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8章[一更](2 / 2)

英靈失格 浮雲素 18518 字 6個月前

茶屋有很多底層遊女,就算是媾和也隻能在肮臟的公共大廳,人與人之間隻有屏風做隔離,一張床鋪上睡過無數人,一整夜她們要接多名客人。

饒是蝴蝶忍也無法直麵這些場所,並非是出於女性的羞恥心,她隻是很同情那些女子的遭遇。

更高級點兒的客人是包遊女一整晚,此等級的遊女待遇較好,有獨立房間,客人會睡在她們房間,日中才會醒來。

花柳街的白天黑夜是完全顛倒的。

“客人,您已經醒了?”小枝本在廚房忙活,想要穿過大廳到後院拿點乾柴,哪裡知道會遇見穿戴整齊的蝴蝶忍,她錯愕一會兒又想到對方不是那些胡玩一整夜的客人,便想通了,對她說:“跟我來,您還沒用朝食吧?”

蝴蝶忍被塞了三團飽滿的白米飯團,還有兩小塊醃蘿卜乾。她摸索著荷包,想要給小枝錢,卻被婉拒了。

“蕨姬花魁說,津島先生的出穿用度一律記在她身上,客人你和昨天後來的那位客人算作是津島先生的親屬,與他作相同待遇。”

蝴蝶忍:“……”

[我們這是,被包養小白臉附帶的拖油瓶?]

她也挺毒舌的,一下就找到了精準的自我定位。

她吃飯團時小枝還在忙活,後者今日早上的工作並不繁重,隻要把柴火劈完,再醃菜即可,她剛才就是去找醃菜用的石頭。

蝴蝶忍坐在邊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你一直在京極屋工作?”

“不,不是,我在各家茶屋間打零工,誰家願意要我我就去哪家。”小枝說,“大部分店家都不願意要我就是咯,以前在智下屋時,被客人看見了這張臉,他嚇個半死,之後就很少有人家願意雇用我。”她想了想說,“就算是工作,我一般也會把臉蒙起來。”

“那京極屋就要你了?”

小枝笑說:“是蕨姬花魁點我的,她說我是醜八怪,她喜歡跟醜八怪站在一起,這樣就能更凸顯出她的好看。”

蝴蝶忍伸手扶住自己的額頭,聽這大白話她竟然不覺得很生氣,隻覺得蕨姬果然是蕨姬,她昨天已經充分領教到了蕨姬的驕縱和壞脾氣,那女人就是花街一切惡劣品性的聚集體,使喚往來的遊女就像是使喚婢女,心情不好了上手便是一巴掌,她就出門一會兒回來的時候先前服侍自己的小雛/妓挨了蕨姬兩巴掌,白嫩的臉腫脹不堪。

蝴蝶忍很氣,她又知道自己氣憤沒有任何用處,如果理論了隻會讓雛/妓過得更慘,隻能私下給她用了清涼藥膏,讓她消腫得更快。

“那個女人……”蝴蝶忍暗道,“這脾氣到底是怎麼養出來的?”

小枝的耳朵很好,她忍不住回答道:“就是這條街養出來的啊。”

“可我聽說,鯉夏花魁的脾氣就很好。”

“那不一樣。”小枝搖搖頭,“鯉夏花魁是從小被買下來,當花魁培養長大的,她長得漂亮,走的又是從禿穩紮穩打向上的路線,脾氣當然很好。”

“蕨姬花魁,聽說是低級遊女的孩子,是從遊女上來的。”

蝴蝶忍並不明白中間的區彆,但聽小枝描述,養育低級遊女的茶屋,是人吃人的地方。

”而且蕨姬花魁很好看。”她眼睛閃著光,“好看的人無論做什麼都是正確的。”

“這不對。”蝴蝶忍覺得小枝人還不錯,便多說了點,“她好看難道打人、殺人都是對的嗎?”

小枝反問:“那有權利的客人玩死了遊女也沒有人追究,難道是對的嗎?”她話語中並沒有什麼憤懣之情,隻是在就事論事,情緒像是平穩的鏡麵,或許這才是最恐怖的。

“遊女都是因為客人死的。”她說,“有的客人自己有梅毒,卻還要找遊女,低級遊女沒有選擇客人的權利,就被拖累著染病,價值壓榨乾淨後被孤零零趕到街上,餓死或者病死。”

“還有的客人,是武士家的兒子,對遊女很粗暴,我甚至聽說有人在床上掐死了低級遊女,賠了點錢就息事寧人。”

“吉原很大,在這生活的不僅有遊女和見世番,還有妓/女的沒有賣身的孩子,明明不是格子裡的人,卻被猥瑣的大人看重,隨意抓來擺弄,這難道是對的嗎?”

