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第 217 章(2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16067 字 6個月前

直到顧老夫人罵得口乾舌燥,指著張昭問道:“我問你,這山匪劫掠百姓的事情,你管不管?”

張昭汗流浹背,道:“兒子管!兒子這就去管!”

顧老夫人這才舒了口氣,老太太眼明心亮,道:“做人啊,不要太貪心。你現在官兒做得夠大了,整日裡還鑽營些什麼呢?聖駕在此,你不前去侍奉,倒是整日在府中跟周瑜、孫權不知道忙些什麼。照我這婆子看來,你為吳地的百姓做點實事兒,你父親地下知道了,也為你高興。”

張昭兩歲就沒了父親,壓根不記得父親模樣了,卻很怕老母親再發作,唯唯應了,擦著汗退下,還要請醫工來安撫母親,生怕母親氣病了。

待到再出來見到周公瑾,張昭還沒從老母親那頓罵裡醒過神來。

兩人麵麵相覷了片刻。

張昭長歎一聲,說道:“罷了罷了,當初說要吳地自治也是你,如今說要與朝廷合作也是你,我反正一向都是跟著你行事的,隻要你拿定了注意,我這次還跟著你就是!”

周公瑾起身,對他長長一揖,懇切道:“托賴子山兄。”

張昭擺手,方才被老母親罵出的一身冷汗還沒乾,定了定神,忽然抬頭看向周瑜,道:“我這裡好說,就是底下各豪族處,我也能為你奔走。隻是吳侯那裡,你要怎麼交待?”

周公瑾微微一笑,道:“仲謀嗎?隻好勞子山兄,再陪我走一趟了。”

於是周公瑾張昭兩人聯袂來尋孫權。

孫權正在步氏所在的彆苑,向步氏許諾說一定會讓她在孫府之中生產。

原來他昨日去找舊時的郎官一起吃酒,雖然沒能邀到曹丕,但是卻得到了一個讓他很開心的消息,那就是郎官之中已經有人因為水土不服而犯了很嚴重的足疾,這樣下去,皇帝肯定不能再在吳地久留了,等到皇帝離開吳地,那麼吳地一切就還是他說了算,要接一個步氏入府也不是什麼難事。至於伏壽……她一向通情達理,隻要自己誠心悔過,再有旁人說情,想必也能諒解他。況且他與步氏原就是青梅竹馬。這麼一想孫權瞬間就覺得道理是站在自己這邊了。

此時忽然聽周公瑾與張昭說他們不準備按照原來的計劃行事,而是要反過來與朝廷合作,剿滅吳地山賊,引山越之中的民眾出來在平原上居住,孫權隻覺眼前一黑,這至少意味著皇帝還要在吳地長久留下去——至少幾個月是有的。到時候非但步氏的孩子,就連伏壽的孩子都該出來了。

孫權起身,比方才的張昭剛得到消息的時候還要焦躁很多,他語速很快,有掩飾不住的怒意,“當初公瑾兄,是你說我們要實現吳地自治。這一年多的時間來,我與子山兄忙前忙後,聯絡各大家族的人員,安撫地方豪族。從前的事情你是知道的,當初我哥哥與你征戰吳地的時候,與許多人結下了仇。這一年多來,我是一個個的登門賠禮,吃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罪!如今你輕飄飄一句話,皇帝給你奏一首鳳求凰,你就動了心!你倒是變得快,可有沒有想過我跟子山當初的付出?”

周瑜眉睫一動,他可從未告訴張昭與孫權,昨日皇帝為他奏了一曲鳳求凰,這孫權是從何處聽來的消息?難道孫權私下探聽皇帝的行蹤?他不動聲色聽下去。

孫權其實是昨日飲酒時聽舊相識的郎官提了一句,自己此時說漏了嘴,焦躁之下還沒有察覺,又道:“公瑾兄如此朝令夕改,讓吳地官員如何是從?若是皇帝派人插手咱們吳地剿匪之事,朝廷的兵進來容易,出去得卻難。到時候朝廷的兵駐紮在吳地,就如同張繡帶兵在益州,馮玉帶兵在荊州一樣,這些兵馬不走了,又怎麼說?公瑾兄你可都想好了?”

張昭見他越說越急,越是重大的事情,越應該和緩來談,便起身攔了一攔,道:“仲謀稍安勿躁,你方才還沒聽明白。公瑾的意思,也即是我的意思,隻要朝廷真能照著陛下對公瑾所說的宏偉藍圖去做,那麼咱們就不要再堅持此前的吳地自治了。一切還是以民生為重。我不敢說自己愛民如子,不過是擔心有一日這些事情傳出去了,我們要遺臭萬年的。”

孫權惱怒道:“我沒聽明白?我看分明是你們根本都還沒想明白此事!周公瑾去見皇帝才多久?他不就是昨日去見的皇帝嗎?一日一夜之間你就推翻了咱們一年來的計劃!你是被皇帝的話衝昏了頭腦!”他停下來吸了一口氣,收斂了下情緒,低聲道:“公瑾兄,你應該再好好的想一想——這不是一個一夜之間就能下的決定。”

