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第 213 章(1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16077 字 3個月前

《最後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二百一十三章

在座誰都沒料到,琴師竟然是皇帝。

皇帝也在這場宴席上!

見孫權與張昭一跪,與會的陸遜等人也都紛紛離座請罪。

一時之間,室內隻有劉協與曹昂兩人作琴師打扮還站著,一旁周瑜拱手而立。

劉協緩步往上首坐了,笑道:“朕一時興起,驚擾了諸位,勿怪,勿怪。都起來吧。”於是便令周瑜在他左手下坐了,而右側曹昂、孫權、張昭等人依次而坐。

如此一來,便顯得周瑜的位置高過了孫權。雖然在吳地,孫權剛剛接任長兄的位置才一年,論聲勢威望的確不如周瑜,但平時周瑜奉孫權為尊,大家都在周瑜帶動下儘量像對待孫策一樣得來對待他的弟弟。而此時皇帝的座次安排,卻是戳破了窗戶紙。

孫權看一眼周瑜所在的位置,不禁有些恍惚,自己回到吳中後,論官職是比以前大了,但皇帝待自己卻不像從前在長安那樣親近了。明明在襄陽見到的時候,皇帝對他還是如長兄一般的。是哪裡出了問題嗎?孫權自己心裡有鬼,難免要擔驚受怕——難道是朝廷知道了步氏的事情?又或者是他想多了,隻是因為周瑜還未膺服,所以皇帝暫且加倍留意他而已。

而在孫權下首的張昭,本就是接了皇帝密令承辦的這場宴會,至此便知道皇帝此來用意是為了拿下周瑜,倒是微微鬆了一口氣。他總領吳地事務,最清楚還有多少疑難雜症沒有解決,不管是朝廷還是當地官府,都沒有時間浪費在內部紛爭上,能儘快統一要員,是最好的。而皇帝願意主動前來,可以說是給足了周瑜臉麵。他倒是有些佩服皇帝了,他自問在皇帝的年紀,是做不到如皇帝這等心胸的,便是到了如今四十有五的年紀,怕是也不及皇帝,也難怪皇帝這樣年輕,卻能在十年間收複天下,可見氣運之外,的確有其常人所不能及之處。

不管底下的人怎麼想,劉協隻是近距離端詳著周瑜。

其實周瑜很年輕,與孫策同歲,時年二十五歲。隻是如今孫策已經長眠地下,終將化為泥土。而周瑜還活在世上,要繼續完成知己未竟的事業。此時是建安五年,距離真實曆史上周瑜病死的時間,也還隻有十年。

“陛下在看什麼?”周瑜本是鎮定自若之人,又因為俊美,每到一處總要被人盯著看的,按道理來說已經習慣了世人目光的洗禮,但此時竟也有些頂不住皇帝探尋的目光。皇帝的目光,好似要看穿他的皮肉,紮到他心裡去一般。

劉協睫毛微動,收回目光,道:“公瑾青春正好,想來身體一向康健?”

周瑜不明所以,簡單道:“是。”

劉協緩緩點頭,道:“長安有醫術高超者,能從麵相觀人疾病生死。待公瑾來長安時,朕令他為你看診。”

周瑜倒是不知道自己幾時要去長安了,但當著眾人,也沒有反駁皇帝,隻是道:“陛下觀臣麵色,似有不妥?”

除了周瑜的確英俊之外,劉協還真沒看出彆的什麼來,但他確實知道真實曆史上周瑜壯年而死,隻是直愣愣說出來也太不吉利,因此一笑道:“朕隻看出,公瑾乃江左風流美丈夫也。”

周瑜笑而起身,道:“臣有一曲,奉於陛下。”於是下階席地而坐,撫琴而歌,琴音清越,歌聲曼妙。

更兼周瑜本人風度翩翩。

一時間,劉協倒是體會到了什麼叫繞梁三日,什麼叫三月不知肉滋味。

周瑜本就雅量高致,固然有對敵人的悍然氣勢,但與友人相交,從來使人有如沐春風之感,此時見皇帝親自來赴宴撫琴,對其用心頗為動容,雖然於政見上與朝廷有不合之處,但周瑜隻是不談政事,一曲終了,又令真正的琴師伴奏,自己取花枝為劍,趁著微微的醉意,為皇帝與在座的賓客舞劍。

宴會上的氣氛好極了,就連劉協自己,也有一瞬間忘懷了來此的目的,隻沉浸在當下的氛圍中,初次體會到了這些風流名士日常宴飲之樂。如果說昨日與袁空的對話,對劉協來說是一場心靈的神|性|按|摩;那麼今日這場周瑜主導後的宴席,對於劉協來說就是一場心靈的俗世按摩。

隻除了沒談正事,一切都很完美。

周瑜的“不談政事”,並不是言辭拒絕,他隻是引導了氛圍,讓誰都不好意思在當下提起惱人的政務,破壞這極佳的氛圍。

劉協也不得不佩服周瑜的手段。

直到曲終人散,眾人簇擁著,送皇帝出府。

劉協拉著周瑜的手,薄帶醉意,笑道;“朕著實欣賞公瑾。今日人多,不得儘興,公瑾哪日得閒,再為朕單獨彈奏一曲,如何?”

