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第 150 章(1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17945 字 3個月前

《最後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一百五十章

一場西山圍獵,各人有不同的精彩,隻長公主劉清回到長樂宮之時,仍是氣得臉色煞白。

蔡琰見了,故意道:“殿下如此生氣,可是最後沒能親手射中一匹野狼,叫殿下的玫瑰椅失了一張狼皮褥子的緣故?”

雖然當時劉清叫眾人住手,且看她的準頭,然而她射空了箭囊都未能一中,又有陽安大長公主安排伏壽上前,待到皇帝來了,場麵便不再由她說了算。皇帝一聲令下,眾兒郎紛紛彎弓射箭,一群狼都給穿成了窟窿。

劉清已是忍了一路,一踏足自己的地盤,又被蔡琰這樣一問,再也忍耐不住,怒道:“姑母欺人太甚!”

伏壽墜馬之事,她又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出端倪?以伏壽素日的騎術,絕不至於墜馬,若說有狼追著,那狼與伏壽之間,至少還隔了兩三個宮人呢!

她是默許了姑母安排伏壽往皇帝麵前露臉,但那不等於她就是個傻子,任由姑母等人擺布了。

如果陽安大長公主安排伏壽,隻是正正經經展示一番騎術姿容,那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今日這場麵,那陽安大長公主非但是把她當成了傻子,一並把皇帝也當成了傻子!若不是今日斜刺裡冒出了一個穿了皇帝衣裳的郎官,今日陽安大長公主的計謀說不定就能得逞了!還有更深一層的後怕,是劉清不敢深想的——如果今日陽安大長公主不是要讓女兒去獻媚邀寵,而是包藏禍心,要像呂布殺董卓一般,行刺皇帝,那默許了這一切的她又在其中做了什麼?

劉清隻是一想,背後便是一層冷汗。她弄不清楚這念頭是從何而起的,也許是她太氣憤於陽安大長公主的欺瞞了。

“伏壽雖然是個好姑娘。”劉清當初在洛陽大長公主府中,也算是看著伏壽長大的,“但已經不能再留於長樂宮中了。”

蔡琰看著她。

劉清從未如此刻這般清晰得體會過權力交鋒落敗時那強烈的被侵|犯感,她每個字都像是樹木被鋸開時呻|吟著發出的聲響,“姑母的手伸得太長了。”

蔡琰起身,輕輕合上門扉,轉身望著立在窗邊的長公主,低

聲問道:“殿下要如何做?”

小書房裡隻剩了劉清與蔡琰二人。

劉清覺出長樂宮夜裡的靜來,她的憤怒與隱晦的恨意還沒能轉化為清晰的計劃,聞言微微一愣,道:“如果我突然要伏壽離開長樂宮,陛下會覺得奇怪吧?先生看來,要用什麼理由最穩妥呢?”

蔡琰笑著搖頭,道:“陛下今日同那位孫郎官說的話,殿下全沒聽進去嗎?”

“皇帝說了什麼?”劉清當時全副心神都用在壓住怒火上麵了,自然沒留意不遠處皇帝與孫權的交談。

蔡琰於是把皇帝同孫權的對話又複述了一遍,最後道:“這麼聽起來,陛下像是有些要撮合伏姑娘與這位孫郎官之事呢。”

“那個孫權?”劉清雖然才說不願意留伏壽在長樂宮,但一聽皇帝要把姑表妹嫁到那麼遙遠的江東去,還是感到了一絲不舍與擔憂,她躊躇道:“這真是怎麼想得來?且不說江東路途遙遠,這一去多少年不得見。更何況孫權那是什麼出身,他祖上寒微,到他父親才算是發跡了,如何能與伏壽般配?”她想一想孫權的容貌,似乎也並不如何俊美,糾結了片刻,惱道:“要怪也隻能怪姑母種下的因,若伏壽真嫁去了江東,卻也怪不得旁人。”

“孫氏祖上寒微這些話,殿下又是從何處聽來的?”蔡琰低聲問道。

劉清頓住話頭,想了一想,道:“仿佛是從前張繡同我說的……”她“嗤”的笑了一聲,又道:“都說是女人小性,又說男人的胸懷是世間最寬廣的。依我看啊,這男人的心胸才狹窄呢。當初皇帝封孫權的兄長做騎都尉,又給他封侯,可把張繡給嫉恨壞了。隻在我這裡,張繡可說了不少詆毀人家的話。”

蔡琰歎了一聲,道:“孫權的父親忠於漢室,他的兄長又為朝廷平定江東,很得陛下器重的,如今又被封為破虜將軍。方才那些孫氏寒微的話,殿下可不要再同彆人講了。”

“我理會的。”劉清拉著蔡琰的手,挨著她在榻邊坐下來,笑道:“此處隻先生與我二人,我才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若在外麵,我知道輕重,哪裡還會什麼都說?”

