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1 / 2)

第八十四章

大夏民風開放, 世人在對待男女之事頗為看得開, 隻有兩情相悅了,被翻紅浪便會很快提上日程。

百姓尚且如此, 更彆提天家子孫了。

天家子孫在對待感情的事情上更為隨意, 養麵首的公主翁主們不計其數,遇到性格彪悍的, 在街上強搶民男都做得出來。

所以, 羅十三覺得, 程彥在李斯年房間留宿一晚的事兒, 算不得是什麼大事。

不過是男女情竇初開時的情不自禁了。

更何況,李斯年中了千機引的毒, 身體虛弱到不行, 也跟程彥做不出來什麼事,倆人和衣躺在床上,嘰嘰喳喳咬著耳朵,說幾句的知心話, 這才是昨夜的真實記錄。

做出那等事尚且不算過分, 更彆提倆人不曾做出了,這種情況,無論放在大夏的哪戶人家, 都是一筆帶過翻不起任何風浪的小事。

可偏偏, 這種事情發生的長公主府上。

羅十三一直都知道,長公主李淑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

在長公主還不是長公主,而是不受寵的三公主的時候, 她的性格便是如此,哪怕她的這種性子讓她在先廢後謝元手裡吃了不少悶虧,她也不曾為了保命磨去自己的棱角。

最艱難的時刻她尚且如此,更何況如今大權獨攬威震天下的時候了。

再加上她兩段無疾而終的婚姻,在她骨子上給她刻上了尋常人根本不會有的執拗,讓她在對待感情的事情上更為挑剔敏感,她自己如此,在對待唯一的女兒的婚事上更是如此。

而此時,與她獨女共處一夜的那個男人,還是她生平最恨的謝家人。

長公主雖然並未阻止程彥與李斯年的往來,但羅十三能感覺得到,長公主心裡仍是厭惡李斯年的,李斯年也能感覺到長公主對他的厭惡,平時留宿在公主府時,會格外恪守本分,隻在自己的院子裡走動,甚少主動出門,儘量避免遇到長公主。

倆人的關係至此,長公主能同意李斯年與程彥的事情才是有了鬼。

更彆提二人現在的事情在長公主看來並非兩情相悅情不自禁,而是背著她在偷情。

羅十三簡直可以想象得到,長公主在看到房間裡的程彥與李斯年親熱的模樣時的勃然大怒。

羅十三低頭斂眉,避開長公主淩厲的目光,儘量以平靜的語氣開了口:“長公主殿下。”

李淑微微頷首,目光越過羅十三,看向羅十三身後緊閉的房門上。

房門是水沉香的木料做就的,離得近了,依稀還能嗅到水沉香特有的清幽香氣,房門上雕刻著繁瑣的富貴花紋,再以琉璃封製,外麵的冷氣便進不了殿裡。

正月的華京城,到處是冰天雪地,冷風如刀子一般刮在臉上,寒意仿佛能穿過身上厚厚的棉衣,進入人的骨髓中。

而在這扇門的後麵,卻是**暖帳,歲月悠長。

那裡麵躺著她的女兒,與她生平最恨的謝家人。

李淑的眸光又冷了一分,道:“打開。”

羅十三硬著頭皮去開門。

至於李淑身後拚命向他使眼色的綠蘿,他隻當看不見。

開什麼玩笑,他一個暗衛出身的,除卻刺殺與偽裝外,最為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了。