周瑜含笑得體道:“隻要陛下有召,臣即刻便至。”

雖然兩人在這一場宴會上並沒有說上幾句話,但兩人都在暗暗觀察對方,在和諧歡樂的氛圍中,不知不覺中就淡去了原本的戒備。

此時周瑜看似是應了下來,但劉協也清楚,以周瑜的風度,這等回應也隻是三分真三分假。

劉協鬆了手,轉身順著竹林間小徑向府外走去。

周瑜不著痕跡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方才被皇帝握過的手,手背上條條青白痕跡,是皇帝留下的指印。

孫權見是話縫,忙上前扶了皇帝,笑道:“陛下醉了,臣來扶著陛下,就像從前在黃河邊那次一樣……陛下還記得嗎?臣跟朕您去巡潼關,回來路上紮營在黃河南岸……”他絮絮說著從前的事情。

劉協不接這茬,反而問道:“方才席上那個叫步騭的少年呢?”

孫權心裡打個突,凡是跟步氏牽扯上關係的,他此刻聽來都心驚肉跳的,因笑道:“他……他興許跟在後邊呢。陛下,臣就在您跟前兒,您怎麼總還想著彆人?臣這兩年來,可是日也盼,夜也盼,就盼著能像從前在長安一樣,跟隨著陛下……”他大約是因為跟步氏續上了舊情,表忠心的時候,比四年前那個有些魯直的少年順暢了許多,也因為這份流暢,多了一分從前沒有的油膩感。隻是他自己不覺得。

劉協心中起膩,倒也不好當眾推開他,便道:“子脩過來扶朕。”

曹昂便上前。

孫權隻得讓出位置來,卻又有些不甘心,忽然間想起出門前妻子交待的話來,覺得這是個不錯的話題,便道:“倒是還有一事要央求陛下,是江東長公主殿下交待的。”

“伏壽?”劉協稍稍停步,第一次正眼看向孫權,道:“她要求什麼?”

孫權笑道:“殿下說,她從前在長安的時候,蒙陛下恩典,得了一架提花機。她說此物有趣,可惜隻此一架,因此想求陛下的恩典,賜一組會造提花機的木工來。”

“她原本那架提花機壞了?”劉協問道。

“那倒沒有。”孫權微微一愣。

劉協感到其中蹊蹺之處。因為這提花機並不是玩具,而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布料生產機器。如果伏壽是自己拿來消遣,一架提花機便足夠了。但現下伏壽要的,不是另一架新的提花機,而是一組會造提花機的木工。換而言之,伏壽要的是源源不斷的提花機——她要來做什麼?

劉協看孫權一眼,便知孫權還沒想到此中關節,便淡聲道:“朕知道了。”由曹昂扶著,上了乘輿去了。

孫權留在原地,給春日料峭的冷風一吹,薄酒醒了一半,咋摸著皇帝那一句“朕知道了”,也沒明白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但他總覺得皇帝待他不如從前親近了,隻是他不清楚這感覺是反映了事實,還隻是他自己疑心生暗鬼。

“公瑾兄。”孫權回過身來,走到周瑜跟前,低聲道:“我明白公瑾兄的心意,隻是大勢所趨,非你我所能抵擋。”

周瑜垂眸看著孫權,這個人分明是伯符(孫策字)的親弟弟,可是兩人卻全無相像之處。伯符的膽魄胸襟,孫權連一分都沒有。可是又能怨什麼呢?周瑜仰起頭來,望向悠悠蒼天,掩去目中淚花,英雄殞命,早失知己,此痛非言語所能表述。

一時孫權攜步騭而去,周瑜與張昭站在竹林中低語。

周瑜道:“今日的事情,子布(張昭字)想來是早已知曉,也該告訴我一聲,好讓我有所準備。”

張昭低聲道:“既然在我府上,必然是安全的。我想著若是告訴了你,怕就要壞在這準備上。今日諸事,不是很順利嗎?”

周瑜歎道:“但願你我所謀,皆能如願。”

而另一邊孫權既然帶了步騭離開,就是要去養著步氏的彆苑。他雖然明知此時皇帝在吳中,不該放縱,但人總是越想約束自己,最後越適得其反。

步練師正在侍女的攙扶下,於院中緩緩走動,為兩個月後到來的生產做好準備。她有孕,竟還在伏壽之前。

見孫權來了,步練師笑道:“二哥哥來了。”她是自幼就與孫權相識的,喚孫策大哥哥,喚孫權為二哥哥,情定之後也就一直這麼稱呼下去。

隻見這步練師姿容絕美,雖然此時額上沁汗,小腹微凸,竟彆有風情,一笑更是叫人見之忘俗。

伏壽若是見了這步練師,說不得要感歎孫權當初怎麼舍得下這樣的佳人。

孫權笑道:“還是來你這裡自在。”

步練師又看向跟在孫權身後,貼牆根站著影子似的步騭,吩咐侍女道:“快奉茶——給步郎也上一盞。”

步騭抬頭看一眼孫權,忙道:“弟弟外麵還有事務,先退下了,改日再來見姐姐。”

兩人其實隻是同族,並不是親姐弟,這麼叫親近些。

步騭這便知機退下,自己尋個不礙眼的地兒看書去。

步練師跟著孫權步入室內,奉上茶水,笑道:“昨日母親才來看過我,送了一批蜜漬的梅子,我嘗著好。二哥哥可要試試?”

