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1 / 2)

第九十二章

李泓麵上微冷,薛妃便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笑笑又道:“妾又多嘴了。”

“朝臣們最不喜妾在陛下麵前賣弄口舌,這件事若是被朝臣們得知了,隻怕又說妾心中不安分了。”

薛妃搖了搖李泓的胳膊,撒嬌道:“妾說的這些話,陛下自己聽聽也就罷了,千萬彆與旁人說。”

“或許是妾多心了,李斯年果真是個天殘呢?”

李泓眸光微閃,拍了拍薛妃的手背,道:“朝臣的話能有幾句中聽的?他們的話你無需放在心上。”

“倒是你,才是朕的解語花。”

李泓把薛妃攬在懷裡,道:“若不是你出言提醒,隻怕朕還被李斯年蒙蔽了去。”

薛妃道:“妾的話當不得真,李斯年自小便坐輪椅,他應該是天生殘疾,而不是故意為之。妾聽人講,李斯年自幼便離不開輪椅,若他是裝的,那生活該有多不方便?”

薛妃以玩笑話的方式,又向李泓釋放一個信號——若李斯年的殘廢是假的,那他的心計該有多深?

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懵懂稚兒,為了不引起天家的忌憚,裝殘疾一裝便是十幾年,這種心智,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李泓心中又是一驚。

經曆了這麼多的風風雨雨後,李泓對程彥與長姐是百般信任的,知道她們絕對不會害自己,給她們再多的權利也無妨。

程彥與長姐如此,可其他人,便未必如此了。

尤其是,既為梁王之後,身上又流著謝家人血的李斯年。

李斯年的父親是華滿京都的寧王,他未登基之時,曾與寧王打過交道,天資卓絕,驚才絕豔,說他有經天緯地之才也不為過。

這樣的一個人,自然生不出胸無大誌蠢鈍無比的兒子,更何況,楊奇文一案後,李斯年的名字傳遍天下,更是驗證了虎父無犬子的道理。

這樣的一個李斯年,若他的天殘是偽裝,若他娶程彥隻是為了利用程彥與長公主的勢力——

李泓不敢繼續想下去。

薛妃的話,說到了他心中最為擔心的事情。

若李斯年不是天殘,而是為了保命假裝的殘廢,那李斯年這個人,斷然不能留!

李泓麵上明明暗暗一片,有些坐不住,對薛妃道:“朕還有些折子要批閱,晚上再來看你和太子。”

薛妃知曉李泓要去試探李斯年,略向李泓撒嬌賣癡一番,便送李泓離開昭陽殿。

李泓的禦駕消失在宮道上,薛妃轉身回了昭陽殿。

程彥與李斯年送了崔美人進宮來分她的寵愛還不夠,竟又攛掇著李泓立了袁皇後,還讓她位在三公的祖父回家養老,她的兒子的雖然成了太子,可她的處境卻更為困難。

程彥如此對她,她又怎能不投桃報李?

李泓耳根子軟,李斯年的身份本就敏感,她無需說太多,隻略微點播李泓兩句,李泓便會成為她手中最為鋒利的一把劍。

天家有兩大暗衛,一曰七殺,一曰羅生,李泓掌七殺,長公主掌羅生。

李泓並非正常繼位,而是兵變登基做的天子,因為這個緣故,李泓初接手七殺暗衛時,七殺暗衛還發生過叛亂,在長公主的幫助下,李泓才算勉強鎮住了七殺暗衛。

雖鎮是鎮住了,可經此一事後,七殺暗衛到底沒了當年讓人聞風喪膽的輝煌。

李泓性子仁善,又覺得以前的七殺暗衛殺戮太過,頗為殘忍,便廢去了七殺門下的許多組織,導致如今的七殺暗衛,隻剩下一個空殼子,連當年十分之一的能力都沒有。

李泓如此冷遇七殺暗衛,暗衛們豈會沒有怨氣?

再一聽李泓派了這件小事讓自己做,心中隻會更加不滿,心中不滿了,說不好一個下手過重,便要了李斯年的性命——人命在暗衛眼裡,與螻蟻沒甚兩樣,他們才不會因為李斯年是程彥的未婚夫,便會放過李斯年。

這才是薛妃真正的打算。

甚麼李泓,甚麼七殺暗衛,都是她手中隨意可以調用的棋子罷了。

雖說讓李斯年這般死去有些便宜了他,但李斯年或者,對她和兒子來講終歸是個禍患,還不如早死早投胎,免得在她麵前礙了她的眼。

想到這,薛妃便笑了起來。

正巧小太子睡醒了,宮女將小太子抱過來。

薛妃逗弄著小太子。

宮人在一旁湊趣道:“咱們的太子殿下到底是祥瑞之人,才兩歲多,便比旁的三歲的孩子還要高些了。”

