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許裳(1 / 2)

番外——許裳

塞外的景色, 與清河郡常年的煙雨蒙蒙完全不同。

這裡的黃沙遮天蔽日, 金烏似乎得意著不曾被後羿射落,耀武揚威地散發著熱量。

仿佛不將眼前的一切曬乾, 它便不甘心一般。

許裳抬手飲了一口水。

水壺裡的水已經不多了,晃晃蕩蕩響個不停。

許裳合上水壺, 隨手將壺掛在駱駝上。

“姑娘,不能再走了。”

身旁的親衛們聲音略帶沙啞,向許裳道。

許裳麵上的半片銀質麵具被金烏照得滾燙, 灼傷著麵具下新長出來的嫩/肉。

“停下休整一刻鐘。”

許裳道。

她還能走,但其他人已經撐不住了。

她不能為了找李夜城,便將其他人的性命搭進去。

儘管這些人在跟著她走出昭武郡的那一刻,便做好了馬革裹屍還的心理準備。

親衛們得了許裳的話,紛紛停下,有氣無力地從駱駝上滾落下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大口地呼吸著燥熱的空氣。

許裳仍坐在駱駝上, 極目而望,四周皆是荒漠, 一眼望不到頭, 金閃閃的, 讓人絕望。

陽光太過刺眼,許裳眯眼看了一會兒,便收回視線,從懷裡拿出臨行前父親給她的羊皮地圖。

這張地圖她在父親書房裡看了許多次, 父親最為珍視的東西。

小小的她曾問父親,地圖上都有什麼。

父親撫著她的發,沉聲道:“這張地圖,隱藏著克製北狄人的秘密。”

“那父親知道是什麼秘密嗎?”

她不解問道。

父親眸光沉了沉,聲音有些落寞,道:“既是秘密,便是極少人得知的。”

“為父不是極少之人。”

她見父親神情寂寥,便不好再問,隻是在後來偷偷潛入父親的書房,將羊皮地圖上的東西臨摹在一張紙上,翻遍家中古書,想要解開地圖上的秘密。

可惜,她始終沒有解開。

直至她得知李夜城所率領的大軍消失在荒漠之中,她再也坐不住,向程彥提出她要奔赴邊關的消息。

那天夜裡,她從程彥的房間出來,九曲長廊處,李斯年坐在輪椅上,子衿色的衣服飄飄若仙。

她縱然不是程彥,但見李斯年恍恍然若神仙中人的身姿,也知程彥為何放著那麼多的皇子不要,偏偏選了李斯年——這般的容貌才情,委實隻有天上有。

李斯年聲音清潤,道:“荒漠之中,你走投無路之際,會有一人在等你。”

月色如水水如天,清輝如玉屑一般灑在她臉上的銀質麵具上,也落在李斯年風輕雲淡的側臉上。

“是誰?”

她問。

李斯年沒有轉過臉,瀲灩眸光似乎在瞧著遠處的景致,淡淡道:“一個早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她怔了怔,瞬間想起一個人,一個阿彥曾向她提過的人——寧王。

李斯年的父親。

陽光越來越刺目,許裳揉了揉眉心。

水壺裡的水即將見底,身後的親衛們無精打采,再無力氣繼續前行。

許裳眯眼看著與天際相交接的荒漠,秀眉緊緊蹙著。

寧王還要多久才來?

她身後的人,已經撐不下去了。

思度片刻後,許裳對親衛們道:“你們留在此處,我去前方探探路。”

親衛們的嘴唇起了乾皮,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的:“姑娘,您一個人隻怕不安全。”

許裳道:“我走的不遠,很快便回來。”

她素來執拗,親衛們苦攔她不住,隻好讓她騎著駱駝上了路,囑咐她不要走得太遠,隻在他們視線中移動。

她點頭應下,卻沒將親衛們的話放在心上。

她將所有水壺與糧草留下,隻帶著一壺沒有一滴水的空水壺。

阿彥從不曾懷疑過李斯年的話,她也從不曾懷疑過阿彥的話,能讓阿彥這般放心的李斯年,想來也不會讓她失望。

她這般想著,吃力行走在荒漠中。

熱浪一浪高過一浪,銀質麵具吸著陽光,灼得她臉有些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看到黃沙之中有一點點的小小綠色,她加快步子趕過去,是一片小小的樹林,林中有著潺潺的溪水。

