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鎮(完)(1 / 2)

輕飄飄幾個字隨風飄散, 什麼都沒有剩下。

朱殊瑟也不知如何感應到弟弟在這邊,趕過來時隻來得及看見一堆吹散開的黑灰。她靜默站立許久,抬眸視線在三人身上掃過, 最終定格在表麵上看著跟祈天河交情較深的柳天明身上。

柳天明懶得解釋, 硬核扛鍋, 瞄了眼天空中的黑灰,象征性地掩住口鼻避免吸入。

“跟你說句實話……你那兩個弟弟爛泥扶不上牆,繼續在他們身上砸資源, 也不會有太大起色。”

朱殊瑟竟好像真的把這話聽進去了,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說:“我爸媽這個年紀不太適合再要孩子了。”

“……”

這是扶上癮了麼?

信鳥的翅膀先前被朱兆魚割裂了一部分, 但又很快複原,書店老板給的小刀孤零零掉落在地上,好像在等人把它拾起來。

在場卻沒有任何一人有所行動,各自站在原地不知想什麼。

……

“你到底要不要看?”

“我看。”

短短兩個字的回複結束,周圍的一切發生變化。

祈天河正遊走在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裡。

天上飛著十幾種他從未見過的動物, 哪怕是繪圖故事裡,也不會有這麼瑰麗的想象。前方有一座茅屋, 紙窗上透出女子縫衣的影子,祈天河小跑過去敲門, 不曾想門輕輕一碰就開了。

門內的婦人梳著寶髻,畫濃妝,身上穿著不知哪個年代的衣服, 而她手裡正在裁剪一張質地很薄的皮。燈光一照,血絲清晰浮現。

祈天河拒絕去想那張皮屬於尋常動物還是人類:“請問這裡是哪裡?”

麵對這種恐怖的異象,他通常會敬而遠之, 然而不知為何,此刻卻覺得很輕鬆, 甚至這裡的一切元素對自己而言是美麗的。

婦人微微側過頭,蓮步輕移來到祈天河身邊,嗅了嗅說:

“一半生魂,一半死魂。”她嬌笑道:“你……”

話音未落,旁邊不知何時又出現了一座房子,老太太拄著拐杖狠狠敲擊地麵:“快過來,那毒婦要扒你的皮呦!”

女人叫他留下,老太太催促趕緊跑,就在這時,地底突然鑽出一隻人麵牛頭的怪物,猛地抓住祈天河背後的衣服,想要把人帶走。

一支筆飛了過來,戳爛了怪物的胳膊,祈天河連忙轉身就跑。每路過一處,景象便會有不同的變化,竹林,山川……最後他的腳步被河流阻擋。

牛頭怪物憤怒咆哮著,一條長長的鎖鏈猛地擲過來,仿佛有生命力一般要主動纏住脆弱的脖頸。

他不斷後退,險些栽進河裡。

“跳上來。”

十萬火急的情況下,祈天河顧不得那麼多,抓住這根生命的稻草,跳上劃過來的一艘小船。牛頭怪物憤怒地在岸邊咆哮,船速很快,不多時就隻能看到一個黑點的縮影。

“多謝。”

祈天河轉身,看到的畫麵讓他的心迅速重新提起。

船夫穿蓑衣戴鬥笠,卻架著一副文質彬彬的眼鏡,笑容暗沉地像是這灰蒙蒙的天空:“不客氣。”

書店老板?

祈天河沉默了,他算是主動跳入了虎口麼?

河水是黑色的,咕嚕嚕冒著泡,偶爾還會伸上來一隻手骨,做出撈東西的動作,想要跳河自救是行不通了。祈天河遂即安靜坐下,決定在弄清楚死亡規則前少說話。

書店老板一改往日在店裡的沉悶,沿途做講解:“河裡的這些東西叫鬼爪,收錄在《民間獵奇故事》第十三章。”

祈天河不答話,書店老板卻自有辦法讓他開口:“信鳥原本是最後一篇故事。”

麵對關鍵信息,作為玩家哪能無動於衷,副本的背景介紹中,義鎮同樣收錄在這本書裡。

書店老板繼續往下說:“《民間獵奇故事》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我的職責便是修補和維護。”

祈天河終於開口:“信鳥為什麼會出現在現實裡?”

