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19章[二更](1 / 2)

英靈失格 浮雲素 9948 字 3個月前

小枝五歲時看過一次遊女生產。

生產地點是在肮臟的盤踞梅毒與綠色青苔的小巷,在吉原, 懷孕的女人毫無價值, 哪怕墮胎短時間內女人的精氣神也無法恢複,有些人甚至因此一命嗚呼。

發現遊女懷孕, 就從茶屋裡趕出去,是每家每戶心照不宣的規定。

被趕出去的女人很多都打心眼裡憎恨腹中的孩子,把他們看作累贅, 看作吸食生命力的蛆蟲, 可小枝遇見的遊女不同,用石次郎的話來說, 她是個傻子。

“叫什麼名字才好?”她是春天被趕出來的,相較於寒冬臘月流落街頭的遊女,運氣很好, 隻要沒得病起碼能活到秋天。

“什麼?”小枝拖著鼻涕, 看她高聳的腹部。

“名字。”遊女溫柔地撫摸自己的肚子, “我是第一次當媽媽呀, 要給他起一個響亮的好聽的名字才行,曾有客人告訴我,嬰兒的姓名凝聚了父母的期待。”她無奈地笑了一下, “雖然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誰,他應該也不愛他, 但至少要感覺到媽媽的愛才行。”說著說著, 她撫自己的肚子唱起狸貓之歌。

吉原的櫻花開了, 她們靠牆角而坐, 在最陰暗的角度賞花,風把嫩粉色的花瓣帶到遊女的頭發間,帶到小枝的手心上。

遊女說:“如果她是女孩兒,我希望能跟小枝一樣可愛。”她輕輕說,“那樣的話,即便出生在此,也能少走彎路。”

……

“哈?名字?”石次郎嗤之以鼻,“我跟你說不要跟傻子接觸,你已經夠呆了,要變得更傻,我都幫不了你。”

“哦。”小枝雙手托腮,“可我的名字應該是媽媽取的吧?”她刺溜一聲吸鼻子,“就算我的名字是哥哥你取的,那‘石次郎’總歸是媽媽取的吧?”

她從來沒有看過媽媽,出生不久後,他們兩的遊女娘就去世了。

“哐——”匕首重重砍在砧板上,白蘿卜乾脆一刀兩斷,石次郎被激怒了,他說,“行,我告訴你,你不是想知道含義嗎?”他伸手指窗外雜亂的樹枝,他指的那一株格外瘦弱,影響櫻花樹的美感,恐怕過不了兩天見世番就會把它砍了燒柴。

”看到沒有,小枝指的是沒有用的,應該被修剪掉的樹枝。”

“至於石頭,就是街邊上誰都能踩一腳,誰都能吐口痰的小石子。”石次郎冷笑,“她根本就不想把我們生下來,除了腦子不好的,誰會想在花街要孩子?”他說話越來越重,無論是語氣還是話的分量,“你活了,她死了,你要了她的命小枝。”

“誰會喜歡要了自己命的人。”

“哦。”小枝有點難過,但隻有一小點兒,等喝到蘿卜湯時她就不難過了,小枝沒什麼概念,她都沒見過媽媽,自然石次郎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還以為,在我出生之前,媽媽也會摸著肚子唱歌。]

……

又過了幾年,不知怎麼的,小枝回憶起了這件事,她恰好在京極屋做工,問周圍的遊女預備役們,她們名字有什麼來源。

“我是第一個孩子,叫一子。”

“是老板娘給我取的,叫阿恭。”

“不知道,村上有四個愛子。”

“什麼傻瓜問題。”蕨姬的聲音太有辨識度,她的冷哼似乎昭示著壓抑的怒火,“偷什麼懶?啊!”

一子、阿恭、小枝……在場的人跪倒在地,有些女孩兒埋怨地看小枝,覺得是她惹蕨姬發火了。

誰都沒想到的是,蕨姬難得沒打人,她木屐鞋跟高,踩地上聲聲分明:“你這醜八怪又在說什麼。”醜八怪指的是小枝,京極屋的其他人都覺得蕨姬的稱呼太過分了,當時小枝還是個很好看的女孩兒,她跟蕨姬是不同風格,如果說蕨姬是天空的日輪,她就是新芽,遠處看毫無攻擊力,卻惹人憐愛。

那是種截然不同的美。

“蕨姬花魁一定是嫉妒小枝,才叫她醜八怪。”京極屋中甚至隱隱有此類言論流傳。

說實話,人人都覺得蕨姬在虐待小枝,可小枝自己卻不這麼認為,她甚至覺得,蕨姬花魁對自己很好。

雪白的雙足停留在自己眼前,每片指甲都被精心染紅,鳳仙花汁染料,是小枝親手調配的。

“名字。”小枝鼓起勇氣道,“在說名字。”

“哈?”