她俯身喝了一口水,溪水甘甜,讓火辣辣的嗓子得到了拯救。

她從腰間拿出信號燈,放在空中,讓停留在原地的親衛們向她的方位趕來。

做完這一切,她取下麵具,輕撩溪水,潑灑在自己的臉上。

被曬得滾燙的麵具灼了半日的臉,忽然迎來清涼溪水,舒服的觸感讓她緊蹙著的眉頭舒展開來。

微風拂過樹林,溪水叮咚作響,她忍不住想,她能在荒漠中遇到這樣的樹林,李夜城是不是也如她一樣,在絕境中遇到新的生機。

想來李夜城是會遇到的,行軍作戰中,李夜城的方向感比她好許多,肯定能在沙漠中找到水源。

她這般想著,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突然響起:“嘖,這般好看的一張臉,可惜毀了大半。”

她心頭一驚,手指下意識覆上腰間佩劍的劍柄上。

她雖是女子,但武功並不弱,比之護著她一路前行的親衛們並不差,到底是怎樣的人,才能悄無聲息出現在她的身邊,且不被她發現?

她抬頭,男子一身月白色衣裳,雙手環胸,斜倚在粗/壯的樹,鳳目微挑,瀲灩眸光勾魂奪魄,像極了李斯年,卻又比李斯年多了幾分清淩盛氣。

如此時天邊耀耀的日頭一般。

“寧王......殿下?”

許裳瞬間便得知了眼前人的身份。

她曾聽父親說過,寧王劍術無雙,天下鮮有敵手,而今悄無聲息出現在她身邊,實在再正常不過。

許裳鬆開握著佩劍的手指,略整衣襟,向溪水對麵的寧王見禮。

“你是清源家的丫頭?”

寧王受了她的禮,挑眉問道。

許裳道:“潁水許清源正是家父。”

寧王哦了一聲,便笑了起來,道:“他自己是個老古板,教出來的女兒也是暮氣沉沉的。”

寧王搖頭輕笑,似乎頗為惋惜。

許裳不置可否。

不止寧王一人說她無趣。

死板生硬,渾然不像韶華正好的女兒家。

豆蔻年華的女孩,當是阿彥那個樣子的,明豔張揚,如暖烘烘的小太陽一般,走到哪,便會將溫暖帶到哪。

而不是像她這般,行事循規蹈矩,說好聽點是氣質如蘭,不爭不搶,說難聽點,便是刻板生硬。

寧王的話,難聽是難聽了點,但卻是大實話。

“你與那個碧眼兒是甚麼關係?”

寧王又道。

微風吹皺了潺潺的溪水,許裳聽到自己心跳劇烈跳動著的聲音。

“他是我的夫君。”

許裳的聲音極輕。

清風一吹,仿佛便能消散在小小的樹林之中。

寧王挑眉,道:“我可不記得他何時娶了妻。”

許裳咬了咬唇,道:“是我一時猶豫,不願嫁他。”

寧王便道:“也是,畢竟是胡人之後,夏人最瞧不上眼的雜種。”

“他才不是雜種。”

許裳蹙眉,不悅道:“他是夏人的英雄。”

“夏人的英雄?”

寧王揚眉,瀲灩眼底滿是嘲諷:“他身上流著胡人的血。”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或許不知道,他母親曾做過甚麼吧?”

“我不知道他母親做過甚麼。”

許裳抬眉,直視著寧王似笑非笑的眼睛,正色道:“我隻知道,他叫李夜城,他的名字來自於,他與母親所居住的地方一夜被屠城。”

“他不被胡人所容,更不被夏人所容,而今他好不容易以命立下戰功,在大夏有了立足之地,那他便是夏人。”

“為大夏戰至最後一滴血的夏人。”

那年雪落清源,她與他初相見。

路上很滑,她又催得太急,馬夫控製不了馬車,馬車倒在橋上,她從橋上被摔了下來。

李夜城縱身一躍,將從橋上掉下來的她救了回來。

那時的李夜城垂著眸,她不曾發現李夜城碧色的眼睛,說要重重酬謝李夜城。

李夜城聽她自報家門,便抬起了頭,一雙如孤狼般幽綠的眼睛,便闖了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