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2 / 2)

鄭公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兒。

他想問的,想知道的,已經全部問完了,剩下的,便是鄭餘與李斯年的事情了。

鄭餘會意,起身對李斯年道:“聽聞安寧翁主最喜芙蓉鴨,我讓府中的人特意按照翁主的口味準備了幾隻,不知翁主願意賞臉否?”

父親年齡大了,體力越發不濟,能支持到現在沒有咳嗽,是用參湯與熏香在吊著。

而今形勢不明朗,她不能讓旁人瞧出了父親的身體。

程彥笑道:“鄭夫人有心了。”

眾人跟著鄭餘出了屋,穿過九曲回廊,繞過假山花草,一路來到花廳。

貌美的丫鬟們早已擺好了飯菜,見鄭餘領著眾人過來,拿開了蓋在飯菜上的琉璃盞。

飯香四溢,酒氣清冽。

丫鬟們低頭垂眸退下。

大夏民風開放,沒甚麼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矩,況這是女子支撐門楣的鄭家,更是不講究那一套俗禮,更何況,鄭餘與李斯年程彥有要事相商,更是不可能分開坐。

眾人落座,鄭餘給眾人斟酒。

鄭餘年齡比程彥大上許多,程彥連忙起身。

三杯酒落肚,鄭餘便說了鄭家的要求:“翁主,你我同為女子,更能理解女子處事的不易。”

“憑甚麼男人能妻妾成群,出將入相,而女子哪怕才情蓋世,也隻能守著一個男人、守著一方小院過日子?”

林修然不以為然。

他最瞧不上的,便是鄭家的這些拋頭露麵的女人們。

他覺得女人就該如林家的女兒一般,通琴棋書畫,懂詩詞歌賦,溫柔賢淑,為男人掌後宅,讓男人無後顧之憂。

而不是像鄭家的女人一樣,不僅不嫁人,還想壓男人一頭,若不是鄭公仍在,他需要顧念鄭公的麵子,否則他早就罵鄭餘不守婦道、胡言亂語了。

林修然悶頭喝了一杯酒,隻當沒聽到鄭餘的話。

鄭餘繼續道:“若那個男人爭氣,女人在外麵也有幾分體麵,可爭氣的男子,又豈會甘心房中隻有一個女人?他必會將鶯鶯燕燕擺滿了屋,來滿足自己的心/欲。女人在外麵縱然再怎麼體麵,回到家中看到院子中的高矮胖瘦,再多的歡心也沒了,隻能整日裡與人鬥心眼,片刻也不能停歇。”

“若男子不爭氣,在外麵受了旁人的冷眼,回家便會對女人拳腳相向,以此發泄心中的怒火。”

林修然聽得頻頻皺眉,程彥卻是聽得津津有味。

到底是巾幗不讓須眉的鄭家女郎,能力見識遠超這個時代的人,在這個父權主導著的時代,便有了這樣的覺悟。

程彥接道:“這便是女人的不易了,無論男人有能力與否,受苦的都是女人。”

李斯年眸光輕轉,握了握程彥的手。

“是麼?”

李斯年輕笑。

程彥這才發覺自己跟著鄭餘一塊地圖炮,將李斯年也一同埋怨了去。

“沒說你。”

程彥小小聲道:“跟著你,我才不會受苦。”

李斯年便笑了起來。

二人的打情罵俏落在鄭餘與林修然眼中,鄭餘感慨少年少女輕動最是動人,林修然卻在心中暗罵程彥不知廉恥。

鄭餘道:“李郎君雖好,可九州之中,能有幾人如李郎君一般?”

“世間男兒多薄幸,值得女人托付終身者寥寥,女人若將生死榮辱係於男子之上,多是落個得非所願遺恨而亡的下場。”

“男女皆是父母所生,十月懷胎,一朝成人,憑甚麼要分出個高低貴賤來?又憑甚麼,男子便能成就一番事業,女人隻能守著一方小院度日?”

說到這,鄭餘看了看程彥,道:“我看不慣這世道的規矩,今日借著三分酒意問翁主,翁主是否與我一樣,同樣瞧不上男主外、女主內的世道?”

她的父親看重李斯年,她卻將寶壓在程彥身上。

因為她知道,這個世界上,隻有女人才懂女人。

程彥尚未回答,林修然卻終於聽不下去了,重重將手中酒樽一放,冷聲道:“鄭餘,這便你是鄭家的規矩?”

“鄭公曆經五朝天子,怎就教出了你這般不知所謂的女兒?”

鄭餘寸步不讓,道:“這便是我鄭家的規矩。”

“正是因為父親曆經五朝,才不會如你這般坐井觀天的迂腐之人一般,困於男女之爭。父親教我讀詩書,懂禮儀,識天下大勢,唯獨不曾教我卑躬屈膝迎合男人!”

