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1 / 2)

第九十八章

李斯年搖了搖頭,心中暗歎傻姑娘。

李夜城對待感情本就不是一個心思細膩之人,似許裳這般將所有喜歡都藏在心裡,隻怕李夜城至死都不知道許裳曾對他心動過。

李斯年心中腹誹著,轉著輪椅出了房間。

感情終究是兩個人的事情,他一個外人,無權乾涉,更沒甚資格說甚麼許裳這種行為委實不好,隻要許裳滿意此時自己與李夜城的關係便好。

隻是瞧著,許裳未必滿意。

不過是習慣了不爭不搶,習慣了將自己所有的心事壓抑著,針紮在身上不是不知道疼,而是麻木了。

但再多的麻木,也擋不住意難平這種情緒的來臨。

尤其是,在麵對心上人時,明明很喜歡,卻要拚命克製自己喜歡的意難平。

捫心自問,他做不到那種程度。

他喜歡程彥,就是要讓程彥知道,要與程彥在一起。

程彥年齡小,至今沒有開竅?

沒有關係,他們都還年輕,他有的是時間等程彥長大,有的是空閒來教程彥什麼是喜歡。

程彥若是一輩子都不會對他動心,那也無妨,他與程彥已經拜了天地,程彥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不出意外的話,他會與程彥生同衾、死同穴。

這種情況下,他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屋外殘陽如畫,如顏料傾倒,將院子裡的一切染成一片殷紅。

李斯年抬眉瞧著天邊晚霞,覺得今日的霞光有些像他與程彥大婚之日,程彥麵上的妝容。

極美,極豔。

沒有人比程彥更適合明豔動人這個詞。

金銀步搖鳳釵,戴在彆人發間總是難免俗氣,可戴在程彥鬂間時,便是流光溢彩,分外奪目。

他的小翁主,天生就該享受世間最好最華美的東西。

李斯年輕笑,目光微轉,落在程彥睡著的房間窗台上。

算一算時間,他熏香的藥效快過了,程彥該醒來了。

而今許裳被李夜城不眠不休尋回,雖說傷了臉,但到底保住了性命,總比埋身雪地之中好上許多。

他的小翁主素來與許裳交好,見許裳如此,當會鬆一口氣。

隻是許裳眼下的身體狀況並不算好,哪怕是他,也沒有十全的把握能將許裳救醒,程彥欣慰終於找到許裳之餘,又會擔憂許裳的身體。

想到此處,李斯年眉頭微蹙。

夕陽餘暉斜斜落在他身上,他積冰色的衣裳泛著淡淡霞光,而他的眼尾,更是為夕陽染成微微的紅。

他垂眸,長長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陰影。

夜風微涼,他的衣袍輕輕擺動。

一如九天之上愛憎與他無關的神祇。

程彥打開房門,看到的便是這個場景,不由得怔了怔。

無論多少次,她都會被麵前的少年所驚豔。

他的好看不止是臉,還有氣質裡的舉動風華。

程彥走了過去,道:“你怎麼在這?”

“裳姐姐如何了?”

李斯年抬頭看向程彥。

程彥顯然是剛睡醒,得到找到許裳的消息便急忙出門的。

她鬢發尚未梳理,微微有些散,身上的衣服也是急忙套上的,腰間的瓔珞與肩上的披帛都未來得及掛上。

程彥對許裳,當真是上心得很。

隻是不知,若他遭遇了這種事情,程彥會不會如今日緊張許裳一般緊張他。

仔細想來,大抵是會的。

程彥哪怕對他的感情仍不明朗,可他在程彥心中,依舊占去了一個極為重要的位置。

哪怕程彥待他之情無關風月,也會因他的意外而分外傷懷。

李斯年笑了笑,道:“屋子裡太悶,我出來走走。”

“至於許姑娘,我調弄熏香與傷藥,讓問棋給她用上了。”

程彥緊蹙著的眉頭舒展了一分,道:“我去看看裳姐姐。”

說話間,她轉身便要往許裳的房間走去。

李斯年伸手拽了一下她的衣袖。

袖子被牽扯,程彥疑惑回頭,看了看李斯年,問道:“怎麼了?”

李斯年道:“許姑娘的傷勢太重。”

他怕程彥對許裳的身體狀況期待太搞。

期望越高,失望便越大。

李斯年看著程彥又緊緊蹙起的眉頭,斟酌著用詞,說道:“三日內她若沒有醒來,那麼她以後,大抵也不會醒了。”

金烏西墜,殘陽如血,將程彥眼角也染成一抹紅。

程彥慢慢垂下眼,眸中有霧氣在不斷積聚,最後蘊成薄薄水氣,在眼中轉啊轉。

李斯年眉頭微蹙,隻覺得頗為心疼。

程彥聲音低低的,問道:“沒有彆的辦法了嗎?”

