時能改變,但蝗災比前幾年也好了許多,如今騰出手來,朕便要征召這等有利民生的人才來長安。此事便交給子脩。”他頓了頓,問道:“你可忙得過來?”

曹昂肩上的差事,少說也有十來件了,若連要彙總到他這裡的差事算上,恐怕不下一百件,此時再多一件也不過夜裡挑燈睡得

更晚些,因點頭道:“臣回去便擬旨,有從前征召醫工的例子在,流程與接引的官員、路線都是現成的,並不麻煩。”

劉協笑道:“那便偏勞子脩了。”

曹昂又起身為他斟茶。

此時恰一陣山風吹來,鼓蕩起曹昂身上的騎射服,那原本該是緊身的衣裳,在他身上卻顯得太寬廣了,袖口像是藏了一群振翅欲飛的鴿子。

自董意故去,曹昂旬月間消瘦下去,便再沒健碩回來。

劉協低頭飲茶,似是不經意道:“張仲景醫術高明,給毓兒補養了半年,便叫他再沒染過風寒。回頭朕叫他也給你看一看。”

曹昂沒有反駁,也沒有謝恩,隻是沉靜應了一聲,大半心思還在方才皇帝說的正事上,譬如他父親處哪日會來信,征召人才來長安的費用又該從何處挪出……

隻聽鼙鼓與號角聲交織傳來,兩人從半山腰的涼亭望出去,恰能看到圍獵的兒郎們自山穀平原中馳騁歸來,旌旗迎風飛揚,在他們之前,竟是一群被驅趕的狼群。

劉協來了興致,起身笑道:“隨朕下去一觀,且看今日是誰拔得頭籌。”

君臣二人快步下山,自然就未曾看到,在競逐獵物的眾兒郎斜側密林裡,又出來一隊人馬,這回卻是以長樂宮為首的眾女眷了。

長公主劉清在前,白馬脖頸上掛了一串血淋淋的兔耳。她習騎射已有六七年,雖臂力不足,射不遠,但近距離射些小的活物還是有準頭的;更何況從人為了討她歡心,早沿途放了些家養出來的肥碩灰兔,這等兔子早餓了半宿,此時隻知原地呆呆吃草。劉清出手,那便是一射一個準,倒也斬獲頗豐。此刻她衝在最前麵,猛地見了一群狼,非但不覺害怕,反倒因為己方人多勢眾,愈發興奮,叫道:“都住手!且待我射一匹狼來,剝了皮子給我的玫瑰椅披層褥子。”

此時劉清之側,伏壽抬眼一望,便見斜對麵的眾兒郎中,當先那人著黑色騎裝,不禁心中一動。此時皇帝正式場合的衣裳,有黑色的,有赤色的,亦有黃色的,但當今陛下喜著黑色,因此凡是陛下出現的場合,餘人都曉得要避開陛下的用色。此刻斜對麵那群騎裝顏色不等的兒郎中,隻有一人著

黑色,那人又在最前麵的位置,想來便是當今的大漢天子。

伏壽麵上潮紅,攥著馬韁繩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目光牢牢鎖定在那人身上。

自從母親陽安大長公主改了心思,教導她如何做一名“女人”起,她已經換了鮮亮的衣裳,戴了彆出心裁的首飾,果然賺得陛下多看她一眼,若假以時日,便可實現母親的計劃。可偏不湊巧,朝廷對涼州、益州用兵,陛下這半年來,連長樂宮都不怎麼踏足了,一心撲在朝政上,她縱是有千般嬌媚、萬種風情,也是媚眼拋給瞎子看,全無作用的——更何況,她本沒有董意那樣清麗絕倫的美貌,自然也就沒有一個真正的美人會有的自信與風采。麵對母親的喟歎,她應該覺得失望慚愧的,可是內心深處卻悄悄鬆了口氣。待到兩州平定,陛下講究一張一弛,發旨要眾子弟都往西山圍獵,連長樂宮的女眷都沒有落下。她得到了邀請,母親陽安大長公主也得到了邀請。

早在今日之前,母親接她回大長公主府,為她量身定製了這套彰顯女子身材的騎裝,同時也告訴了許多道理。

“像皇帝這樣的男人,一生之中隻有年少之時,才有心情與耐心去經營後宮中的感情。他如今已經滿心都是朝政,更何況十幾二十年後?在他年輕的時候,就是你最好的機會。若是給彆人占了這先機,你日後要在宮中立足,可就難了。”

