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李夜城(1 / 2)

番外—李夜城

雍州城的天, 要比華京城冷上許多。

到了夜裡, 滴水成冰,厚厚的鐵甲穿在身上,於月光下泛著一層寒霜,手指覆在上麵,仿佛能將手指與鐵甲凍在一起。

若是溫熱的鮮血濺在盔甲上, 須臾間, 便會在盔甲上蒙上一層擦不去的紅。

這是一個鐵與鮮血的世界。

一個不屬於女人的世界。

可偏偏, 這裡有著女人,一個不輸於任何男兒的女人。

李夜城向右前方看去。

許裳身著魚鱗戰甲,一手按在腰間佩劍的劍柄上, 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分外溫柔,指揮著城樓上的士兵如何使用諸葛連/弩。

她已經在城樓上站了一夜,刺骨的寒風將她嬌/嫩/柔/軟的唇角刮成乾燥,她隨手取下腰間的水壺, 輕啜一口水, 潤了潤乾裂的唇。

喝完水後, 她又將水壺掛在腰間, 戰靴踩在青石板鋪就的城樓上, 發出輕微聲響。

她走到怎麼都擺弄不好諸葛連/弩的士兵旁,溫聲道:“我來給你示範一下。”

士兵連忙退在一旁, 年輕的臉上滿是對她的欽佩。

士兵們對她莫不聽從,讓人很難想象,在一月前許裳初到雍州城時, 這裡的士兵根本瞧她不上。

戰場本就是男人的世界,殺伐果決的長公主是個異類。

長公主手中陌刀斬下了無數人頭,方在軍中有了立足之地,而許裳,瘦瘦弱弱,沒有長公主的殺伐之氣,更無長公主的果決,她靜靜站在城樓下,狂風撩起她梳得一絲不苟的發,她鬂間的瓔珞叮咚作響,她向眾人淺淺一笑,說話細聲細氣,不像是來從軍的將士,更像是華京城的貴女迷了路。

雍容閒雅的世家女無論在華京城的哪一處,都是備受歡迎的,可當到了邊關,她便是格格不入的。

這樣的一個人,是在戰場上活不下去的。

沒有一個人看好她。

包括李夜城,包括長公主。

然而次日清晨,她脫下雲錦貢緞做成的三重襦裙,換成了邊關將士們特有的魚鱗鐵甲,長發高高挽起,被銀質的頭盔牢牢圈著,隻微微露著澄澈的眼眸,與小巧精致的下巴。

她穿過巡邏的衛士,來到校場上,隨意選了一匹馬棚裡嘶鳴的戰馬,解開馬韁,翻身上馬,反手向後,取下背上的□□。

寒風烈烈,弩/箭劃破長空,呼嘯著直中靶心。

她的身手矯捷,迎來衛士們的頻頻注目。

長公主亦是微微一驚,鳳目微眯,說道:“清源教出了一個好女兒。”

“夜城。”

長公主對李夜城道:“旁人我不放心,暫且讓她跟著你罷。”

李夜城應下,碧色的眼睛注視著校場上的矯健身影。

他開始明白,看似弱不禁風的許裳,關係為何會與彥彥這般好——許裳的溫柔孱弱,隻是一種假象,她的堅韌與要強,與彥彥沒甚不同。

許裳跟著他的第一戰,是去突襲圍困方城的北狄大軍。

長公主讓許裳跟著他,其實並不算一個好主意,他是六軍之中最為精銳的部隊,打的是千裡奔襲極其消耗體力的硬仗,尋常男子尚且支撐不下來,更何況許裳一個弱女子了。

但許裳又一次給了他驚喜。

一路上,許裳從未喊過累。

每日不等親衛們去喚醒她,她便早早梳洗起床了,喂馬,打水,甚至還會幫著夥房,告訴他們如何把飯做得更為好吃一些。

她絲毫不像養尊處優的貴女,她與邊關將士沒甚區彆。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起,李夜城的目光開始落在那個身著魚鱗甲的纖瘦女子身上。

她永遠是溫溫柔柔的,麵帶淡然的笑,說話輕聲細氣,永遠一副好脾氣的模樣。

遇到不服從自己的士兵,她並不生氣,隻是擺事實,講道理,在危難關頭,並不拋棄那些曾對她惡語相向的士兵。

她的行為終於贏得了士兵們對她的敬佩之心,成為繼長公主之後第二個在邊關站穩跟腳的女子。

士兵們對她心悅誠服,推崇備至,她亦不驕傲,仍是最初來到軍營時的模樣。

李夜城忍不住好奇,她的好修養,好脾氣,以及並不比他差的排兵布陣,是否天生便是如此,否則一個韶華正好的女兒家,怎會學習這些東西?

