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1 / 2)

第八十五章

李承璋微微一怔, 目光驟冷。

李斯年絕對不會無緣無故說這種話, 難不成李斯年抓到了他的把柄?

這不可能。

謝詩蘊向李斯年投毒的事情,他隻是略微給謝詩蘊行了個方便,並未參與其中,千機引之事完全是謝詩蘊一人所為, 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更何況,跟他有關係又能怎樣?

李斯年的父親是寧王,母親是謝家女, 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是華京城不能提起的禁忌, 哪怕李斯年如今被程彥看重,即將成為程彥的未婚夫,但仍不能改變李斯年身份極為尷尬的事實。

這種情況下, 他縱然毒殺李斯年, 父皇也不會追究他的責任,隻會略微說他幾句罷了。

可不是為了投毒, 又是為了何事?

聽李斯年話裡的意思, 是發覺了他對程彥的心思,才會威脅他,要他的性命。

可李斯年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他又是什麼身份,他哪怕一朝被廢去太子之位, 他仍是當今天子最為出色的皇子,也是皇位最有力的競爭人,如今父皇召集藩王公主們來朝賀,便是為他做打算,莫說他現在隻是對程彥起了心思,縱然對程彥做了什麼,以父皇的性子,也會和稀泥。

想到這,李承璋心下稍安,再看李斯年,已經沒有了剛才不易察覺的慌亂。

李承璋輕輕握著酒樽,挑眉對李斯年道:“李斯年,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威脅當今王爺。”

低聲道:“李斯年,你莫要得寸進尺!”

“哦?”

李斯年輕輕一笑,眼底儘是嘲諷,道:“當今王爺?”

“很快就不是了。”

李斯年輕笑著說道。

“你!”

李承璋一時氣結。

他竟不知,李斯年何時學了程彥的牙尖嘴利,輕飄飄的一句話,讓他反駁不是,不反駁更是不是。

李承璋道:“李斯年,我敬你是彥兒的人,對你多番忍讓,但你若是再這般胡攪蠻纏,就彆怪我不客氣了。”

往日的李斯年,瞧上去風輕雲淡的,行事更是不爭不搶的,與不染人間煙火的謫仙沒甚兩樣。

今日也不知道怎麼了,竟一而再再而三針對他,雖然是笑眯眯地說著話,可說出來的話,卻叫人不寒而栗。

雖說他知道李斯年根本不可能抓到他的把柄,可李斯年這般說話,總叫人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不願再與李斯年爭執下去,便直接道:“你不過是謝家餘孽,若不是沾了彥兒的光,莫說與我同席了,就連與我說話的資格也沒有。”

麵前清雋無儔的少年眨了眨眼,眼波瀲灩,不可方物。

饒是李承璋被他的話激起了幾分火氣,見此絕色,也不由得怔了怔。

片刻間,李承璋又很快回神,暗罵李斯年無恥。

這哪裡是什麼清心寡欲的謫仙,分明是修煉千年的妖精,披了張謫仙的皮,來人間吸□□氣,勾魂奪魄。

麵前的妖精輕笑,用隻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四王爺難道沒有聽過這麼一句話,天命在謝不在李,十年後,謝家依舊主天下?”

李承璋一怔,眼睛便迷了起來:“你敢行謀逆之事?”

李斯年纖細蒼白的手指轉了下輪椅,拉開與李承璋的距離,揶揄道:“行謀逆之事,是王爺,而非我。”

李斯年的聲音剛落,李承璋便聽到禁衛軍們戰靴踏在地板上的悶沉聲音。

李承璋下意識地順著聲音看去,禁衛軍走進大殿,直向李泓而去。

那是光祿勳崔元銳,掌宮內的禁衛軍。

崔莘海兵變失敗後,崔家被程彥清算,如今在朝為官的,隻剩下崔元銳與崔振波。

李泓自宮變中逃得一命,雖然看在程彥的麵子上沒有罷黜崔元銳與崔振波的官職,可到底也厭棄的崔家人,暗中培養取代兩人官職的人,還想辦法架空崔元銳與崔振波。

哪怕崔家如今送了個崔美人入宮,李泓對崔家的態度也沒有改觀多少,仍是時刻保持著警惕之心。

崔元銳與崔振波知道李泓對自己的厭惡,若沒有重大事情,絕不往李泓身邊湊。

今夜崔元銳帶甲而來,且在宮宴上闖了進來,必然是向李泓彙報極其重要的事情。

李承璋腦海中回蕩著李斯年剛剛說過的話——行謀逆之事的,是王爺。

李承璋瞳孔驟然收縮,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自被廢去太子之位後,他便明白一個道理:靠彆人終歸不如靠自己來得穩妥。

