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間(1 / 2)

清晨的微風一陣陣拂過枝頭,庭內花葉紛飛,歲祖月在院外一陣喧鬨聲中,打開門,麵色不虞。

“吵什麼,叫魂呢。”

門外叫囂的門徒們一頓,緊張的上下看了看她。

一夜沒人看到少司,眼見下界時間快到了,還不見蹤跡,眾人四處尋覓,不知誰道了聲,莫非在西竹山,眾人一窩蜂湧來,商量著破門而出,一探究竟。

歲祖月出現在門口。

“少司你沒事吧!”

“看吧!果然是那妖把少司挾持了!”

歲祖月微眯起眼,把叫嚷最厲害的門徒揪出來,捏住對方軟乎乎的臉腮,往上抬了抬,“看我的樣子,像被挾持嗎。”

那門徒叫古小山,正兒八經的仙家子弟,祖輩是仙界有頭有臉的人物,身上仙家傲氣多了些。

冷不丁被掐臉,他先是不可思議的瞪圓了眼,接著就發作反抗,然而儘管用儘所有靈力,在眾人眼裡,他在歲祖月纖纖玉手裡,跟隻撲棱蛾子似的,隻能撲騰兩下。

古小山也意識到了天塹般的差距。

歲祖月道:“說話,像嗎。”

古小山臉腮疼的嗷嗷直叫,趕忙吆喝道:“少、少司,我說笑的......慕公子我錯啦!在下失禮妄言了!在下......”

他還算機靈,直勾勾朝歲祖月後方,庭院裡隱隱一個頎長身影道歉喊饒。

歲祖月回頭看了眼,嫌吵讓人閉了嘴。

古小山立即從善如流捂住嘴,可憐巴巴的望著她,歲祖月把人丟開,小門徒一個踉蹌,腿軟沒站穩摔倒在地,抬起的清秀麵頰上,落著兩指醒目的紅印。

嘶~

周圍眾人脖頸齊齊一涼。

他們中不乏第一次隨行者,以前僅是聽聞,少司雖身份尊貴,在哪都是被人捧著的,但為人沒什麼架子,對禮數規矩等都不在意,很好相處,就有一點,沒什麼耐心,千萬彆讓她重複說一件事。

念及昨日歲祖月在殿門前的警告,眾人噤若寒蟬,領頭那個更是大氣不敢出,慢吞吞躲到了旁人身後。

庭院大門外,一時靜的可怕。

門徒們罰站似的僵在原地,在歲祖月掃來的眸光審視中,快要窒息的時候,淺淡的嗓音在院裡響起。

“等等,”

眾人抬頭,慕相玄一襲長白衣衫,從院內清池旁走來。

少年身量頎長,眉眼輪廓如墨筆精心勾勒的般,極儘俊色,整個人籠在清晨熹光裡,鴉黑色的睫毛都根根分明。

歲祖月收回不虞的視線,轉過身,門徒們見她轉移注意,長鬆一口氣,再看向慕相玄。

哪是妖,這會簡直是活菩薩!

慕相玄將盛滿丹藥的白玉瓶交給歲祖月:“把丹藥帶上。”

歲祖月點頭放入袖裡,嘴上道:“我此行少不了要些時日,你......”

略一停頓,她目光落在慕相玄臉上,幾許繼續道:“若我不在,有門徒來煩你,你不必客氣。”

慕相玄看著她:“好。”

歲祖月本意想說的不是這個,但話已出口,她略一沉吟,也不磨蹭了,帶著老實如雞的門徒們離開了西竹山。

慕相玄黑眸在後麵注視著她,長睫微垂。

歲祖月其實想問,他要不要與她一起,思來想去,還是沒說出口。

以往她也邀請過,甚至最初外出做任務,都是慕相玄陪著她,也隻有他陪她,就他們兩人。

隻是後來,大抵是她每次外出,需要帶著曆練的隨行門徒太多了,吵鬨得很,慕相玄與她同行的次數漸漸少了。

再後來,有段時間的任務,像捅了半妖窩一樣,不僅關於慕相玄的流言蜚語飛漲,她還正巧被慕相玄撞見好幾次,擊殺那些半妖時的場景。

之後,慕相玄再未與她同行。

她也自覺沒有顏麵相邀。

不去也好......