蝴蝶忍啞口無言。

“蕨姬花魁做的事情都是正確的。”小枝低頭看醃菜缸,“她給京極屋掙了很多很多錢,這家茶屋就是靠她供養的,因為她掙錢了,媽媽才能買更多的女孩兒回來,茶屋才會變得越來越大,生意越來越好,如果沒有蕨姬花魁,大家就沒有飯吃了。”

“就算她要人死,媽媽都會同意,這裡的人活著本來就是靠她。”

[太扭曲了。]

蝴蝶忍想。

[實在是太扭曲了。]

最讓她感到恐懼的是,小枝說的話從邏輯上是完全說得通的,蝴蝶忍回顧自己的前半生,在雙親被鬼殺死之前,她過的幸福而富足。

依稀記得小時候,姐姐帶她上街看見衣衫襤褸的平民,不,不對,她們撿來的妹妹香奈乎不就生長在地獄裡嗎。

被吃掉也很正常、被販賣也很正常、沒有名字……

吃人的“鬼”無處不在,哪怕他們殺儘天下惡鬼,依舊有更惡劣的事情發生,這個事實,打心眼兒裡讓她感到恐懼。

[我的工作隻是斬鬼。]

她告訴自己。

[其他與我無關。]

……

太宰睜開眼睛時歎了口氣,昨夜無夢。

他做過好幾個斷斷續續的夢,有曾經遇見過的織田作之助,後來又出現了叫中原中也的少年。夢都是支離破碎的,片段似的,他從中窺伺自己過去生活的剪影,試圖推斷出變成眼下模樣的真相。

他起床很晚,看牆上的鐘,下午三四點,遊女要陸陸續續起來洗漱,深秋天黑得早,五點左右太陽就會落山。

太宰對小梅的房間很熟,說來有些古怪,前些年他也是居住在小梅的屋子裡,很少回到京都的宅院,整一個大寫的鳩占鵲巢。京極屋的老人開始覺得很怪,也不適應生活中多個非見世番的正常男人,可蕨姬花魁不趕他走,其他人不願意也沒用。

反正蕨姬花魁收的拜謁金多,京極屋的收入不減反增,就隨他去了。

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問老板娘要酒喝,京極屋的老板娘跟太宰熟悉,直接跟他說去地窖裡拿,搖搖晃晃下了地窖兩步,門洞一開,隻見瘦弱不成樣子的男人坐在地窖裡,有一搭沒一搭地玩手中鐮刀,他臉上生有醜陋的斑紋。

這個是很醜的男人。

太宰就跟沒看到他似的,晃晃腦袋,去找自己的酒瓶。

……

[是很眼熟。]妓夫太郎發現,當他首次完整地看見太宰治的臉時,心頭並沒有生出對帥哥的憤恨,更沒有因妹妹對這男人的特殊而不愉快,他隻覺得又無奈又嫌棄。

[我看他,就跟看傻妹妹差不多。]

“喂。”妓夫太郎覺得太宰是傻的,換作他人,冷不丁就酒窖看見醜怪的男人,這人還陰陽怪氣地擺弄鐮刀,誰不落荒而逃,也就是太宰治,他搖搖晃晃,精心挑選自己喜歡的酒,毫不顧忌地將後背暴露給妓夫太郎。

[怪人。]

“啊?”太宰說,“你叫我?”他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調子很耳熟,妓夫太郎一拍腦袋,這不是墮姬唯一會唱的和歌嗎?

易褪花容人易老,綿綿苦雨吾身拋。

朝有紅顏誇世路,暮成白骨朽郊原。

“你在找什麼?”