明白這個道理後,他便開始偷偷培養自己的勢力,崔莘海死後,他吸取了原本效忠崔莘海的人,楊奇文倒台後,他又將追隨楊奇文的人納為己用,為有朝一日的兵變做打算。

長公主與程彥的存在,讓他根本不可能正常從父皇手中接過皇位,他隻能兵行險著。

偶爾午夜夢回,他也會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狠,可轉念一想,做大事不拘小節,古往今來哪位明君手上沒有沾過血?

天家奪嫡,無關對錯,他沒有錯,錯的是程彥與長公主,她們的勢力太大,父皇容得下她們,他容不下,他不是父皇那種軟弱無為的性子,他要做千古一帝。

千古一帝眼底揉不得沙子,更容不下能夠威脅皇權的人物,長公主必須死,至於程彥,他可以留她性命,折斷她所有驕傲,讓她在他麵前卑躬屈膝,任他任意妄為。

隻是這一切都是在暗處中進行,明麵上,他謹慎沉穩,頗有孝心,依舊是父皇的好兒子,父皇對他越發滿意,從不曾對他起疑心。

可若是,他的那些事情被父皇知道了,父皇必然會責備他,會怪他心狠,不是一個仁厚的君主,甚至會改立那個繈褓中的八皇子為太子。

李承璋不敢再往下想,再也沒心思與李斯年繼續口舌之爭。

他想阻止崔元銳與李泓說話,但他現在根本找不到借口過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崔元銳一邊向李泓低聲說話,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將視線瞥向他。

李泓聽了崔元銳的話,麵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眼底滿是凝重之色,頻頻看向他。

看到這一幕,李承璋越發心虛。

宴席上,舞女們載歌載舞,貴人們推杯換盞,李承璋卻有些走神,有意無意看向主座上的李泓。

崔元銳說完話後,李泓顯然沒了心思,一手捋著胡須,有些坐立不安。

又過了一會兒,李泓起身離開,在走出大殿的那一刻,回頭瞧了一眼李承璋,搖頭歎息,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李承璋攥緊了手中的酒樽。

他不能坐以待斃。

他已經錯過了一次機會,不能再錯失第二次。

李泓走後,李承璋也尋了個借口離開。

李承璋去找伺候李泓多年的老黃門。

這個老黃門是李泓的心腹,對李泓最是忠心不過,李承璋花了好多功夫,才撬開了他的嘴,又設計讓他不得不跟投向自己,幫助自己爭奪皇位。

得益於這個老黃門在李泓麵前不斷說李承璋的好話,李泓對李承璋的刻薄寡恩的形象才得以扭轉,繼而對李承璋頗為讚許,隱隱動了再立李承璋為太子的心思。

李承璋找到老黃門,二人走到他們平日裡說話的地方。

這裡假山灌木林立,甚少有宮人來此,正適合說悄悄話。

李承璋查看四周,見四下無人,便開門見山問道:“崔元銳與父皇說了什麼?”

行事一貫陳文娜的老黃門,此時麵上有幾分慌亂之色,聲音也有些急,道:“殿下,您的那些事情,怕是被崔元銳知道了。”

“剛才崔元銳突然闖入宮宴,說有要事告知陛下,陛下遣退了老奴,單獨與崔元銳說了幾句話,可說完話,陛下的臉色便變了。”

“這些我都知道。”

李承璋顧不得保持往日禮賢下士的賢王模樣,有些不耐煩地打斷老黃門的話,問道:“我的哪些事?崔元銳究竟知道了多少,又與父皇說了多少?”

“老奴不清楚。”

老黃門的聲音剛落,便覺得李承璋的目光像利劍一般掃來,心裡不由得打了一個突。

往日李承璋對他頗為敬重,從來沒有打斷過他的話,更沒有用這般重的語氣與他說話,和這般嚴厲的目光,都道危機之刻才能真正看穿一個人,他如今也算看出來了,眼前這位四王爺,對他隻有利用。

可知道又能怎樣?