薛妃秀眉微動,看了看笑眯眯喚她母妃的太子。

宮女的話倒是提醒了她。

小太子兩歲有餘,到今年秋天,便是三歲了。

天家的子孫雖然尊貴,可也頗為辛苦,三歲的幼兒若生在其他人家,正是無憂無慮玩鬨的時候,而天子的子孫,三歲便開始進學了。

說是進學,其實也隻是讓太傅領著,背些古詩詞,略識些字,為以後的學業打下基礎罷了。

她如今在後宮被袁皇後壓得喘不過氣,薛家又在前朝備受朝臣們的排擠,時間久了,她與兒子勢單力孤,哪怕有著太子的封號,隻怕也未必能坐得上皇位。

她得替兒子找一個能幫扶兒子的太傅。

薛妃對心腹大宮女道:“你近日查一下閒賦在家的老臣的資料。”

宮女應下。

薛妃又道:“還有,再調查一下與太子年齡相仿的世家子弟。”

單有太傅是不夠的,還需要幾個出身好、又與太子一條心的伴讀,這樣一來,太子的位置才能穩固。

薛妃這般想著,催促著大宮女去做事。

程彥對李斯年情根深種,李斯年若被七殺暗衛害死,程彥必會傷心欲絕,不理政事,她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替兒子爭取一切。

朝臣世家們雖然不喜歡她插手朝政,也程彥也為女子,他們對程彥的敵意是與她一樣的,程彥沉浸在悲痛之中,不止她,朝臣們也會從程彥手中爭取權利,等程彥從悲傷中回過神時,手中的權利已經被瓜分,心中縱然再怎麼不願,也隻能接受這個事實。

到那時,便是她對程彥出手的時候了。

薛妃眸光微冷,帶著精致護甲的手指狠狠劃過桌麵。

程彥曾給她的委屈,她一筆一筆都要向程彥討回來。

李斯年尚能在暗衛手中死個痛快,但程彥,便沒有這麼好的命了。

程彥那張過分好看的臉,與玲瓏有致的身材,可是不少人日思夜想在夢中相會的東西呢。

........

李泓回到紫宸殿,招來七殺暗衛的首領。

他本就對七殺暗衛沒甚好感,又加上他初登基時,七殺暗衛曾發動過叛亂,幾件事加在一起,讓他對七殺暗衛越發厭惡,如今他沒有對七殺暗衛趕儘殺絕,一是因為長姐說身為天子總要有一支屬於自己的力量,二麼,是因為祖宗禮法不可廢。

大夏自建/國以來便有的七殺暗衛,總不能滅在他手裡。

李泓雖然沒有廢除七殺暗衛,但也不曾啟用七殺暗衛,以至於近十年來,七殺暗衛形同虛設,再不複當年七殺一出寸草不生的威名。

曾經赫赫威威的七殺暗衛沒落成這個模樣,七殺首領心中不是沒有埋怨過李泓目不識珠,可李泓到底是天子,他心中再有不滿,也隻能受著。

暗衛們是見不得光的地下組織,遠比不得禁衛軍的光鮮,李泓的刻意忽視,讓暗衛們人心渙散,再不複當年的組織森嚴。

這日暗衛們藏在暗處,口中銜著草,這個說想回家養老,那個說想娶妻生子,總之個個都不想在七殺裡繼續待下去。

首領聽了,隻覺得煩躁,但也無話可說——他給手下的兄弟們畫餅畫了十年,這十年裡,他心中沒有一日不期盼著,李泓再度啟用七殺,讓七殺的名聲再次傳遍九州。

可是一直沒有,李泓像是忘了七殺的存在一般,從未找過七殺。

直至今日。

首領聽到七殺傳喚之時特有的鳴笛,素日沒甚麼表情的眸光閃過一絲波瀾。

周圍的暗衛們聽了,微微一怔,而後神色各異。

首領目光掃過身邊暗衛,道:“咱們的好時候來了。”

暗衛們半信半疑,道:“隻怕未必吧?”

“天子最是討厭咱們,說甚麼咱們殘暴好殺,若不是長公主讓他留下咱們,隻怕他早就將七殺廢去了。”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附和。

首領眸中閃過一抹痛惜。

若是當年的七殺,哪裡會有這般的散漫隨意?他一聲令下,下麵的人便不敢再言了,哪會像現在這般?

說到底,還是天子有廢去七殺之意,讓下麵的人寒了心,自然也沒了當年的紀律嚴明。

首領道:“而今兵變頻出,又死了四皇子,正是多事之秋。想來天子也明白這個道理,才會在這個時候啟用七殺。”

“你們隻管等著瞧,七殺之名終會傳遍九州大地。”

首領扔下這句話,便不再多說,身輕如燕穿過樓台亭閣,穩穩落在紫宸殿前,抬頭看著不遠處負手而立的天子。

這兩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兵變頻出,國本不穩,李泓討厭嗜殺,若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輕易啟用七殺。

此時傳喚七殺,必有極其重要的事情需要七殺來做。

時隔多年,七殺終於要重見天日了。

首領心緒翻湧,手指因情緒的激動而無意識地收緊。

首領大步走上前,在李泓身後停下,單膝跪地,聲音低沉:“七殺暗衛,願為天子死。”