他跟在程彥身邊,沒少見華京城的貴女,或清高目下無塵如林家女,或知書達理如楊家女,或嬌俏靈動如薛家女,或要強潑辣如鄭家女,這些貴女們的性格受家族所影響,雖各有特色,但仍帶著家族的烙印,她們熟知朝政,見識頗廣,並不比家中男兒遜色,有的還遠遠比男兒出色。

然而再怎麼出色,她們都不曾修兵書,精於騎射,讀史書理政,似乎是她們能做出的最不同尋常女子的事情,而不是像許裳這般,一腔熱枕,全在沙場之上。

萬千貴女中,許裳是最獨特的一個。

又一次出戰,許裳銀甲閃著寒光,縱馬與他並肩而行。

北狄人素來很難纏,聽到夏軍前來的消息,便逃之夭夭,他們撲了個空,借著星光如洗,紮營在草原之上。

夏日的天氣分外燥熱,塞外也一樣,不同的是,塞外的風是涼的,若是衣服穿得少了,經夜風一吹,很容易發熱起燒。

士兵們圍著篝火,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巡邏的衛士們穿梭而過,不時傳來戰甲相撞著的聲音。

夥房們做好了飯菜,由小兵們端著,分發到各處,李夜城領了自己的那一份,卻發覺許裳的飯菜仍在小兵懷裡,便問:“許姑娘呢?”

小兵道:“屬下剛才去許姑娘營帳外喚了一聲,許姑娘沒有應聲,多半是在休息吧。”

小兵的聲音剛落,便有其他士兵隨聲附和:“長途跋涉的遠征,咱們男人都吃不消,更何況許姑娘一個女兒家?”

“少將軍,讓許姑娘休息一會兒吧。左右現在無事,咱們沒甚好著急的。”

李夜城頷首,目光看向離自己營帳頗近的許裳的營帳。

許裳從未喊過苦與累,但女子的體力到底與男子不同,她不喊累,不代表不會累,讓她休息半日,也是應當的。

李夜城這般想著,沒有起身去喚許裳吃飯。

夜色越來越深,李夜城與士兵們圍在一起吃完飯,時不時向許裳的營帳瞧上一眼。

然而他漫不經心瞧了許久,也不見許裳從營帳中出來。

篝火燃儘又被重新點亮,他終於有些坐不住,起身走向許裳的營帳。

“許姑娘?”

李夜城站在營帳外輕聲喚道。

大抵也隻有這個時候,他才會覺得許裳有些麻煩——若許裳是個男子,這麼長的時間沒有動靜,他多是問也不問,便直接進入營帳查看原因。

但許裳是個女人,一個看著嬌滴滴實則比他麾下將士們還要堅韌的女子。

他不敢貿然走進許裳的營帳。

他在許裳的營帳外低聲喚了許久,許裳仍沒有答話,他心中越發不安,便道:“許姑娘,得罪了。”

說完這句話,他挑開簾子,大步走入營帳。

營帳裡並沒有點燈,黑漆漆的一團,秋水洗過的星光透過營帳,微微泛著光,隱約勾出許裳躺在軟塌上的身影。

許裳似乎是睡著了。

李夜城打開火折子,點燃了營帳裡的燈。

微弱燭光下,李夜城看到了許裳。

許裳身上的魚鱗甲並沒有解,和衣穿在身上,雙手放在小腹的位置上,秀眉緊緊蹙著,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許姑娘?”

李夜城又喚了一聲。

許裳眉頭動了動,但並沒有醒來。

他便拿過許裳的手,並起兩指放在許裳的脈搏上。

行軍打仗多年,軍中少軍醫的情況下,他便自學成才,略通了醫術。

雖不能與李斯年那種用藥如神相比較,但對於尋常人的普通病症還是能治的。

隻是許裳的脈搏,略微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