他早就已經踏上了賊船,如今再反悔,怕是不能夠了,隻得一條路走到黑,隻盼著日後李承璋登基為帝了,念著他的三分功勞,讓他回鄉養老。

這皇城之中的腥風血雨,他是看夠了,也看儘了。

老黃門道:“雖然老奴沒有聽到崔元銳與陛下究竟說了什麼,但陛下離開宮宴後,便開始調動禁衛軍。”

“陛下並非多疑猜忌之人,自登基之後,便不曾懷疑過啟用之人,更不曾輕易調動把守宮門的禁衛軍。”

說到這,老黃門一陣心酸。

李泓雖然不是一個英明的皇帝,但下麵伺候的人卻是頗為不錯的,若不是他誤入李承璋的圈套,不得不為李承璋做事,要不然,以他在李泓身邊伺候多年的經曆,到哪不是風風光光的?

縱然李泓一朝崩天,他也能落個善終。

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李承璋手上有他的把柄,他做的那些事,李泓再怎麼寬厚,也容不得他,他隻能替李承璋賣命。

老黃門繼續道:“王爺,老奴跟了陛下多年,這還是陛下登基之後第一次調動禁衛軍。”

“此番異動,王爺不得不防啊。”

李承璋眸光幽深,麵上明明暗暗。

看來父皇是知道他做的那些事了。

不但知道,還再度對他起了猜忌之心,怕他在殺長公主的時候,一並把弑君的事情也做了。

現在父皇隻是調動禁衛軍把守宮門,再過幾日,便是禁衛軍降臨他的府門,或看押,或將他貶為庶人,讓他對皇位再起不得任何心思。

李承璋揉了揉眉心,閉了閉眼,再睜眼,眼底閃過一抹厲色。

父皇既然如此對他,那便彆怪他心狠了。

他原本想的是讓父皇退位讓賢,做一個安享晚年的太上皇,可如今看來,卻是他太過仁慈了。

他的父皇與長公主如此姐弟情深,那便去黃泉路上做一對親親熱熱的姐弟吧。

李承璋道:“此事我知曉了。你現在回去,仍守在父皇身邊,莫讓父皇起疑。”

老黃門連忙應下,又問道:“敢問王爺,有何打算呢?”

李承璋冷笑一聲,道:“無毒不丈夫。”

“他們如此逼迫本王,便彆怪本王不顧惜血緣至親了。”

老黃門打了個冷戰。

李泓哪怕知道李承璋心有謀逆之事,也不曾動過要李承璋性命的念頭,可聽李承璋話裡的意思,卻是要行弑君之事了。

李承璋對待親生父親尚且如此,那麼對待旁人呢?

老黃門不敢細想,此時隻能向李承璋表忠心:“王爺但有差遣,老奴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現在若有片刻遲疑,以李承璋的心狠手辣,必然會叫他命喪當場。

他隻能跟著李承璋走,一步錯,步步錯。

李承璋拍了拍老黃門的肩膀,道:“很好,本王若能得償所願,你便是首功之臣。”

老黃門連忙拜下。

李承璋受了禮,將老黃門扶起身,道:“晚間我的人會與你聯係,你隻管聽他的指揮便是。”

“待大勢既定,本王必會厚賞於你。”

老黃門謝了又謝。

李承璋安排完老黃門之後,便急忙出宮。

兵變逼宮是件大事,他得趕緊回去與幕僚們籌劃一番才是。

此事雖然事發突然,但對他並非全部不利——長公主手上雖然有兵權,但此時在宮中赴宴,身邊跟的衛士並不多,隻要他把控了宮門,長公主的命令便傳不出去,再多的兵權,也就無用了。

他隻需快刀斬亂麻平定宮中便可以了。

長公主一死,她的部下縱然有心為長公主報仇,但華京城易守難攻,他一邊固守華京,一邊派人收攏裡間軍隊,軍隊中群龍無首,便是一團散沙,他逐個擊破,便能坐享兵變逼宮後的登基為帝的勝利果實了。

李承璋這般想著,回到王府,迅速安排下去。

他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要依靠長公主撐腰,甚至依靠權臣崔莘海的傀儡太子了,現在的他,吸收了崔莘海的勢力,又吸收了楊奇文的部下,早就有了發動兵變的實力。