“古來都說英雄救美,以身相許,其中自有道理。普通人家的夫妻相許還有相互扶持的患難之情,但他又是皇帝,如今長安局勢也穩定了。你示他剛強,不若示他柔弱。”

“明日圍獵,母親為你安排了一出好戲,你且細細聽來……”

利箭破空之聲驟然響起,伏壽從回憶中醒過神來。

隻見長公主劉清已然連發兩箭,她既然發聲要眾人停手,在場自然無人與她相爭。

可惜這一群野狼,卻並非那些宮人喂養出來的蠢笨肥兔所能比擬,雖然已經被眾人圍逼到了山腳石壁前狹小的地方上,但見利箭襲來,其閃轉騰挪,靈活迅速。

劉清一人射箭,連發不中,眾目睽睽下,難免有失顏麵。她射空了箭囊,麵露慍色,雙唇緊抿,頗有

些下不來台,揚手怒道:“換箭囊!”

“殿下。”陽安大長公主忽然出聲。

“姑母?”劉清動作一頓,看向陽安大長公主,她幼時由姑母撫養長大,情分自是不同尋常。

陽安大長公主笑道:“這些野狼狡猾,不如讓伏壽帶一隊人馬,去吸引它們注意。殿下再趁機放箭,豈有不中?”

劉清並不傻,想著興許是姑母要伏壽在皇帝麵前展示一番騎射,便沒有拒絕,隻是道:“那就有勞伏壽妹妹了——你怕不怕?”

伏壽僵坐在馬上,死死攥著韁繩,早已對上母親充滿暗示的眼神,此時慌忙垂眸,低聲道:“願為殿下分憂,我……不怕。”

伏壽領了一隊善騎射的宮中女子,手持長杆等物,往狼群所在處衝去,眼見狼群要來撲咬,忙以長杆相攔,轉身而去,給劉清留下射箭的角度,如此一來,便恰好往眾兒郎前而去。伏壽放緩速度,待奔到那為首的黑衣男子麵前,不敢抬頭去看,心中千回百轉,側眸正看到母親遙遙望來,再不敢耽誤,探身出去,手持長杆,作擊打追來的野狼模樣,一時不慎,便要從馬背上跌落下去。

她終究是怕的,將落未落,還未打定主意——然而她的騎術並沒有那麼好,身子一探,重心已失,待要自救已來不及,正一頭栽下馬去,眼見就要摔個頭破血流。

伏壽心中驚懼,卻又有些說不出的鬆快,這條路總算是已走到儘頭。

那黑色騎裝的男子果然動了,催馬上前,於眾人驚呼聲中,伸臂攬過在自己眼前落馬的少女,帶入懷中。

伏壽一顆心砰砰直跳,根本不敢抬頭看,隻聽他在耳邊問道:“可傷到了?”

她隻覺血往上湧,鞋子裡連腳尖都蜷縮起來,既是驚魂甫定,亦是害羞激動,垂著頭,竟是連怎麼說話都忘了。

就在此時,忽然人群騷動起來,不遠處有人撫掌笑道:“好一出英雄救美!”便聽齊刷刷的下馬之聲,連救了她的男子也帶著她躍下馬去。

伏壽忐忑不安已極,又覺那不遠處的男子聲音熟悉,她壓著猜測的心抬眸看去,卻見眾人分列讓出的道路儘頭,立著兩名男子,為首之人黑色騎裝、俊美英武,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正

含笑掃視過來。

是陛下!

可若那人是陛下,方才救了她的人又是誰?

伏壽緩慢扭頭,正對上身邊人的目光,卻見是位方頤大口的年輕男子,隱約有些熟悉——大約是往日跟隨在皇帝身邊的哪位郎官。

隻是這郎官,為何穿了陛下的騎裝?