李泓聽此不悅皺眉。

他最討厭什麼死不死的。

他冷了七殺這麼久,七殺仍未改掉骨子裡的嗜血。

李泓道:“朕有一事,交於旁人來做總是不放心,所以傳你過來,讓你去做這件事。”

罷了,本就是一些見不得光的刺客,等做完了李斯年這件事,他再將他們束之高閣也就是了。

首領不知李泓心中打算,隻以為李泓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終於意識到七殺暗衛的重要性,要重用七殺,思及此處,他眸中閃過一抹狂熱。

他與兄弟們終於熬出了頭。

首領垂眸斂去眸中的熱切,道:“天子請講。”

李泓道:“三清殿裡有一個叫李斯年的人,外表看起來是個殘廢,你隨便找個人去試探他一下,看他是真的天殘,還是在裝瘸子。”

寒風冷冽,吹動著首領身上的暗色衣裳,他微微抬頭,看著麵前天子的背影——天子傳他,竟為了這等小事?

這等差事,與羞辱七殺有甚麼區彆?!

首領想起他剛才在暗衛麵前放下的大話,胸口微微起伏著,手指緊握成拳。

光陰匆匆而過,李泓還是那個李泓,一點未變,他厭惡著流血,更厭惡著七殺,在他眼中,七殺是凶器,是最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若不是因為長公主和祖宗禮法,他早就廢去七殺。

首領眼睛微眯,心中突然生出一個念頭來——李泓為天子一日,七殺便沒有出頭之日。

“是。”

首領道。

他的聲音剛落,身影便消失在紫宸殿。

李泓久久聽不到身後的聲音,回頭去瞧,身後早就沒了人。

暗衛是來無影,去無蹤,殺人於無形。

想到此處,李泓對七殺的不喜又多了一層。

隻有那等手段陰毒的天子,才需要七殺這種爪牙輔佐自己,似他這種慈愛天子,哪裡需要七殺的存在了?

若不是長姐勸他,他才容不下七殺。

李泓不住搖頭。

首領出了紫宸殿,一路往三清殿而去。

他剛才在暗衛們麵前那般說,說甚麼李泓會重用七殺,而今李泓隻派給他一件小事,他自然不好回去找手下人,讓他們去做這件小事,隻能自己親自走上一遭。

首領冷著臉來到三清殿。

自楊奇文一事後,李斯年名聲大噪,他也略有耳聞,近日宮中又在準備程彥與李斯年的婚事,程彥手中掌著羅生暗衛,羅生與七殺本是一脈而出,隻是近些年七殺備受李泓冷遇,而羅生卻在程彥的帶領下越發繁榮。

這種情況下,他想不知道李斯年都難。

做了這麼多年的暗衛,他知道李泓讓他試探李斯年的用意,若是在以前,天子有令,他拚了這條性命不要,也也要完成天子的交代。

可現在,七殺被李泓忽視多年,一朝啟用,卻是這般命令,以至於讓他對李泓再無對天子的敬畏與誓死效忠。

對於李泓讓他去試探李斯年,他隻想著隨意試探一下便罷手。

李斯年住在三清殿的一片竹林中,首領本就善於隱藏自己,配合著竹林蕭蕭,他不需要怎麼費力,便隱去了身形,低頭瞧著在竹屋中看著羊皮地圖的李斯年。

清風徐來,熏香爐中緩緩吐著的月下香被封吹散,李斯年瞧了一眼熏香爐,眉頭微動,翻閱著羊皮地圖的手指停了一下。

李斯年的動作被首領儘收眼底。

做暗衛的,除了會殺人,還會救人,頗識醫術。

首領做到七殺統領,更是博學百家,以他殺人和救人的經驗來看李斯年的腿,多半是天殘,而不是故意偽裝。

更何況,若是偽裝殘廢,自己一人獨處的情況下,李斯年便沒必須再裝瘸子了,坐著輪椅多有不便,哪有正常人形容自如來得自在?

首領這般想著,可轉念一想,李斯年是以心思縝密心狠手辣聞名天下的,似他這般的人,做戲肯定會做全套,天殘之事威脅到他的生命,或許在他心裡,也已經默認了自己是天殘的“事實”。

還是試一下更為穩妥。

首領隨手從竹子上摘下一片葉子,夾在兩指之間,微微用力,將竹葉送了出去。

單薄的竹葉經過首領的手,變成了傷人無形的利刃,卷著寒風,呼嘯而來,像極了能取人性命的利劍。

李斯年聽到聲音,耳朵微動,身體卻一動不動。

竹葉劃過衣袍,刺在他的膝蓋上,鮮血源源不斷流出,沾了血的竹葉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李斯年吃痛,轉著輪椅,碾過竹葉,去櫃子旁翻找上藥,輕車熟路給自己上藥。

自始至終,卻是片刻也不曾離開輪椅。

首領眉梢輕挑。

看來的確是天殘。

首領鬆了竹子,轉身離去,向紫宸殿的李泓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