蔡琰想著她今日倒的確是忍到回了長樂宮才發脾氣,不禁

也抿唇笑了,讚道:“殿下比從前進益了……”

劉清解了一段心事,陡然放鬆下來,此時摟著蔡琰肩膀,伏在她耳邊嬉笑道:“好先生,我同你說個秘密。”方才說到張繡,她也記起來,“從前張繡在長安,乃是降將,看著挺精神的,可多的也就沒了。後來他去潼關兩年,寫信求我為他在陛下麵前說話,我心裡膩味得很。可如今他立了戰功,在益州掌了兵馬,昨日又送了信來,還有一盒子珠寶……我雖然不至於眼皮子淺看上他的東西,可卻又覺得有了心緒,親自給他寫封回信……”她絮絮叨叨著,“好先生,你告訴我,像我這樣最愛看人皮囊,又三心二意的女子,若是嫁作人婦,是不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蔡琰早已經曆了新婚、喪偶、寡居這樣完整的過程——甚至還有那可怕的夢,此刻聽長公主伏在自己耳邊絮語,非但不覺厭煩,反倒是回身愛憐得撫了撫她的發絲,輕歎道:“殿下隻是還沒遇上真心喜愛的人。”

“我真心喜愛馮玉。可他如今不知何處去了。”劉清翻身,頭頸滑落在蔡琰膝上,仰望著她,疑惑道:“難道我並非真心喜愛他嗎?”

蔡琰雖然飽讀詩書,此時卻也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情愛這一團亂麻,隻能微微搖頭,與她一同望著窗外一輪朗月,在夏夜蟲鳴之中,想著各自的心事沉默下去。

果如蔡琰所料,皇帝的確有意撮合伏壽與孫權,而且還把這樁差事交給了她。

蔡琰沒料到自己在女史的職責之外,還要負責探問姑娘心意這樣的重責。陽安大長公主的野心並未掩飾,長樂宮中都明白大長公主是安心要送家裡出一位皇後的。可是現在皇帝非但沒有立後的意思,還要把候選女子遠嫁江東。蔡琰明知伏壽的意圖,現在卻要當麵去戳破她的夢想,這樁差事可謂棘手。

來到陽安大長公主府門前,蔡琰深吸一口氣,忽然想起當日馮玉為皇帝來說荔枝之事,這樣得罪人的差事也不知他怎麼圓滿做成的。

自那日西山圍獵墜馬之後,伏壽便被陽安大長公主接回府中養傷了。

此時蔡琰背負皇帝的命令而來,要探問伏壽的心意,卻也需要先過陽安大長公主那

一關。

陽安大長公主這幾日也不能安眠,時不時想起那日皇帝同那孫郎官的對話來。以她的城府,蔡琰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她豈能看不明白?就算她這次攔住皇帝意圖將伏壽遠嫁江東之事,難道還能強按皇帝娶伏壽為皇後嗎?她沒有那個實力。她反複思考,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錯——難道是皇帝已經認為她府上勢力太大了嗎?但她丈夫仍為執金吾,長子才從南陽重鎮歸來,都未失聖心。那隻能怪伏壽運氣不好,偏偏那孫郎官穿了皇帝的衣裳。然而說一千道一萬,最後還要歸結到一點上去——皇帝無心。

任她千般計謀使出,皇帝無心這一點,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陽安大長公主在帝國權力之巔度過了幾十年,這還是第一次遇到一個男人,卻沒有敗在男人都有的弱點之上。

聽到傳報說是蔡女史奉皇帝之命,前來探看伏壽,陽安大長公主絲毫沒有感到喜悅,甚至也沒有希冀——她可沒有傻到去猜想,這是皇帝對伏壽起了心思。

陽安大長公主歎了口氣,懶懶起身更衣,對著銅鏡扶正了發髻間的金釵,冷靜道:“人豈能與天爭?請蔡女史進來吧。”