府兵們聽了李承璋的命令,連夜出府,奔向李承璋安排的地方待命。

是夜,皇城內火把四起,無數人高呼長公主毒殺天子,意圖篡位。

禁衛軍是天子親衛,隻忠心天子一人,長公主掌兵權攝政,天子尚且避長公主鋒芒,他們不滿此事多年,唯恐長公主再行兵變之舉,奪去李泓的天子之位,故而對長公主多有防備。

這次長公主突然參加宮宴,讓原本便防備她的禁衛軍越發警惕起來,宮宴結束後,李泓便回了紫宸殿,再也沒有出現。

紫宸殿是天子寢殿,隻有極心腹的禁衛才能在此巡視,外麵的禁衛軍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隻以為李泓真的死於長公主之手,那等早就被李承璋收買了的宮門,再趁機散布各種謠言,說長公主毒殺天子之後,為了擺脫自己的嫌疑,準備將此事扣在禁衛軍身上,說禁衛軍夥同外人謀害天子。

外城禁衛軍們聽了,個個義憤填胸,被李承璋的府兵策反,跟著李承璋去攻打內城。

——事實上,外城的禁衛軍也隻能跟著李承璋的府兵攻打內城,李泓生死未卜,一旦長公主掌權,他們必死無疑,還不如追隨李承璋,李承璋到底是李泓的兒子,也是原來的太子,父死子繼,再正常不過。

李承璋一旦登基為帝,他們便是從龍之功,總好過等著一向與他們不睦的長公主清算來得便宜。

追隨李承璋府兵的禁衛軍越來越多,承天門下,血流成河。

.........

此時的紫宸殿,李泓在殿內不住地走來走去。

崔元銳垂眸立在一旁。

李泓捋著胡須,歎了一聲,道:“朕就不該留謝家女。”

淩虛子的那句話,是橫在他心頭的一根刺,咽不下,更吐不出來——天命在謝不在李,謝家依舊主天下。

他當初忌憚程彥與長姐的勢力,又見李承瑛與李承瑾與程彥交好,便有意抬舉李承璋,留了謝詩蘊的性命,灌謝詩蘊一碗紅花,讓謝詩蘊留在李承璋身邊。

他以為這樣,哪怕李承璋日後登基,謝詩蘊沒有任何子嗣,終其一生,也隻能做一個李承璋後宮裡一個寵妃,而影響不了任何朝政。

可現在看來,到底是他錯了。

又或者說,他低估了謝詩蘊的心思手段,與李承璋對程彥其實有情的事實。

謝詩蘊找了一個與程彥七八分相似的女子,送到李承璋榻上,李承璋頗為寵愛那個女子,甚至給那個女子起了一個與程彥極其相似的名字——燕兒。

燕兒夜夜陪伴李承璋,如今已有一個月的身孕,被李承璋金屋藏嬌似的養著,若不是被崔元銳偶然察覺,隻怕他現在都不知道。

這般荒唐的事情,對程彥是極大的侮辱,可燕兒到底有了身孕,又經院正把脈,說是懷的男胎,如此一來,也不好輕易處置燕兒。

李泓兩下為難,終於明白了謝詩蘊的打算。

女子生子,本就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謝詩蘊多是打了去母留子的主意,自己養著燕兒的兒子,待李承璋登基,這個兒子便是李承璋的長子,撫養皇長子的謝詩蘊,身份自是與旁的宮妃不同。

待謝詩蘊地位穩固,待她不需要再借用李承璋當靠山,她便可以設計讓李承璋崩天,自己行攝政之事,為謝家翻案,打壓李姓皇室子孫。

這便是淩虛子的預言,天命在謝不在李。

幸好崔元銳發現得及時,將這件事燕兒懷孕的事情報了上來,事情尚未完全惡化,他倒也有扭轉的餘地。

李承璋尚且年輕,以後會有更多的子嗣,那個燕兒終究是個禍患,斷然不能留,他斟酌再三,下了讓崔元銳處決燕兒命令。

考慮到李承璋頗為喜歡這個燕兒,會夜闖皇宮為燕兒求情,李泓還調動了禁衛軍,讓禁衛軍攔下李承璋,不讓李承璋入宮,等時間長了,燕兒的事情淡去了,他再見李承璋,麵上倒也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