相較於孫權的焦躁、張昭的擔憂,周瑜顯得分外沉靜,待到孫權的牢騷告一段落,這才開口淡淡道:“仲謀你不要著急,且坐下來。我清楚你的心病在何處。”當他不留情麵的時候,也可以言辭犀利如出鞘的刀,“依我看來,你若是擔心步氏之事,這就是你最好的時機。趁著吳地與朝廷將要合作的時候,向皇帝捅破此事,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隻有在這個當下,皇帝為了大局,才會輕輕放過此事,不與你計較。”

孫權聽到周瑜直接說破步氏之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頗感羞惱。

“再者你也不用擔心——就算吳地不能自治,吳地也還是需要刺史的。到時候,吳地的刺史又還有誰比你這位吳侯更合適呢?”周瑜悠悠道。

孫權兩塊心病都被說破,有些難堪的坐下來,像個泄了氣的皮球。

他抬頭看了一眼神色悠然的周瑜,又看了一眼目含擔憂的張昭。自從長兄去後,孫權執掌吳地事務也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其中還有幾個月都帶兵在荊州之側,如果說他是一個剛開始學走路的嬰兒,那如今還不能拋去周瑜與張昭這兩根拐杖。

孫權素知周瑜心性堅毅,既然周瑜拿定了主意,那就再難更改了。他頹然道:“長兄辭世前曾告訴我,遇事不決,就問於你們二人。如今你們二人既然都要改了從前的主意,我也隻好隨你們去了。”

周瑜與張昭對視一眼,便知道孫權這是從了。

隻要他們三人意見統一,那麼再去通知底下的大族豪強,就隻是繁瑣些,倒並不艱難了。

周瑜起身,離開之前,手按在孫權肩上,想到當初伯符(孫策字)的托付,緩和了語氣,道:“仲謀勿憂。我們雖然答應了與朝廷合作,但主動權還是要握在咱們自己手裡的。”

孫權現下心緒煩亂,也無心細問,待到周瑜與張昭離開後,獨坐室內發了半響呆,直到步騭近來探看。

步騭是受步練師所托前來探看情況的,見孫權自己坐在屋子裡悶著發呆,小心問道:“吳侯,您這是怎麼了?裡麵姐姐見您久不回去,命我來瞧一瞧您。”

孫權無精打采抬起頭來,看了步騭一眼,喃喃道:“怕是不能接你姐姐入府了……”

步騭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孫權對上步騭迷惑的目光,自嘲一笑,道:“過兩日你便都知道了。”自從長兄亡故,他被推上了江東的政局之中,一時間周瑜在左,張昭在右,還有一位江東長公主為妻子,遠在長安更有一位賞識他的皇帝,孫權一時間風頭無兩,領兵西出,夾擊荊州的時候,政令一下,江東官員齊聲響應,當是時,孫權真覺得自己成了江東王。

可是不過短短幾個月之後,周瑜與張昭抽身而去,與妻子之間夾了步氏這個秘密,而因為要求吳地自治也失去了皇帝的親近——孫權獨坐一室,閉目沉思,忽然驚覺自己其實什麼都沒有。

吳地要自治,不要自治,都是周瑜一個人拿定主意。周瑜有氣魄有手腕,想做的事情,排除萬難都會做到。

而他在其中又算什麼呢?連皇帝都知道,吳地的事情要與周瑜商談,而不是與他這個名義上的吳侯。

孫權緩緩睜開眼睛,不知道他如今覺醒,是否還不算太遲。

“步騭。”孫權低聲喚道。

步騭就等候在房外,聞聲一步進來,垂眸拱手,恭敬道:“騭在此,吳侯有什麼吩咐?”

孫權上下打量著步騭,見他十七八歲,年少英武,又出身大族,隻是這一支弱了些。按照周瑜的說法,皇帝是要在吳地剿匪的,正是用本地青年勇武者之時。他這一年多來,將步騭帶在身邊,倒是也算半個自己人了,此時想了一想,便問道:“步騭,眼下有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你可願去?”

步騭跟隨在孫權身邊,做著長隨一樣的差事,就是在等一個被任用的機會,聞言心中大喜,麵上不露,懇切道:“騭但憑吳侯吩咐!”

而周瑜離開步氏彆苑之後,就再次入行宮去見皇帝。

雖然周瑜已經與張昭、孫權傳遞了消息,改變了此前的計劃,但這並不代表著他們立時就要把這計劃下達給豪強大族。這就好比兩人下棋,一人走了一步,那就要等對方走一步之後,才會繼續走下去。否則若是一人把籌碼都擺了出來,另一人卻掀翻了案幾,那要如何善了?