蔡琰入內,坐於下首,徐徐訴說此來用意,“……陛下差遣臣來,也是為了一探您的心意。陛下說,令嬡與那孫郎官年歲家世都般配,又有這樣一段緣分在,那孫郎官的兄長在江東,能征善戰,來日在朝中不可限量,孫郎官肖似其兄,又有俠義心腸。令嬡端莊穩重,又是您親自教導長大,識大體、會籌謀,不是尋常嬌弱女兒家。陛下說,若此事可行,願封其為公主,下嫁江東。”

陽安大長公主被“識大體、會籌謀”六個字刺得心頭一跳,疑心是皇帝早已看穿她在伏壽身上使的那些手段,待聽到封公主之事,卻又是一愣。以皇帝的性情,絕不會是因為補償伏壽未能做成皇後,而封她為公主。皇帝既然許下這樣的諾言,那必然是因為皇帝真的看重江東之地,看重孫權兄弟的勢力。

雖說漢朝已久無諸侯,但當今形勢,如果伏壽嫁給江東的實權首領,那她就是實質上的諸侯王後。可惜那孫郎官是弟弟,真正的首領吳侯孫策卻已

娶妻。

是順應皇帝的心意,讓伏壽去江東做地方諸侯親弟的妻子;還是違逆皇帝的心意,留伏壽在中樞另配世家子弟?

可若留在中樞,一個得罪了皇帝的女子,又有哪個世家願意甘冒奇險來迎娶?

“大長公主殿下?”蔡琰話已說完,久不聞上首回應。

陽安大長公主比量著指甲上斑駁的紅色,這幾日她心情煩亂,也就顧不得修飾了,懶懶道:“我老了,不懂現在年輕人的心事。侯爺(伏完)是個最忠心的,既然是陛下的意願,他再沒有不同意的。隻是江東地遠,終歸是伏壽一個人嫁過去,女史隻要問準了她的意思,我一切都聽陛下的。我連日身上不好,就不陪著了。”於是命從人領著蔡琰去見伏壽。

蔡琰不用再冒著陽安大長公主寒芒般的目光,也鬆了口氣,便跟著從人,往伏壽閨閣而去。

伏壽有些慌亂無措得聽蔡琰說完來意,反倒像是放鬆下來,她垂著頭低聲道:“母親怎麼說?”

“陽安大長公主說由你自己拿主意。”蔡琰懇切道:“陛下雖然有此意圖,但也說以你的意願為準。”

“那……”伏壽捏著繡了一半的帕子,艱難開口,問道:“那孫郎官又怎麼說?”

蔡琰笑道:“他自然是千肯萬肯的。隻是因為還未能確定你的心意,所以陛下一直沒給他準話。”

以伏壽的年歲閱曆,對於嫁到江東大概全無概念,蔡琰想到皇帝的囑托,務必要讓伏壽明白之後再做決定,便又道:“江東離長安遙遠,若乘車而去,不遇戰亂也要走上兩個月,最快的驛馬傳遞消息,往來也要十餘天。你若去江東,風俗人情恐怕都與洛陽、長安有異。你要想好了。當然果真嫁去,朝廷也不會讓你被人欺負了去,陛下說會封你為公主,又要江東派人來迎娶……”

“我嫁。”不等蔡琰說完,伏壽就定定睜著眼睛,給出了答複。

蔡琰一愣。

伏壽做了決定之後,渾身的力氣都卸了,她幾乎撐不住腰身要癱軟下去,若不是倚著床柱靠住了,便要在蔡琰麵前出醜。

去江東,遠離長安,遠離母親的期許與桎梏。

哪怕不是江東,而是大洋彼岸,又或者是極南的蠻荒之地

,她都願意!