“你!”

林修然被噎得一滯,想反駁鄭餘,又不知從何開口。

大夏不提倡三從四德,女則女訓,鄭公這般教導鄭餘,實在再正常不過。

可再怎麼正常,他也覺得,女人就該在後院裡打轉,而不是出來與男人們搶事做。

程彥見二人針鋒相對,連忙出來打圓場,道:“大司農,請聽我一言。”

林修然不是言官,嘴皮上的功夫並不高,又自持身份,覺得與鄭餘繼續爭吵下去頗為失麵子,見程彥開口,便裝作不情不願道:“翁主請講。”

程彥道:“大司農掌天下財政,家資頗豐。”

在其他朝代,掌財政的官員是世人敬畏的存在,但大夏世家林立,大司農之職形同虛設,可饒是如此,林修然仍是沒少斂財。

林修然麵色微尬,道:“翁主這是何意?”

“大司農切莫多心,我這般說,是想問大司農一句,在楊奇文執掌丞相之職時,大司農的日子如何?”

程彥輕笑著說出這句話。

林修然道:“自是分外艱難,如履薄冰。”

世人隻道大長秋是楊奇文的斂財工具,卻不知他也身受楊奇文的侵擾,可林家式微,楊奇文又是丞相,簡在帝心,他隻是一個大司農,怎能撼動三公之首的丞相?

隻能破財消災買太平。

程彥聽此便笑道:“那大司農是希望楊奇文這種人掌丞相之職,自己備受欺壓無處可訴,還是願意有一個清正嚴明的女相爺?”

說到這,程彥聲音微頓,悠悠的目光看向鄭餘。

捫心自問,她不爽男女不平的規矩很久了,可生在這個時代,在沒有能力改變這個時代的規則時,隻能忍氣吞聲度日。

可現在不同了,她有支持她為女帝的李斯年,更有果敢剛烈的鄭餘極力推進男女平等,李斯年鄭餘如此,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當然是對這個時代說不,改變這個時代的規則。

哪怕在父權社會打破男人的權威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

但她仍願意去嘗試。

來人世一遭,總要留下些故事供後人傳唱。

鄭餘向她投來如獲知己的欣喜目光。

而另一邊的林修然,心情則與鄭餘完全相反,道:“翁主莫要說笑了,似楊奇文那種通敵叛國之人,大夏百年也不曾出來一個。”

“更何況,大夏的男子是死儘了嗎?竟要女人來入朝為官?”

程彥地位尊崇,他不好直接開口反駁,話題一轉,又轉在鄭餘身上——鄭家的兒郎委實不爭氣,與死儘了沒甚兩樣,所以鄭家的女人才不得不拋頭露麵。

鄭家兒郎不爭氣是鄭家不能言說的痛,鄭餘臉色微變,正欲開口,卻見程彥向她使眼色。

鄭餘心知程彥與她同為女子,隻會與她站在一邊,必不會讓她生生受了林修然的侮辱,便壓了壓心頭的火,滿懷期待地看著程彥。

程彥道:“生男生女,本不是世人所能決定的,大司農怎就這般篤定,林家會一直生兒郎?”

“據我所知,大司農膝下幾子,唯有林三郎身子骨強,能力也頗為不錯,至於他子,庸碌至極,不提也罷。”

這與鄭家的兒郎不爭氣是鄭家的痛一樣,兒郎們庸碌無為,唯有三郎得用,也是林修然心中的一個痛。

林修然眸中閃過一抹痛惜。

程彥繼續道:“林三郎成婚已有數年,膝下隻有三個女兒,並無兒子,若林三郎命中無子,大司農又待如何?”

“是過繼侄子當嗣子?恕我直言,大司農所有的孫兒與兒子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個林三郎,而林三郎的女兒,更是頗有其父之風。”

林修然臉色微變。

他如何不知三郎的女兒頗有才能?正是因為知道,他才動了將她送至李斯年身邊的心思。

可這並不代表著,他林家頹廢到與鄭家一般,需要女人強撐。

他還在,三郎還在,林家便不會倒,更不需要女人拋頭露麵。

“若是女子能入朝為官,林三郎的女兒絕不壓於其父,甚至能比肩大司農——”

“荒唐!”

林修然再也聽不下去,滿臉通紅打斷程彥的話:“生不來兒子,那便一直生,三郎正當壯年,哪裡就命中無子了?”

“我林家縱然再怎麼落魄,也斷然不會推出女兒撐門楣!”