李斯年回答道:“我能做的,是治療她身體上的傷。”

許裳是程彥最好的朋友,最知心的手帕之交,但凡有一點辦法,他怎會讓程彥如此憂心許裳的身體?

隻是許裳傷得委實太重,又在雪地裡凍了三個日夜,錯過了最好的治療時機,軍醫們對許裳束手無策,也隻有他,自幼用毒習醫,才保住了許裳的命,讓許裳尚有一線生機。

可這一線生機能不能讓許裳醒來,他心中也沒有十全的把握。

而今陷入昏迷之中的許裳,是最安全也最危險的時候,她的求生意誌,決定了三日後她是活死人,還是再度醒來,與程彥說說笑笑如往常一般。

“不過,她若有什麼未完成的心願,或者是心中的執念,你可以在她麵前提上一提。”

李斯年拂了拂程彥有些鬆散的鬢發,溫聲哄著程彥:“或許,這些執念,能將她喚醒。”

“執念?”

程彥秀眉微動,道:“裳姐姐的性子最是平和不過,她心中能有什麼執念?”

李斯年輕輕一笑,道:“再怎麼平和淡然的一個人,心中也有意難平之事。”

李夜城,便是許裳的意難平。

李夜城待許裳好麼?

顯然是極好的,許裳出事之後,李夜城不眠不休尋找了好幾日,這份戰友同袍情誼,足以叫人心生羨慕了。

可許裳要的,是同袍之情麼?

顯然不是的。

她要的,是李夜城心中的一個獨有的位置。

那個位置,在李夜城看來,如今住著程彥。

但也僅僅是李夜城的看來。

李夜城喜歡程彥,似乎成了一種習慣,習慣到他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喜歡下去。

李斯年搖頭淺笑。

這些人呐,瞧著一個個都挺聰明的,偏在感情的事情上,一個比一個迷糊。

李斯年抬眸看著他的小翁主。

他是否應該慶幸,程彥在他的引導下,正在慢慢發現自己的內心。

“意難平?”

程彥思索著這句話。

經李斯年一提醒,她倒是想起了許裳隱藏得極深的一件意難平——許裳是喜歡李夜城的,儘管這件事情許裳自己都不曾承認。

可李夜城喜歡許裳嗎?

李夜城待許裳極好,但是待許裳的好,並不代表著李夜城的喜歡。

程彥看了看李斯年,道:“我去找一下兄長?”

李斯年眉梢輕挑,道:“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你貿然插手,隻怕會適得其反。”

許裳至今不曾將自己的心跡吐露半分,除卻她一貫淡然的心境外,還有另外一個頗為重要的原因——李夜城喜歡程彥的事情並不是秘密,她怕自己的喜歡被李夜城知曉後,與李夜城連戰友都沒得做。

許裳本就是心思極其細膩之人,男女之事最易讓人百轉千回,許裳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決定與李夜城保持著現在的關係。

這樣的關係,是讓她最舒服的,也是最安全的。

李斯年道:“許姑娘遭遇意外之後,李夜城心中多有愧疚,若李夜城知道許姑娘喜歡自己,必然會為了救許姑娘而許下一些承諾。”

“許姑娘看齊平易近人,但心氣頗高,她若知道李夜城隻是為了救她而說出那些話,你覺得,以許姑娘的性子,她會怎麼做?”

李斯年目光悠悠,看著程彥。

程彥道:“自然是餘生再不與兄長相見。”

“這便是了。”

李斯年道:“既是如此,倒不如讓二人順其自然。”

程彥慢慢垂下眉,心中不知該說什麼好。

許裳的性子,她最是了解不過。

潁水許家的人,骨子裡都是清高的,寧折不彎的,許裳更是其中翹楚,她根本不會接受李夜城施舍似的感情。

這對許裳來講,是一種侮辱。

程彥垂眸道:“我難道隻能等裳姐姐自己醒來嗎?”

她活了兩輩子,兩輩子都不認命,可在這種事情上,她似乎隻能聽天由命。

李斯年手指摩挲著程彥細膩小臉,道:“我會陪你一起等的。”

就像他發覺淩虛子是寧王假扮之時,程彥握著他的手,一遍一遍向他道,我會陪你的。

李斯年道:“無論何時,我都會與你在一處的。”

程彥心中一軟,長長睫毛顫了顫,撲在李斯年懷裡。

李斯年輕輕拍著她的背,溫聲安撫道:“一切都會過去的,你的裳姐姐,也會好起來的。”

程彥將小腦袋埋在李斯年懷裡,呼吸之間滿是李斯年身上特有的清幽月下香,許是月下香有寧靜安神的效果,竟讓她一直忐忑不安的心臟慢慢鎮定了下來。

程彥閉了閉眼,呼吸慢慢歸於平靜。

“嗯,她一定會好的。”