降妖除魔不是遊山玩水,何況此次涉及的,還是魔界名頭響亮的大邪魔。

話雖如此,回頭發現連西竹峰山頂都看不見的時候,歲祖月心情有些複雜。

慕相玄是她重生前,孤身在奈何橋時,最後看到、感知到的世間存在,猶如連接她前世今生的一個介點,大概因此緣故,抬眼看不到人,歲祖月總覺得哪裡不安寧,有種恍然若夢之感。

似乎等她做完任務回來,庭院裡,會像前世那般,驀然人去樓空,一切回到原點,最終什麼都沒改變......

歲祖月心底微歎,沮喪了兩秒,倏爾意識到什麼,眨了眨眼。

不對,她怕什麼。

真走了,她再把人找回來不就行了!

前世是她那時候,已經沒法去找......就像木已成舟,他們不複兒時,到底疏遠了......

這世可不一樣。

摸了摸袖裡潤澤的丹藥瓶,想到少年才不辭辛勞,為她煉了一夜的丹藥,歲祖月眨眨眼,陰霾了一早上的心情,重見光亮。

她恢複常態,拿過卷軸乾起正事。

采花魔在凡間作祟一事,與過往任務不一樣。

往常都是神殿駐紮在凡界各地的門徒,監管發現附近有邪祟作惡,才動手清剿。

而此次失蹤案,神殿最先並未察覺,是人間國君上書神殿請求協助,他們才意識到,失蹤案與邪魔有關,一路調查,發現采花魔的行徑。

神殿自創立之初,就賦予了人間國君與神使溝通的權利。

雖說滄海桑田,許多規矩變了,但國君上書的權利依舊堅如磐石,不曾被動搖剝奪。

原因無他,神殿是靠人間供奉屹立於仙魔妖三界,而一國之君是人間的王,代表了萬千子民,換句話說,算得上神殿的衣食父母。

縱使身處雲端,高高在上,不能忘本把衣食父母拋了吧,故而神殿與人間王朝的聯係一直在。

但這種聯係有弊端,試問凡人能借助仙人之力,是何等的誘惑。故而神殿有條明晃晃的鐵令就是,禁止門下弟子插手皇家之事。

可像國君上書這般情況,這條鐵令,就極難避開了,尤其還失蹤了一位皇子。

歲祖月前世就惹了一身腥,最後邪魔是除掉了,她回去還挨了處罰。

理由是,插手了皇位繼承,以及私下接受下任國君供奉。

六月飛雪,歲祖月這事冤慘了!

她哪裡知道,那小皇子為何要私下給她塑金身神像,還拿最好的供奉給她。

歲祖月那段時間還很懵,一度以為神殿的香火在人間再創輝煌,看!她個小少司的分成,都堆積如山了!

結果......

等她稀裡糊塗拿了,全部成了她蠅營狗苟的證據。

處罰是小,主要是憋屈,

和丟人......

前車之鑒,歲祖月落入凡間的第一件事,遠離皇宮,隻派底下門徒去拜見皇帝。

她身邊就帶了三個門徒,稍作喬裝混進了鬨市。

時值晌午,酒樓裡人聲鼎沸,座無虛席,人間煙火氣十足。

隻是因近來邪魔作祟一事,眾人神色,尤其是男子,麵上或多或少都帶了警覺之色。

樓內說書人,將此事講的繪聲繪色,怪誕離奇,到了被邪魔抓走吸的精儘人亡時,樓內眾人麵色發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惴惴不安到了極致。

直到一樓角落,有人忍不住嗤笑了聲。

“爾等不必杞人憂天,那魔頭不會抓你們。”

歲祖月靠坐二樓臨窗地方,姿態懶散,往嘴裡拋著鬆子,聞聲朝那方向望了望。

說話的,是一個錦衣玉帶,氣質不凡的青年。

有人道:“閣下如何篤定?切莫妄言啊。”

“我沒妄言,那魔頭隻抓相貌英俊之輩,”青年笑眯眯一展折扇,隻見雪白的扇麵裡,獨寫了一個大大的‘帥’字。

“他不會抓你們的,要抓也是抓我!”

酒樓眾人:“......”好個不要臉!