“北海的大吟釀。”太宰說,“我喜歡喝那個,老板娘好像換了存放酒的地方,我找不到了。”

“……”

妓夫太郎沉默半天,拿鐮刀頭一指:“右邊第第三排。”

“啊,找到了。”推開箱子摸索一番,他成功地拎了瓶酒出來,又哼著小曲搖搖晃晃走了。

“謝謝啦。”還擺擺手。

妓夫太郎:“……”

他沉著臉,一下又一下地拋接鐮刀,粗陋的武器快給他玩出花來。

[這家夥,怎麼回事。]

……

將太宰撿回來半個月後,他終於意識到,能從小川裡撈出來的免費文化教師,果然不是什麼正常人。

“這是什麼?”他指左邊黑乎乎的一團。

“在篝火堆裡煮的烤紅薯。”小梅說。

“這又是什麼?”他指右邊一堆。

“柿子。”太宰說,“我偷摘的。”

“我讓你們倆好好在家裡呆著……”他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烤紅薯和柿子把家裡弄的一團亂,他不用猜也知道,小梅搞來烤紅薯的手段肯定不正常,怕是與太宰一起狂奔了幾條街才脫離其他人的追捕,妓夫太郎想自己今天晚上又得拿著鐮刀守在家門口,免得有人打上門。

太宰笑眯眯說:“看我還搞到了什麼。”他從身後拿出一瓶酒,“我去替阿良畫了三副工筆畫,他做報酬把這瓶酒給我,晚上我們要不一起就柿子喝了?”

妓夫太郎第一反應:“要什麼酒,要糧食!糧食!實在不行拿點布也行。”等回過神來後又怒吼,“酒配柿子你不要命了?”

小梅毫不留情地嘲笑:“你這家夥還說我笨,自己一點兒常識都沒有,傻瓜,傻瓜。”

太宰卻說:“我覺得他們搭配在一起應該挺有意思。”

妓夫太郎很心累,他覺得自己變成了媽。

……

/簡單說來,我是被照顧著生活的,想必讀者會非常詫異,我不是被裹挾來的教師,又有誰會照顧我生活?這件事卻發生了,小梅是個非常笨的女孩兒,她彆說是才情,普通人的聰明都不有,學習速度也奇慢,三四個月下來,堪堪把假名認全,漢字不識兩個。

我說你玩了,這樣下去幾年都背不下來小倉百人一首,真是辜負了我的教育,她白了我一眼,直接打掉我往火堆裡鑽準備拿紅薯的手,翻找翻找遞上一Y型的樹枝說:“拿這個插。”

“你是笨蛋嗎,用手?說我不聰明,我看你的腦子也跟豬一樣。”

我們倆慣常是互相嫌棄的。

把我撿回來的太郎(此處是化名)不是好人,他在花街收債,惡名在外,可對小梅很好,對我先是有求於人,保持著微妙的疏遠,時間久了之後不知道怎麼的,看我就一股子嫌棄,跟看小梅差不多。

“你們兩個誰也彆說誰。”他講,“反正都是沒什麼能力的笨蛋。”

——《吉原物語》/

……

“先生、先生,津島先生,您先彆進去。”

“蕨姬花魁還沒有起身。”

門外傳來了人說話的聲音,蕨姬不耐煩地翻身,心說起床後一定要把來服侍的新造好好整治一番,她在裡麵睡覺還敢大聲喧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外麵太陽還沒落山吧,再睡一會兒好了……]

“啪——”哪裡知道下一秒,紙門被拉開了,新造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根本不敢看蕨姬花魁的臉色。

“走吧走吧,小梅。”歡快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我們一去出去逛逛,德川的事真是有意思極了。”

墮姬剛睡醒的腦子略有些混沌,過了一小會兒才遲遲運轉起來,那換上一身洋服的男人跪坐在她床褥旁,她頭發很長,眼下發鬢散開,長長的頭發有兩縷被壓在太宰治的膝蓋下,房間外已經點等,燈光耀黑發,以太宰所在的角度,隻見頭發顏色變淺了變淺了,成了金色,又或者是銀色?

蕨姬後知後覺地發出一聲尖叫:“你這個混蛋!我還沒有化妝——”

“給我滾出去!”

……

“好看嗎?”

太宰給小梅帶了盒口脂回來,他是個花錢大手大腳的,落魄成這樣也如此,明明畫了十張畫,隻帶了足以抵五張的口糧,還有盒豔紅色的的口脂。

小梅從來沒有見過口脂,她本人就是渾然天成的美人胚子,卻因生活得貧苦,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更不要說是化妝品了,偶爾看見遊街的花魁,在心裡難免還是要羨慕的。

妓夫太郎有一肚子的話要跟太宰治說,可看見小梅驚喜的樣子,還有她抹上口脂之後更增色的臉蛋,到底什麼都沒說,隻是私下裡抱怨:“你彆給她亂花錢,飯都不夠吃。”

“沒關係沒關係。”他搖晃著雙腿,“她長得好看,又喜歡打扮,還不是要漂漂亮亮的?”

“下次我給你帶盒胭脂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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