程彥重重點著頭,像是在確認什麼一般。

李斯年輕笑,在程彥眉心落下一吻。

“咱們去看看你的裳姐姐。”

李斯年道:“她心中意難平之事,不一定非要讓李夜城來開解,你在她身邊一遍一遍說著,她也是會聽到的。”

這樣的效果雖然不如李夜城自己來說好,但總比他們什麼都不做,聽天由命等著許裳自己醒來強。

程彥道:“好,我都聽你的。”

生平第一次,她發覺自己原來這麼脆弱。

她太害怕許裳的離去,慌亂到失了分寸,若不是李斯年在一旁安撫她,提點她,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程彥蹭了蹭李斯年的臉,從李斯年懷中起身,推著李斯年身/下的輪椅,往許裳的房間走去。

此時皎月初升,溫柔的月光灑在程彥身上,在李斯年的輪椅前投下嬌俏的影子。

李斯年看著前方程彥的影子,目光越發溫柔。

李斯年從寬大繡袍裡伸出手,勾著地上程彥的影子,月光投下來,像是程彥的手覆在他的手上,二人十指緊握推著輪椅一般。

隻是可惜,程彥一心牽掛著許裳的病情,並未察覺到李斯年的小動作。

若是察覺了,多半會照著影子上的動作,牽著李斯年的手,與李斯年手指緊扣。

月光朦朧,李斯年笑了笑。

程彥推著李斯年的輪椅來到許裳的房間。

長公主是三軍主帥,仍有軍務要忙,在屋裡陪了許裳大半日後,便回到自己書房中處理軍務了。

李夜城作為長公主器重的繼任者,知道自己在許裳昏迷之際做不了什麼,甚至連照顧許裳都未必能有問棋順手,便囑咐了問棋幾句,也跟著長公主一起回書房處理軍政。

而今在許裳房間的,隻有問棋並著許裳身邊的幾個侍女。

自許裳出事後,問棋的眼淚便一直沒有斷過,燈火昏黃,她的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

程彥見了,便道:“你也彆太自責了,隻管好好照顧裳姐姐便是。”

問棋哪怕不去追那隻雪狐,加害許裳的人也會想其他的辦法將問棋支走。

退一萬步講,哪怕問棋跟在許裳身邊,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可能便多了一個人。

問棋在許裳身邊與否,並不能決定許裳的安危。

造成這一切的,是藏在幕後的凶手。

想到此處,程彥眸光微冷。

若是讓她查到了是何人所為,她必將那人碎屍萬段。

程彥這般想著,又安慰了問棋幾句。

問棋擦了擦眼淚,給程彥李斯年倒上茶,道:“讓翁主見笑了。”

程彥雙手捧著茶,小口輕啜著,道:“你如此關心裳姐姐,我怎會笑你?”

“你們守了一日,也該累了,先先去吧,我與裳姐姐說會兒話。”

程彥道。

程彥素來與許裳交好,兩人有說不完的悄悄話,問棋也不推辭,領著一眾侍女退下了。

房門輕輕被侍女們關上,程彥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坐在許裳躺著的榻邊,去看許裳敷著傷藥的臉。

她的裳姐姐,性子與李斯年有些相似,風輕雲淡,高潔出塵,還帶有一點小潔癖和強迫症,讓她忍不住懷疑,許裳的星座是後世被黑得極慘的處女座。

許裳的發永遠是梳得一絲不苟的,她的妝容永遠是端淑得體的,她永遠不會狼狽,更不會慌張,她如深穀幽蘭一般,亭亭而立,超然脫俗。

她沒有缺點,更沒有軟肋,她不會受傷,更不會被任何事擊敗。

她以淡然畫地為牢,看雲卷雲舒,朝陽日暮,她閒雅處之,亙古不變。

程彥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許裳這個模樣,脆弱不堪地躺在榻上,平日裡永遠乾淨整潔的臉滿是黑乎乎的傷藥。

她的眉是緊緊蹙著的,唇角也是輕輕抿著的,似乎在昏迷之中,身上的傷痛也不肯放過她。

程彥心下一酸,眼淚便再也控製不住,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掉。

堅強之人受傷,才最為叫人心疼。

她認知裡百毒不侵的裳姐姐,原來也有如此脆弱的時候。

李斯年將程彥攬在懷中,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背,一手從袖子裡拿出錦帕,小心翼翼擦拭著她的淚。

在李斯年的安撫下,程彥好一會兒才止住了眼淚。

程彥道:“裳姐姐,你快好起來吧。”

許裳在邊關屢立戰功,是軍營中除卻長公主與李斯年威望最高的一個人,她在鈞山被黑熊襲擊的事情,在華京城引起了很大的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