步練師與孫權的事情,她的父母其實已經知道,而且默許了。畢竟,她父母知道的時候,步練師與孫權已然成事。而孫權是吳中最高的官員,他又有有一位江東長公主做妻子。事發之後,孫權親自登門,跪於步父步母麵前請罪。

步父步母也是無奈,當初他們原是看孫權做女婿的,隻是沒想到孫權去了長安,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既然如此,也隻好叫女兒收心,另尋良人。可是誰知道為步練師相看的消息才傳出去沒多久,這邊孫權就又尋上了步練師,而且生米煮成了熟飯。

據孫權的說法,因是皇帝的賜婚,他本來也就“認命”了,隻是得知步練師將嫁旁人的消息,實在忍受不得,原本隻想最後再見一麵,誰知一見麵之後,便舊情複燃,終至於做出事兒來。

步父步母也知道其中厲害,隻能幫著遮掩,等待著孫權安撫好他那位尊貴的長公主妻子後,能給女兒一個著落。

因此如今步練師的事情,是孫權這邊對外也瞞著,步父步母那邊對外也瞞著。雖然如周瑜、張昭等人都已洞見,但也不會拆穿。

雙方齊心協力,都想把這事兒捂到皇帝離開之後再揭蓋兒。

可是腹中的孩子卻是要等不得了。

孫權因此也很是焦心,此時望著步氏凸起的小腹,有些懊惱,當初情熱之時怎麼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天。他雖然告訴步父步母等著,但其實自己也沒想好究竟等到哪一日才算是合適的時機,一拖再拖,拖到伏壽也有孕,事情更是難以解決了。他仰躺下去,滿懷愁緒,恍惚間,忽然想起那一日方士袁空對他說的話,當時袁空召來長兄孫策的魂魄,曾對他說,要他“好好乾”。

孫權手背蓋在眼睛上,不敢再想下去,不敢麵對。

他怕是一切都乾砸了。

與孫權煎熬痛苦的狀態不同,伏壽倒是怡然自得,正在府中端坐著聽孫權的仆從回話,而吳老婦人送來的安胎補藥還熱氣騰騰擱在案上。

自從她懷的孩子,是孫策轉世的消息傳開之後,伏壽就感到自己被孫氏逐漸接納了。

在此之前,她在吳中的地位,固然超然,但從吳老婦人開始,自上而下,眾人都是對她敬而遠之。因為就連孫府中掃地的奴仆都清楚,他們的主人孫策,是真刀真槍打下來的地盤,並不曾靠了朝廷什麼。所以人們尊敬伏壽的身份,可是也戒備著,不願意給朝廷插手到他們的地盤來。

可是現在因為這神乎其神的故事,因為吳老婦人的態度,整個孫氏家族就像是對著她融化了。

“侯爺說在張大人府上用了酒,恐怕衝撞了殿下,所以先在外麵醒醒酒,若是時辰晚了,興許今日就不回來了,請殿下自行安歇,千萬不要等著,保重身體。”那仆從轉述著孫權的話,又道:“侯爺還說,提花機的事兒他已經跟陛下說了。”

伏壽聽前麵就知道孫權必然是去了步氏那裡,倒是並不如何在意,聽到後麵這一句才坐直了身體,問道:“侯爺跟陛下提了?陛下怎麼說?”

“這……侯爺沒說,奴也就沒問。”

伏壽清楚孫權的性格,若是他提完之後,皇帝一口答應下來了,那孫權必然是要傳話邀功的。可現下孫權沒說皇帝的態度,那麼就算皇帝沒有回絕,怕也是答應的不怎麼爽利。她這才真有些生氣了。

伏壽自問對這個丈夫沒有彆的要求,隻要他能完成自己偶爾交待的事情就好,怎麼就連這一點也做不好呢?

一旁侍女便嗔怪那奴仆,道:“怎麼連個話都傳不明白?”

伏壽按下情緒,溫和道:“你不要怪他。他來回傳話也著實辛苦。”於是就叫侍女拿東西賞他。

那奴仆退下之後,難免也感念殿下寬和。

隔窗人影一動,孫尚香走了進來,笑道:“母親不放心,命我來看看嫂子這藥趁熱喝了沒?”她時年十五歲,是孫策與孫權的小妹妹,因生於動蕩,自幼愛舞刀弄棒,說起話來也中氣十足,自是怕驚著伏壽,此時可以壓低了聲音,顯得有些扭捏。

伏壽笑道:“還勞你跑一趟。”於是喝了藥,又謝吳老婦人。

孫尚香小心問道:“方才我走過來,仿佛聽到嫂子這裡的侍女在罵什麼人?剛才是哥哥的仆從出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