眼下這種情況,天子來了都不敢攔,更何況他一個小小的暗衛了。

他還想多活兩年,斷然不能為了安寧翁主的一些風流事,便將自己的性命折進去。

綠蘿看羅十三這般聽話去開門,不免有些著急。

長公主對李斯年的討厭是不加掩飾的,哪怕李斯年從梁州帶來了番薯盔甲與武器,長公主也不曾李斯年的印象改觀,仍以謝家人的餘孽去看待他。

綠蘿絲毫不懷疑,如果屋裡的李斯年與程彥的動作但凡有一點親密,以著長公主對李斯年的討厭,會毫不猶豫剁了李斯年的第三條腿,再將李斯年拉出去千刀萬剮。

好看的人在程彥那裡向來有特權,李斯年更是好看中的好看,可再怎麼好看,一旦成了鮮血淋漓的死屍,也就談不上好看,更談不上特權了。

她家翁主的感情路頗為曲折,如今好不容易長出來靠譜一朵桃花,她可不想讓翁主的桃花就這樣過早夭折了。

綠蘿很是不忍看到這樣的局麵,但周圍並沒有人敢阻止長公主的進入房間。

掙紮猶豫片刻,綠蘿攥了攥拳,給自己鼓鼓氣,顫著聲音對李淑道:“長公主殿下,您昨夜自軍營中回來,如今剛到府上,尚未來得及梳洗換衣,您看要不要婢子先伺候您梳洗一番,再叫翁主出來相見?”

眼下這種情況,能拖一時是一時。

可拖是拖不住的,依著長公主的脾氣,天子來了也攔不住她如今的腳步,綠蘿隻能稍稍把聲音提高,好讓屋裡的程彥聽到自己的□□,趕緊收斂一下與李斯年的親密行為,為長公主的即將到來做準備。

李淑冷冷道:“不用。”

她的目光太過淩厲,聲音也像從冰窖裡撈出來的一般,綠蘿心裡怕極了,腿都跟著打顫,但想到程彥素日待自己的親厚,便又鼓足勇氣攔上一攔。

綠蘿道:“殿下風塵仆仆而歸——”

然而綠蘿的話尚未說完,李淑便不願聽下去了,向跟著自己的近衛使了個眼色,近衛便把堵著她前方道路的綠蘿拉到一旁。

李淑徑直走向緊閉著房門。

近衛的力氣很大,綠蘿根本掙脫不開,屋裡一點動靜也無,她不知道裡麵究竟是什麼情況,生怕李淑看到程彥與李斯年甚為親密的一麵,便大聲向屋裡喊道:“翁主,長公主回來了,您快出來迎接啊!”

李淑準備推門而入的動作微頓,回眸掃了一眼努力在近衛手中掙紮著的綠蘿。

綠蘿長了一張討喜的小圓臉,眼睛也是圓圓的,頗為清秀可愛,瞧著便叫人心生喜歡。

可現在,那張小圓臉上滿是驚慌失措,又急又怕漲紅了臉,看她看過來,更是打了一個哆嗦,小嘴都跟著顫起來,斷斷續續道:“殿、殿下.......婢子隻是想讓翁主來接您,並、並沒有其他意思。”

李淑眉梢輕挑,道:“你倒是忠心。”

綠蘿更怕了,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李淑冷哼一聲,收回目光,推門而入。

迎麵而來的,是濃烈的月下香。

李淑鼻翼動了動。

她並非未經人事的女子,她有過兩次婚姻,雖說第一次有名無實,但第二次的婚姻在剛開始時的時候,她與程彥的父親程仲卿也曾出舉案齊眉過,她知道男女事後是什麼樣子。

而她現在在的地方,月下香濃烈,將其他氣味遮了個一乾二淨,她蹙眉輕嗅,一點也聞不到男女事後特有的淡淡麝香。

難不成這個李斯年是個不行的?

李淑想起李斯年整日坐在輪椅上,心下了然。

下半身已經殘廢了,想來那東西也是殘廢的,空有一張好皮囊,卻做不得任何事。

當年一手遮天的謝元,怕是做夢都想不到謝家的後人竟如此如此可笑吧。

羅十三見李淑停下腳步,嘴角勾起一抹嘲諷,便知道李淑隻怕想到那種事情,心裡隻盼著李淑看在程彥與李斯年相安無事一晚的麵子上,饒了李斯年一命。

這般想著,羅十三聽到裡間有腳步聲傳來。

腳步聲並不是一個人的,一個輕快,一個謹慎。

不用想,也知道輕快的那個是程彥,謹慎的是李斯年。

羅十三隻覺得有些意外程彥的輕快。

程彥一貫聰明,怎會瞧不出長公主對李斯年的厭惡,不僅沒有斷了與李斯年的往來,還越發親密起來,甚至還留宿在李斯年的房間。

如今事情被李淑撞見,程彥不僅沒有慌亂,心情還這般輕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

羅十三眉頭微動,抬頭看向屏風。

琉璃屏風後,程彥扶著李斯年慢慢走來,見了李淑,麵上便笑了起來,道:“母親,你何時回來的?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