“我聽過一種說法,每個人的名字都是由父母精心賦予的……”

“啪——”小枝頭皮發痛,隨即臉上就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響聲讓其他人不敢抬頭看,很快她臉上就浮現了紅印子。

[蕨姬花魁,她生氣了?]

小枝的臉火辣辣的,她或許真像哥哥石次郎說的一樣笨,這時候還有閒心好好觀察蕨姬的表情。

她美麗的臉展現出猙獰之色,咬牙切齒,與平日裡雷聲大雨點小的怒氣不同,這回仿佛觸碰到了痛處,那張臉都變得不美了。

[小梅的梅,是梅毒的梅。]

“開什麼玩笑你這個死丫頭。”她撕扯小枝的頭發,“你生在這種地方,還指望有狗屁父母給你取名?我真要笑掉大牙了。”

“給我聽好了死丫頭,知道你為什麼叫小枝嗎?因為你就是樹梢頭的雜枝,隻配折斷了燒柴。”

[雖搞不清原因,可蕨姬花魁發怒了。]

在那以後,小枝再也沒有提過名字的事。

……

“混蛋混蛋混蛋!”墮姬崩潰地扯著樸實的木發簪,“帶我出來乾什麼啊混蛋!”

花魁打扮需要很長時間,尤其她們的發髻,非常難梳。

尋常花魁梳一次發髻要保持五到六天,睡覺時隻n能用抬起的木棍支撐脖頸,保持頭顱懸空,就為了不破壞頭發的美感。墮姬不一樣,她每天都要散頭梳頭,若梳頭的新造達不到要求,輕被責打,重了就要逐出京極屋,在嚴酷的環境下,京極屋的新造都掌握了一手很好的梳發技巧。

除了發髻之外,花魁的妝容、穿著打扮也與其他遊女不同,可不是每位花魁都愛盛裝,鯉夏花魁除非道中或者見客,都做尋常打扮。

墮姬不一樣,她永遠盛裝,永遠美豔,哪怕在京極屋中走動,都與花魁道中時一樣,隻不穿幾尺高的木屐。

[她在炫耀花魁的姿態。]太宰比誰都明白墮姬如此的緣故,[說白了就是執念,生前隻想做花魁,卻從未如願。]

[變成鬼之後,就不願放手了。]

他有的時候覺得鬼很可悲,他們都是被執念緊緊攥住的生物,從轉變為鬼的那一刻開始,人的記憶隻會隨時間消逝,可人性、生前的願景卻盤旋在靈魂深處,永恒地影響著鬼的軀體。

太宰腦中有個模糊的念頭:[為執念所驅使,是可悲的。]

他甚至感受到了泉湧般的悲意,卻不知此情從何來。

某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的軀殼上開了個洞,內在的情感如流沙,從洞裡漏走了。

“不是很可愛嗎,小梅?”他看簡單梳發打扮清爽的花魁道,“這樣出去大家都認不出你是誰。”

“一點都不好!”墮姬崩潰地喊道,“一點都不好!你想乾什麼?”

“我準備去做個調查,到底誰殺了德川。”太宰說,“那倆小家夥上午就出門了,憑他們還打聽不出什麼,更何況這件事挺有意思,值得調查一番,消磨時間。”

墮姬想到妓夫太郎昨天的話,她想太宰的腦子很好,指不定真能看出什麼,反正憑她自己,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到那隻有特殊血鬼術的鬼。

“好吧。”她把喜怒哀樂寫在臉上,聽太宰解釋完就不崩潰了,反而催促他道,“你快點,要是分析不出點兒什麼我會發火。”

“真是有力的威脅。”太宰揶揄道,“那為了平息你可能出現的怒火,我得先想好怎麼賠罪。”

“賠罪……”墮姬靈機一動,“你給我畫副畫好了。”

他一愣。

墮姬對他的反應不滿意:“乾什麼,你們會寫字的不都會畫畫嗎?”她咄咄逼人,“什麼浮世繪工筆畫,你給我畫一幅,要把我畫得好看,聽到沒有。”

太宰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