伏壽一顆心忽冷忽熱,麵上忽青忽白,幾不曾暈死過去。

“伏姑娘可還好?”身邊的少年低聲問。

伏壽強自鎮定,見他目中滿是關切,忽然心中一鬆,方才太過強烈的情緒一散,竟是不知不覺落下淚來。

孫權不禁有些慌亂,不知該不該再扶她,連聲問道:“可是哪裡傷到了?還是方才嚇到了?”他隨軍出行前,對於長樂宮中這位伏姑娘是頗有印象的,記得她在一眾女眷中殊為美麗的衣裙裝飾,也記得她略顯豐腴的身量與她笑起來的模樣。從前董意與伏壽入宮,眾人都道是來日的皇後與妃嬪,自是不敢有非分之想。但自從皇帝賜婚董意於曹昂後,眾人又看不準伏壽的未來了。因此孫權敢於記得伏壽。

“你認得我?”伏壽低頭揩淚。

“是……我……你且忍一忍,莫要禦前失儀……”孫權還未來得及再說什麼,已有跟隨伏壽的宮中女子上前隔開了他。

陽安大長公主見此變故,也是呆了一呆,生怕皇帝那句“好一出英雄救美”底下就要跟出來一樁賜婚,忙越眾而前,道:“陛下,臣女驚馬,恐受了傷,還請陛下恕罪,準她下去歇息。”

劉協含笑點頭,又命隨行的醫工去給伏壽看診,這便走到孫權麵前,道:“身手不凡,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孫權沒想到救人的舉動恰好落在皇帝眼中,紅著臉顫聲道:“這不算什麼……”又道,“陛下,請陛下派人清點我等所獲……”

“哦?”劉協笑道:“看來你是很有信心呐。”

孫權朗聲道:“陛下以己衣衣臣,臣蒙此隆恩,怎能辜負陛下厚望?”

劉協微微一笑,走到孫權身旁,與他比肩而立。雖然孫權壯碩些,劉協高挑些,且相貌也不同,但若是從背後看來,此時兩人著一樣的衣裳,難免有些相似的。

劉協玩笑道:“子脩,你看朕與他,像不像兄弟倆?

孫權忙退開一步,連稱不敢。

曹昂垂眸默了一默,這才上前,溫和開口安撫眾人,道:“陛下嘉許孫郎官,隨口一語,倒是要叫孫郎官惶恐了。”

劉協卻並非隨口一語,問道:“你可知救的是誰?”

孫權心中一動,此時他若無意,便要答不知。但是他即將離開長安,就算他不得不離開,若能迎娶一位陛下身邊的女子回江東,也就不算與皇權斷了關係。

“臣……她……乃是陽安大長公主之女。”

“既然做不得朕的兄弟,”劉協輕輕一語,挑動無數人心事,“那要不要做朕的親戚呢?”

孫權麵色漲紅,立在原地,若立時跪地謝恩,不免顯得托大;可若是推辭一二,萬一真失掉了這大好機會……

劉協笑道:“你回去想一想。”他沒有把話說死,還是要讓劉清去問一問陽安大長公主與伏壽等人的意願的。在他看來,孫權與伏壽年歲相當,不管是相貌家世,都算相匹。孫權略跳脫些,伏壽沉穩些,倒也相宜,況且方才所見,救人者與被救者都未必無意,若果真能成,不失為一對佳偶——對於朝廷政局而言,也大有裨益。

自西山回宮的路上,曹昂應召,在乘輿內陪伴帝王。

“這樁婚事,隻怕要惹怒陽安大長公主。”曹昂明了皇帝用意。

劉協已寬去騎裝,換了舒適的常服,聞言笑道:“君不聞,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朕為人間帝王,尚且不能心想事成。又豈能事事皆如她所願?”

曹昂莞爾,又道:“德祖(楊修字)準備了滿腹文章,要借著今日訴給陛下,陛下聽一聽麼?”他今日始終陪伴皇帝左右,旁人縱有顯能的心,卻也沒了機會。

劉協仰躺榻上,隨著乘輿規律的晃動,半眯了眼睛,翹腿閒閒翻著一卷書,懶懶道:“今日且沒有精神聽他的宏圖大略。”對於劉協來說,青年人的理想縱然熱切動人,但難免失於天真稚嫩,他是要包容著去聽,去讚賞的。

曹昂恐怕有自己在這裡比著,要寒了楊修的心,朝廷此時還是要拉攏士族的,因笑道:“陛下方才還說人生不如意者……”

劉協無奈坐直,整一整衣冠,歎氣道:“讓他上來吧。”

曹昂微微一笑,便告知汪雨去傳楊修,目光落在書匣中,又道:“陛下這卷古籍臣未曾見過,可否賜給臣一觀?”

劉協不以為意,隨手抽出來遞給他。

曹昂謝過,退出乘輿,將攏在袖中的那一瓣禦賜的紅薔薇仔細展開,夾入書頁中,與騎馬趕上來的楊修點頭致意,便遠遠退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大家的鼓勵,粗長一號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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