她的聲音剛落,便覺得一抹刺目的光向一旁的李斯年刺來。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程彥擋在了李斯年麵前。

寒光停在程彥的胸口,李淑聲音冰冷,道:“你對他,倒是用心得很。”

長劍太過鋒利,程彥胸口處的雲錦料子裂開了來,微微露著白皙的肌膚。

房門尚開著,正月的淩風從外麵吹來,程彥打了個哆嗦。

時隔多年,她的母親依舊沒有放下對謝家人的仇恨。

數萬將士的埋葬邊關,是橫在母親心口的一根利刺,咽不下,吐不出,甚至午夜夢回,那個刺也在隱隱作痛。

李斯年的母親是謝家女,謝元最寵愛的妹妹,而謝元,一手促成了多年前的冤案。

她懂母親對謝家人刻骨銘心的恨意,更懂母親對李斯年的厭惡。

但多年前的事情,與李斯年沒有任何關係。

那一年李斯年還沒有出生,甚至他的出生與存在,也是謝家人精心布下的局,謝家人犯下的罪孽,不應該由他去承擔。

程彥迎著李淑淩厲目光,道:“母親,他與你所了解謝家人不同,他也是受害者,我為什麼不能對他用心?”

她終究還是低估了母親對李斯年的恨屋及烏。

她一直以為,母親雖然討厭身上帶著謝家人血液的李斯年,但並未阻止她與李斯年的往來,心中便是默許了李斯年的存在的,所以在聽到綠蘿的聲音時,她心中並無驚慌,隻覺得母親既然默許了李斯年活在這個世界上,當不會再追究當年謝家人做的孽,她隻需再好好與母親分說一番,母親便會接受讓她嫁給李斯年的事情。

她的身份特殊,嫁給李斯年,是最壞的結果,也是最好的結果。

哪曾想,她還沒來得及與母親提李斯年的事情,母親已經拔劍相向了。

麵對母親的長劍,程彥寸步不讓,道:“更何況,他若與當年的謝家人一樣,又怎會帶我找番薯精鋼與武器?”

李淑鳳目微眯,道:“若他彆有用心呢?”

李斯年輕輕一笑,推開擋在自己麵前的程彥,道:“公主殿下說的不錯,我的確對小翁主彆有用心。”

為她生,為她死,為她願意放棄自己執念了多年的目標。

在她如溫暖陽光闖入他灰暗人生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有了毒藥,也有了解藥。

李斯年道:“寧王之子李斯年,師從道家淩虛子,今日向長公主求娶安寧翁主程彥,不知公主允否?”

程彥微微一怔,不曾想到在這種情況下李斯年竟然說出這樣的話——她的母親都準備要他的命了,他還敢求娶她,怕不是覺得自己的命太長,迫不及待想入黃泉?

程彥拉了拉李斯年的衣袖,讓他彆再提求娶的事情。

李淑似乎也有些意外李斯年此刻的話,眯眼打量著他,目光似出鞘的利劍。

李斯年坦然受之,拍了拍程彥的手,對程彥溫潤一笑,示意程彥不要擔心,再抬頭,麵上仍是清風朗月的,一點也無性命被威脅的惶恐不安,隻有要求娶心上人的堅定不移。

羅十三見了,眸光輕閃。

李淑現在這個模樣,天子見了都腿軟,更何況其他人。

可李斯年不一樣,非但不擔驚受怕,還迎著李淑能將人生吃活剝的目光,對李淑淺淺笑著,端的是霽月風清,一派謫仙氣度。

到底是自幼受三清殿清靜無為熏陶著長大的人物,這般強大的定力,委實叫人敬佩。

李斯年求娶程彥的話讓殿裡一時無話,空氣似乎都跟著凝滯起來,讓人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奉茶的侍女們無聲退下,羅十三也跟著他們出了屋。

