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的這個新年過得並不太平。
自打方佳佳流產後,方母就不敢再讓她回上水村,生怕又出點什麼事。本是想早點住進先前說好的租房。奈何房主就三間屋子,除他們老夫妻外,還有兒子一家,已經很擁擠了,再住人自是不夠的。
之前說出租,也是因為兒子工作需要,升遷去了省城,初七就該走馬上任。等兒子帶著老婆孩子一走,家裡就剩下老兩口,三間房自是綽綽有餘。左右空著也是空著,收拾一下租出去還能額外得筆錢。老兩口這才動了心思。
但如今正值春節,兒子一家還在,房間騰不出來,方佳佳與周愛軍便住不進去。
方母沒辦法,隻能將人帶回方家。方佳佳剛流產,傷了身子,得好好休養,再加之周愛軍印刷廠的工作沒了,宿舍也沒了。糧站這邊又還沒上班,更無法安排,自是隻能跟著方佳佳住進來。
如此便不能像之前一樣跟她擠,將方父挪出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占了方佳佳原來閨房的兩個侄兒搬去同父母擠一擠。可惜兩個侄兒不願意,兩個哥哥嫂嫂也不願意。
方母好說歹說,言及隻住到初七,等租房那邊的屋子空出來,立刻讓方佳佳走。哥嫂侄兒才點了頭。即便如此,心裡也難免不高興,時常拉著一張臉,幾乎沒怎麼給方佳佳好眼色。
周愛軍看在眼裡,心中微哂,開始重新估量起方佳佳在方家的地位來。但他還算沉得住氣,沒直接表現在臉上,且見方父方母對方佳佳還算疼愛,便暫壓下不計較。白日裡手頭沒事,也樂得幫忙乾點輕鬆活,與方大哥方二哥打好關係。倒是比方佳佳會做人得多。
幾日下來,彼此關係緩和了不少,不再如之前一般劍拔弩張,好歹算是把這個年對付過去了。
初六,周愛軍正是去糧站上班。
初八,租房那邊終於能夠入住了。周愛軍吩咐方佳佳將東西收拾好,晚上就搬,自己則花錢去黑市買了一條肥魚一隻野兔,請方家眾人吃一頓。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這些日子周愛軍可沒少買東西回來,今日更是大手筆,平時也幫了不少忙,方大哥方二哥兩家就算之前有再大的怨氣,如今也消了大半,剩下的,藏在心裡,沒再肆意發作出來。
這頓飯,吃得還算順利,席上推杯換盞,從表麵看,也是其樂融融。
方父方母心頭略鬆,他們是極不喜歡周愛軍的,尤其是在周家鬨出這麼多事之後,原本的不喜又重了幾分。奈何女兒婚都結了,也隻能捏著鼻子認。可這會兒,竟是覺得周愛軍不算一無是處。若是他肯用心,未必不能讓三兄妹重歸於好。
帶著這樣的心思,他們臉上的笑容更深了點。
酒過三巡。周愛軍舉起杯子:“我知道這些日子叨擾大家,多謝嶽父嶽母,大哥二哥,我敬你們一杯。你們的恩情我記在心裡,日後有什麼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們隻管說。”
話剛說完,方家人還沒來得及回應,便聽外頭有人敲門。
開門一看,竟是好幾個大夥子。其中兩個方父還認得,是公安局的人。
方父心裡頓時咯噔一下,他在糧站工作,同公安局沒什麼公務上的來往。公安局貿然登門,隻怕沒好事。
“方燁,杜曉雲是吧?我們收到舉報,你受賄行賄,跟我們走一趟吧!”
方家人當場震驚!方母倏然起身,“受賄行賄?你們怕不是搞錯了?我跟我們家老方都是本分人,從來隻知道埋頭乾活,可不敢做這種事。你們說收到舉報,是誰舉報,有證據嗎?”
公安局的人哪管她這麼多,直接進屋,擼袖子就要搜。
方母哪會讓他這麼放肆,“你們是人民公仆,國家賦予你們權利,可不是讓你們胡作非為,擾亂老百姓的生活的。沒證據,你們不能搜!”
話音剛落,為首那人已經進入主臥,將床褥掀開,拆了床板,下頭竟還有一層隔層!從隔層中找出一個盒子,打開便可見最上頭一疊疊的大團結。數了數,竟是有上萬元。
按方家的能力,就算生活略為寬裕,也是絕不可能存下這麼多錢的。尤其,大團結的下麵還有一個小本子,裡頭記錄著各項“禮尚往來”,竟是賬本。
方父方母麵色大白。
方母本想把自家弟弟抬出來,好歹都是公安部門,總有點用,如今也不必說了。她身形搖晃,幾欲昏過去。
怎麼會這樣!這些東西除了她和老方,就是家裡幾個孩子都不知道。為了防止他們嘴上沒毛,不小心宣揚出去,她跟老方半個字沒透露,甚至不敢大手大腳花用,全藏起來,隻等日後留給子孫。
可偏偏就是這麼隱秘的東西,這些人卻是熟門熟路,仿佛早就知道東西在哪裡,壓根不用搜,一找就準。
他們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然而此時已經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了。
方母一晃神的功夫,手上已經多了一副手銬,再看身旁的方父,也是如此。
直到二人被帶走,方家其他人還處於風中淩亂裡。
什麼鬼?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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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的事傳到上水村,已經是半個月後。
這半個月,公安部門的同誌根據方燁留下的賬本拔出蘿卜帶出泥,翻出不少行賄受賄的人。這場“反腐”運動鬨得沸沸揚揚,在縣城動靜很大。
誰能想到,一個糧站副站長和工會乾事,竟也能利用職權,貪到上萬元的巨資?不少老百姓實在無法想象,這些錢都是怎麼得來的。糧站副站長,你要說這職位小吧,也不算太小。可要說大吧,那是絕對稱不上的。就這,上萬元?