像是聽到了他們心聲,青年合起扇子,在手心輕輕一敲,“一點點吧。”

在歲祖月對麵坐著的倆門徒,不約而同“咦”了聲,嫌棄,祖月身旁的漣漪,則壓低聲音說:“少司,那人說話時有看你。”

歲祖月道:“無妨,我也在看他。”

進門時,她就發現角落那人在打量,但一時半會,看不出對方是何身份,她觀其眉眼,似乎在哪見過,又回想不起來。

歲祖月端茶抿了口。

此處雖是人間城池,但作為天子居住的皇城,混跡城內的上界人士不少,魚龍混雜。

歲祖月一路途徑鬨市,就看到了不少偽裝成凡人的妖邪精怪。

這座城是采花魔的狩獵地,但失蹤的那些人,歲祖月不認為是采花魔親自抓的,大邪魔沒那麼閒,麾下千百魔徒,一人抓一個就夠了。

他隻用躲在暗處,搜集些畫像派人去抓即可。

前世就是如此,采花魔一直躲在暗處,歲祖月帶人在他那些魔徒身上都耗了大量時日。

中途她想過把魔頭引出來,無奈找不到足夠吸引的誘餌。

這世簡單了。

邵昊謹,送上來的香餑餑。

嘖,有他們先魔尊一脈的血承,又有仙界天君一半的血脈,仙魔之身,年少,長得也人模狗樣,采花魔要是連這都瞧不上,不如趁早回老巢,彆白費功夫挑人綠自己了。

不神經嘛。

想到誘餌,歲祖月環顧四下。

邵昊謹現在應當也處在皇城之內,說不定,已經被魔徒盯上了。

以他的修為,對付尋常魔徒沒問題,除非采花魔親自出手——

而這正是她想要的。

歲祖月微眯了眯眼,眼下,她隻要靜待采花魔露出動靜,至於其他嘍囉,交給隨行門徒即可。

既是曆練,總要給用武之地。

歲祖月籌劃好,有一下沒一下嚼著鬆子,窗風吹動她頸間細發,她側過頭,視線越過大敞的軒窗,往繁鬨的街道望去。

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一輛暗紫色的馬車緩緩駛過。

能在皇城主道上行駛的車駕,多是王孫貴戚,歲祖月看到馬車懸掛的燈籠上,印著“鬱”字,眉梢微微一挑。

她聽過些仙界軼聞。

現仙界天君邵昊氏一脈,承自白帝少昊,傳說,曾經除了天君一脈,還有一脈在人間。後人間那脈遭到暗害,僅存的族人便改了姓,有的說改成了“姬”姓,有的說是“嬴”姓,還有的說“邵”姓、“鬱”姓......眾說紛紜。

說來巧,大祭司交給她調查的那場滅國之禍,皇室一族就為姬姓。

曾經輝煌一時,比她此刻身處的商墨國,還要鼎盛,可惜天災人禍,一場瘟疫就足以覆滅大半王朝,尤其雪上加霜,還有妖邪作祟。

歲祖月視線掠過輕晃的燈籠,正打算收回視線,目光忽地一頓。

她偏偏頭,盯住被風微微掀起一角的車簾。

透過車簾縫隙,光線明暗不清的車駕裡,隱隱有個穿著淡墨衣袍的身影,看起來是個少年,執卷的手指,根根修長白如玉,被風吹動的一縷發絲極黑,黑到竟有點兒像......

歲祖月眨眨眼,正想探頭細看,半空中喧囂的風兒停下。

車簾輕飄飄落了下去,將裡麵景象遮住,嚴嚴實實隔絕了外界所有視線。

“是鬱小世子,”歲祖月聽到街邊有人低聲。

“眼下皇城不太平,都說有妖魔作亂,小世子怎麼來了,他本就體弱多病,甚少出門。”

“要說小世子,倒是可惜了,從出生起,就被國師斷言活不過及冠,如今沒剩幾年了......唉。”

歲祖月微微蹙眉,視線一路注視著那輛通體暗紫色的馬車,不緊不慢駛過樓下街道。

“少司,有什麼不對嗎。”漣漪見她一動不動,輕聲詢問。

歲祖月沒說話,指尖在茶杯摩挲,正想施法,卷起一縷風去掀掀那小世子的車簾。

街道另端,一陣快馬馳騁的聲音響起,浩浩蕩蕩,與那世子的馬駕迎麵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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