所以現在周瑜接了皇帝的邀請,改變了張昭與孫權原本的計劃,就是周瑜走的一步棋。

而皇帝得到這個消息後,就該按照湖心亭中的藍圖,再展現更多的誠意。

如此一人一次,一步一步,雙方才能實現最後的大合作。

“陛下,周公瑾來了。”淳於陽上殿通報。

劉協微微一笑,止住了與曹昂的談論,道:“請他進來。”

待到周瑜入殿,劉協一見他的神色,便知道昨日那一曲《鳳求凰》,終究還是打動了他的心。

當下劉協不必他再說什麼,親切招手道:“公瑾上前來,朕方才正與子脩在談論吳地剿匪之事。北邊與中原的士兵來此是要水土不服的,他們既不習慣水戰,也不習慣往這東南的密林之中行軍,瘴氣讓他們生病。到時候朝廷要白白折損許多士卒,還達不到效果。所以朕與子脩正在商議,想著不如就從荊州調兵。荊州兵馬,既熟悉水上作戰,也熟悉林中作戰,隻是於此地的山勢地形,還需要公瑾你的人帶一帶。從荊州調兵之事,公瑾以為如何?”

周公瑾聞言,若真得荊州兵馬助力,那吳地剿匪一定會更快。隻是同時他戒心未完全去除,想著皇帝此舉怕是也有以荊州兵馬節製自己的用意。

周公瑾便道:“陛下為此地剿匪之事勞神費心,臣以為此舉可行。隻是荊州兵馬來此之後,不知是受哪一位將軍統領呢?”

周瑜這話,表麵上是在問荊州調來的是哪位將軍,實際上卻是在問到時候是以荊州兵為主、還是以吳地兵為尊。

劉協含笑道:“朕正要說此事。荊州如今是一位刺史,一位持節都督,這數月來看著相得益彰。吳地刺史,倒是不急有定論。隻是朕與子脩方才議起來,都覺這吳地的持節都督,非公瑾你來做不可。你可願意嗎?”

這是要給周瑜持節都督的官職,也就是吳地武官中最高級的存在了。

周瑜微微一愣,那就是說此次剿匪,也由他來主導了。他雖然知道皇帝是有誠意的,但是萬萬沒想到皇帝的誠意這樣深切,每每超出他的預估,而讓他為自己的計較感到慚愧。

周瑜歎道:“臣,謝陛下賞識器重。”

“公瑾不要拘束。”劉協含笑道:“你是與朕相識時日還短,等咱們君臣處得日子長久了,你就知道朕是怎樣的皇帝了,也就安心了。”

周瑜默了一默,道:“臣知陛下胸襟寬大。”

劉協“嗤”的一笑,對曹昂道:“聽到了嗎?公瑾誇朕心胸寬大。這一條你可要記下來,回頭寫到史書裡麵去。”他說笑起來,才有了幾分與年齡相襯的鬆快。

周瑜也微微笑了。

劉協笑過之後,轉過臉來望著周瑜,認真道:“這一樁事情裡,真正胸襟廣闊,能容吳地百姓乃至天下的人,不是朕,而是公瑾你。”

“臣?”

“正是。”劉協沉聲道:“朕很清楚你今日踏入這殿內,對朕稱臣,是放棄了多少。你既然破釜沉舟,賭上一局,信朕一回。朕便絕不負你。”

周瑜靜靜望著皇帝,心潮起伏。也許他與皇帝這兩股勢力之間的幾次交鋒,天下百姓根本不會知道,吳地百姓不會明白他們在怎樣的兩種境地之間走了個來回,但他與皇帝都明白,彼此都容忍了什麼、又放棄了什麼。

一時之間,周瑜心中竟然久違得升起一股英雄相惜的情愫。

劉協卻已轉臉吩咐曹昂,道:“子脩,你修書一封給玉奴,叫他派甘寧領兵,來支援吳地剿匪一事。”

曹昂揮筆擬信,微笑道:“玉奴得知陛下的計劃後,怕是忍耐不得,要求著親自來的。”

劉協想到在荊州分彆時,馮玉不舍的模樣,笑道:“他若得空前來,也就讓他來吧。”

周瑜在旁聽他們君臣二人說到要荊州持節都督來吳地的事情,口吻如此輕鬆,不禁心中疑惑,難道朝廷已然儘掌荊州實權了嗎?

劉協望向周瑜,笑道:“若果真是玉奴來了,那就讓朕的馮都督,見一見你這位周都督。兩位都督,如美玉明星,常伴朕旁。古往今來為帝王者,更有幾人能如朕這般幸運?”

周瑜笑道:“早聽聞馮都督風采過人,單騎而定荊州,乃不世出的英雄。臣盼著與他一見。”

曹昂在旁聽著皇帝與新收服的良臣一唱一和,隻凝神寫完給馮玉的信,呈給皇帝看過,又開口談起細務來,“吳地要剿匪,若糧草有不足之處,不如發信給兗州牧荀彧,看他那裡能調度多少糧草過來。”

“甚好。”劉協說著,便召曹子脩與周公瑾上前,同看吳郡的詳細輿圖,商討用兵剿匪之事。

宮燈明亮,窗上映著君臣三人的影子,長長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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