更甚至,方家兩個兒子,沒進糧站,是因為有更好的去處。一個在水利部門,一個在供電所。以前街坊鄰居總說,方家人才輩出,兩個兒子都是能耐人,憑本事拿到鐵飯碗,不靠父母。
如今才曉得,這工作根本就是方父方母花錢買來的。
要說這種事其實也不少,比如沈煦進運輸隊,也是暗中操作了一番的。可沒人翻出來無妨,被擺在了台麵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況,古往今來,素來是受賄的罪大過行賄。方家父母目前最嚴重的是“貪”。還不隻他們自己,甚至帶累了在隔壁鎮的方家舅舅。
因為這一萬塊裡,有五千是打著方家舅舅的招牌得來的。
方父方母撤職,入獄,判七年。方家舅舅撤職,判五年。方大哥方二哥的工作沒了。周愛軍也受了牽連。
要說他一個女婿,算是外人,若工作還在印刷廠,非是靠方家得來,那是還能保得住的。可誰讓他之前嫌棄在印刷廠一直坐冷板凳不願意呆,趁著向桂蓮的事,讓方家幫他調去了糧站呢?
本以為從此一片青雲路,哪知前方竟是懸崖。
工作沒了,城裡租的房子也住不下去,周愛軍隻有帶著方佳佳又灰溜溜地回到了上水村。
上水村知道這事後,倒是議論了好多天。
“周愛軍就沒有出人頭地的命”“周愛軍偷雞不成蝕把米”“還以為周愛軍娶了個金疙瘩呢,誰知是娶了個喪門星”等等,諸如此類話語,不停地往周愛軍耳朵裡鑽。
周愛軍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偏偏方佳佳還整日在他跟前哭,哭得他心煩。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除了哭,還會什麼!飯做了嗎?不用吃飯了!”隨手一個茶杯砸過去!
“周愛軍,你混蛋!你娶我的時候是怎麼說的,你都忘了嗎?”
忘?那是自然沒忘的!此一時彼一時。那會兒他得巴結著方家,自然什麼好話都往外掏,心甘情願伺候著方佳佳。如今方家都倒台了,還想讓他伺候?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嗬,周愛軍冷嗤:“我是答應過好好對你沒錯,但你得講講良心。不說我們村,就是城裡頭,哪家姑娘出嫁後,啥事不乾,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你要覺得我不對,隻管出去說,看大家夥兒怎麼想!”
方佳佳一滯,不用想自是都覺得她不對的。可明明周愛軍先前還說,到了租房,家裡的活不用操心,他會抽時間做,她隻要養好身子,再懷個孩子就行。
如今……
父母出事才多久,他就變了副嘴臉。現在的周愛軍,和從前那個她愛慕的周愛軍簡直判若兩人。
方佳佳心頭酸楚,哽咽著道:“周愛軍,我要跟你離婚!”
周愛軍翻了個白眼,“好啊!你要離,我成全你!”
方佳佳張著嘴,雙唇顫抖著,“你……你……周愛軍,你……”
“不是你要離婚的嗎?我我我,我怎麼了?成全你還不好?不想離,就去做飯!我還餓著呢!”
方佳佳一口氣堵在喉頭,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走出屋子,神色茫然。
離婚?真離了婚,她能去哪裡?家沒了,大哥二哥自身難保。除了周家,除了周愛軍身邊,她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
方佳佳抽噎著,抹了把眼淚,終是去了灶房。
起火,淘米,燒水。每一步都很難。她被嗆得不停咳嗽,衣服還差點著了火,臉上全是鍋灰。可即便如此,她還是隻能繼續做。
屋內,周愛軍暗恨。
方家父母有這麼多錢,居然隻給方佳佳一台縫紉機和一百塊的添妝,這就是他們所謂的疼女兒?一萬塊呢!不說給一半,就是給個兩三千,他們的日子也不至於過成這樣。
再說,倘或把錢分給他們,也不會全被搜了去。畢竟人家搜查,總不能還搜到他這個女婿身上來吧?
周愛軍閉上眼睛,罵了兩句,竟是對方父方母生了幾分怨念。
另一邊。
周雙鶯吃著碗裡的豆腐,好像吃龍肝鳳髓一般,隻覺得味道如此鮮美,配合著耳邊傳來的周愛軍和方佳佳的吵鬨聲,飯都能多吃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