*

“她願意嫁?”未央殿中,聽完蔡琰的奏報,劉協並沒有太驚訝,點一點頭,道:“既然如此,朕就將伏壽交給蔡先生了。孫權不日即將回程,但為表鄭重,就不要讓伏壽與他同去了。朕再下旨,讓江東另外派人前來迎娶伏壽。如此算來,伏壽在長安至少還有半年光景,這期間就由蔡先生來教導她。”

蔡琰仔細聽著。

“朕要你教的,是大漢的臣子,不是孫權的妻子。”劉協緩緩道:“你衡量著來,若有不好判斷之事,不要隱瞞,都奏報於朕。”

蔡琰心中一凜,低頭應下。

汪雨通傳曹大人前來,蔡琰便退至屏風後,捉起案上狼毫,又專為帝王女史。

“朕料到袁紹對公孫瓚極為自信,隻沒想到這麼快。”劉協對快步上前的曹昂道:“今日傳來消息,公孫瓚大敗。袁紹掘地道至於公孫瓚堡壘之下,已是必勝。那公孫瓚無奈之下,竟是引火**了。如此一來,袁紹已徹底據有黃河以北,正可以轉過身來對付朝廷——你父親壓力就大了。”

此前袁紹下令,要曹操調轉方向,暫時放開徐州,向司隸校尉部進發,與朝廷兵馬交戰。

曹操以徐州為由,一直推諉不前。

曹昂也是帶了消息來的,聞言微微一愣。

劉協見狀便問道:“子脩前來,所為何事?”

曹昂捧上密信,暫且顧不得父親之事,低聲道:“陛下,有玉奴的消息了。”

劉協一愣,忙接過密信,細細看來。

自從馮玉未央殿哭求,欲效仿蘇秦、張儀之事,帶百名從人先於大軍,南下入益州,在永寧郡消失了蹤跡以來,已經足足有四個月了。

這個四月裡,朝廷平定了涼州、益州,還把漢中五鬥米教的師君換成了自己人方泉,但是卻始終沒有了馮玉的消息。

這樣兵荒馬亂的時節,一個人若是四個月都沒有消息,那很可能餘生都不會再有消息了。

朝廷平定益州後,劉協也屢次去信給新任的益州刺史荀攸,要他派人往永寧郡走訪查探,可也一直未有所獲。

這一二月來,眾人在皇帝麵前都已閉口不再提馮玉之事了。

此時劉協忽然聽曹昂說有了馮玉的消息,便好似

得知親近之人死而複生一般。

這信竟然是馮玉親筆寫就。

原來當日朝廷兵臨益州,永寧郡甘寧趁勢聯眾反叛於劉璋,因不敵劉璋派來的趙韙東州兵,而沿水路敗退入荊州,同時還把馮玉一同綁去了。

馮玉強不過甘寧,隻能假作服軟,等重獲自由後,再想出路。

而甘寧來到荊州後,就在襄陽做了一個管理水軍的小小副將,每日就是督查水軍操練。馮玉自然也就跟著甘寧來到了襄陽。

襄陽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劉表入荊州後,更是將襄陽提升為治所。如今劉表在襄陽,南接五嶺,北據漢川,地方數千裡,帶甲十餘萬,可謂聲勢浩大。然而劉表沒有出秦川的意圖,眼下看來是隻想據守荊州,以求自保安樂。

如此一來,更用不到甘寧了。

甘寧來到襄陽這數月,既沒有能領兵作戰的大事,又在異鄉為異客,不如在益州永寧郡那般自在。在益州時,哪怕人人叫他“錦帆賊”,喚他“渠帥”,他大小是個人物。可是來了荊州,在這人才濟濟的襄陽城中,州牧劉表又不愛興兵戈,誰還知道甘寧是誰呢?甘寧的落寞可想而知。

這卻是馮玉的機會。

“你縱有滿身武藝,兄弟八百,可若是無人在州牧麵前為你說話,州牧如何能想起你來?荊州之內,也並非沒有仗打,那長沙太守張羨便與劉表不睦,聯動四郡,要反叛劉表。劉表此時恐怕正在挑選兵將,可若是無人遞話,他怎麼會想起你這襄陽城中管水軍的小副將來?”

甘寧奇怪道:“你如何知道長沙太守張羨要反?”

馮玉耐著脾氣,慢條斯理道:“我從長安來,自然消息靈通。”當初策反張羨的文書,還是皇帝口授,他來草擬的。劉表坐擁荊州,不臣朝廷,皇帝自然也不會叫他舒服了,早已派人遊說長沙太守張羨,要他聯合周邊桂陽郡、零陵郡與武陵郡,反抗劉表,事成之後,朝廷自有封賞。算算時日,若是計劃沒有遇到阻礙,張羨起事,也就在年內了。

甘寧這幾個月待得著實氣悶,想了一想,問道:“你也想做官?”他看了馮玉兩眼,又道,“我雖強擄你來了荊州,可是這府中你來去自由。你若要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