他雖然很想知道李淑最後會如何處置李斯年,但這種事情,他參與得越少越好。

多年的暗衛生涯,讓他學了一個道理——事情知道的太多的人,一般活不長。

他想多活兩年。

羅十三走出房門,隨手又將房門關上。

院內的綠蘿仍在李淑近衛手中掙紮,小臉漲得通紅。

羅十三有些瞧不上眼,便走過去讓近衛放了綠蘿。

羅十三是羅生暗衛的人,身份特殊,近衛們沒有猶豫太久,便鬆開了綠蘿。

綠蘿揉著被近衛抓疼的手腕,狠狠瞪了羅十三一眼,道:“沒骨氣!”

“吃了我這麼多的綠豆糕,關鍵時刻開始掉鏈子!”

羅十三道:“這種場合,哪裡有咱們說話的份兒?也就你這個傻姑娘敢冒頭。”

想起剛來的事情,羅十三仍是心驚不已。

他是暗衛出身,比綠蘿更了解折在李淑手裡的性命究竟有多少。

李淑是兵變上的位,初接手羅生暗衛的時候,有好多人不服她,李淑便血洗羅生,殺儘那些反抗她的人,重新提拔了一批人上來。

他經曆過那場腥風血雨,對如今的李淑不敢有半分違逆。

李淑兵變屠城的時候,綠蘿年齡尚小,不曾經曆過那些事,隻聽旁人說過李淑的殺伐手段,對待李淑,自然便少了幾分他的膽戰心驚。

綠蘿仍在埋怨羅十三。

羅十三不置可否,道:“說你傻你還不信,紫蘇半夏忍冬個個不往長公主身邊湊,就你傻乎乎地跟了過來。”

“才沒有!”

綠蘿不服氣道:“忍冬被長公主留在軍營沒回來,紫蘇剛去迎長公主的時候便被扣下了,半夏怕謝詩蘊在解藥上動手腳,在研究你送過來的千機引的解藥。”

“她們如果在這,才不會跟你一樣沒出息。”

“是麼?”

金烏初升,陽光微暖,羅十三拍了拍綠蘿的頭,聲音到底柔了幾分,道:“以後我攔著也就是了。”

綠蘿仍是氣鼓鼓的,道:“才指望不上你。”

暗衛出身的人,最是會見風使舵了。

綠蘿焦急地看著緊閉的房門,手指不停攪著手帕,道:“也不知道裡麵的情況究竟怎麼樣了。”

與綠蘿坐立不安的緊張相比,屋裡的程彥,此時的心情也與綠蘿差不離。

她是李淑唯一的一個女兒,按照常理來講,李淑當是對她頗為寵愛,甚至有求必應的,看在她的麵子上,哪怕討厭謝家人,也捏著鼻子認下了李斯年這個女婿。

可事實恰恰相反。

在經曆過隕星山一戰後,她對李淑的果決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根本不會覺得自己是李淑的女兒,身上便有了旁人沒有的特權。

因為她是李淑的女兒,李淑對她的要求會比旁人高上許多,並不存在對她的格外溺愛。

所以她才會格外緊張不安。

她知道李淑殺伐果斷,性子上來了,才不會管李斯年是不是她看上的人,是不是有經天緯地之才,李淑隻會殺李斯年泄憤。

李淑眯眼瞧著李斯年不說話,程彥越發忐忑,看看李淑,再瞧瞧李斯年,再瞧一瞧橫在兩人之間的鋒利長劍,手指微顫,貼著劍麵,將長劍往一邊推了推,道:“母親,你先把劍放下,有什麼話,咱們慢慢說。”

她昨夜留宿李斯年這裡,並不是在跟李斯年談情說愛,她與李斯年關係晉升為情侶之後,她在李斯年麵前說話便越發肆無忌憚起來,與李斯年聊起了天下大勢。

李斯年一邊聽著,一邊時不時地說上幾句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