程彥的話,句句戳在他的心口上。

午夜夢回,他不是沒有擔心過三郎無後,林家再無出色男兒可以支撐門市,隻剩下婦孺受外人欺淩。

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便被他狠狠壓下了。

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了,三郎一定會有兒子的,且是與三郎一樣優秀的人,林家不會就此絕滅,必會長長久久地傳下去。

可程彥的話,戳破了他的幻想,同樣戳破了他的擔憂,讓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他,勃然大怒的同時,還不想再與程彥相處下去。

林修然起身便走。

還未走出兩步,身後傳來李斯年涼涼的聲音:“大司農。”

李斯年的話如毒蛇在吐著信子,林修然身體一僵,腳步微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李斯年才不是好說話的程彥,會跟他講什麼仁義道德,他若是將李斯年得罪了,李斯年會讓他落得如楊奇文一般,不僅斷送林家百年基業,更會留下萬載罵名。

“小翁主今日之言,大司農回到家中仔細斟酌一番。”

李斯年悠悠笑道。

李斯年這般說話,便是允許他離開了。

如芒在背的銳利目光不再,林修然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整了整衣冠,轉身向眾人辭行。

林修然走後,鄭餘頗為不平,道:“我生平最為厭惡的,便是這般重男輕女的人。”

“女人怎麼了?女人就不是他林家的後人?身上沒流著他林家的血?”

程彥道:“大司農為林家家主,他的想法,也是如今世家們的普遍看法。”

說到這,她看了看鄭餘,輕笑著說道:“鄭夫人,咱們的路,怕是有些難走。”

鄭餘道:“再怎麼難走,我也要走下去。”

她是鄭家的人,為鄭家生,更為鄭家死,不會因為她是女人便有所改變。

而當危難降臨之際,不會因為她是女人,危險便會放過她,反而因為她是女人,她的處境會比男人更為難堪——百年世家一旦覆滅,男人是流放,女人是充入教坊。

鄭餘從程彥身上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自然也投桃報李,問了程彥與李斯年心中的婚期。

程彥道:“二月十五是個好日子。”

鄭餘長眉微蹙:“二月十五?”

距今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

片刻後,鄭餘道:“翁主請放心,在二月十五之前,我必會讓李郎君恢複身份,與翁主議親定親。”

程彥輕笑,道:“那便有勞鄭夫人了。”

鄭餘對程彥頗為上心,府上做的芙蓉鴨極合程彥的口味。

程彥很是喜歡,又吃了幾塊,方與李斯年一起離開鄭府。

春日天短,金烏西墜,月光灑滿大地。

程彥與李斯年回到三清殿的竹林。

鄭餘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既然答應了幫助李斯年恢複身份,又對她那般說話,她隻需要靜待鄭餘的好消息便可,無需再操心她與李斯年的婚事。

隻是她雖然不擔心與李斯年的婚事,卻在擔心另外一件事——李斯年的父親,寧王。

白日裡,李斯年在鄭公麵前隻說月下香是自己研製出來的,並無他人指導,但她還是從李斯年低垂的眼瞼間,發覺事情並非如此。

李斯年恨極了負了他母親的寧王,若淩虛子是寧王所扮,她絲毫不懷疑,李斯年會用儘一生所學,將寧王殺死在三清殿。

可是無論淩虛子是不是寧王,現在的淩虛子,都不能死。

淩虛子的身份太重要了,他是自大夏建/國便存在的人,他曆經大夏無數風雨,仍然屹立不倒,大夏天子乃至天下萬民迷茫之際,現身一語定江山。

淩虛子的話,世人奉若神明之言,李斯年這麼快便被世家們追捧,其中也有淩虛子高徒的原因。

淩虛子不能死,哪怕他是個假的,他也得活著——她日後若想登基為女帝,還需要這位神棍出來講兩句。

程彥倚在李斯年的胸口,斟酌許久,終於問道:“你要去找淩虛子麼?”

李斯年點頭。

天邊皎月被烏雲所掩,不複往日的明朗皎皎。

程彥便從李斯年身上起來了,坐在李斯年對麵,瞧著李斯年晦暗不明的臉色,問道:“你能跟我講一講,淩虛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李斯年眉頭輕動。

什麼樣的人?

自然是一位極其嚴苛的人。

嚴苛到哪怕他知道自己得益於淩虛子的庇佑,才能活在這個世上,心中卻對淩虛子沒有太多感激的之情。

他與淩虛子相處多年,淩虛子從未對他笑過,更不許他喚他師父。

淩虛子在外如得道仙人,在他麵前卻永遠冷冽如寒霜。

淩虛子永遠高高在上,看他如螻蟻,眼中帶著輕蔑與厭惡。

他絲毫不懷疑,若有一日自己被人打死了,淩虛子也不會多瞧他一眼,隻會譏諷一笑,說一聲,嘖,真沒本事,合該去死。

作者有話要說:  李斯年:我,美強慘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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