“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因為我的失誤信鳥從書裡逃了出來,還陰差陽錯和當時的鎮長結下緣分。”書店老板無奈:“小鎮被鎮長改名為義鎮,信鳥也很喜歡人類,這讓我開始慌張。”

祈天河:“互相幫助守護,難道不是好事?”

書店老板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他指著岸邊長著人臉的蜘蛛,又低頭凝視河中的鬼爪:“這些東西皆因怨恨所在,等執念徹底散了,它們很快將化作虛無。”

“想要信鳥永遠存在,就必須讓憤怒重新填滿它的身體。”

祈天河皺著眉說:“所以你設計蠱惑新鎮長吃信鳥肉?”

“作為鬼物,哪怕隻剩下一副骨架,一旦有了足夠的怨氣也能重新活過來。”書店老板似乎把他視作最好的聽眾:“當時我就有一個絕妙的想法,為什麼不親自寫一篇故事?”

“……故事就叫做《義鎮》,主題是報複和毀滅。”

書店老板得意洋洋。

這些年祈天河做診療時遇到過不少心理病態的客戶,有些人畸形的世界觀是真的無法拯救,辯駁反而會讓他們的憤怒更加誇大。

因此他也沒有去和書店老板爭辯,僅僅是用提問而非質問的口吻:“小孩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

“信鳥的憤怒低於我的預期,需要再加上一把火,”書店老板振振有詞:“何況多一個亡魂,義鎮的故事也能更充實。”

祈天河沒發表看法,再開口時語氣多了幾分冰冷:“現在要去哪裡?”

書店老板答非所問:“按照我原本的計劃,接下來要徹底堙滅小孩的靈魂;,讓信鳥在無儘的怒火中毀了整個小鎮。”

言辭間露出一臉神往的表情:“故事就該有始有終……”

“吼——”

一隻露出骨頭的大黑狗突然從眼前躥出,凶神惡煞的表情十分駭人,書店老板後麵的話卡在喉嚨裡,祈天河抓住他一瞬間失神的機會,揮舞小鏟子猛地打過去。

書店老板被打下船,黑色的河水濺到船上,祈天河連忙躲開。

無數雙鬼爪抓住落水的人,死死拉著書店老板往下沉,眨眼間水麵隻剩下一串黑色的泡泡。

祈天河撿起船頭的槳,冷笑一聲:“走好。”

他沒劃過槳,笨拙地開始嘗試,小船在河水中晃晃悠悠,終於又有了前進的跡象。

祈天河鬆了口氣,眼看一切就要往好的方向發展,船身忽然猛地一晃,一隻胳膊伸了上來,緊接著是腦袋。對方半長的頭發被打濕,像是水鬼一樣濕噠噠墜在前額,看不清眼睛。

祈天河揮槳準備把人打下去,然而書店老板力大無比,一把抓住了砸過來的槳反爬了上來。

“你為什麼不再多問一句?”書店老板的眼鏡丟在了河裡,看人的時候幾乎沒有焦距。

祈天河:“問什麼?”

書店老板惡狠狠說:“比如信鳥為什麼不直接來報複我?”

祈天河沉默了一下,道:“實踐就是最好的證明,現在不用問也很明朗……書裡的生物無法對你造成傷害。”

他覺得自己要涼。

就算用【舊紙幣】,在這片神奇的世界裡,書店老板也能很快折返。

“放寬心,我不殺你。”誰知書店老板輕易地給出一個承諾:“現在我隻是一個船夫,而你是一位旅人。”

祈天河壓根沒信,現在還沒動手隻能說明先前的攻擊不是死亡規則。

隨著船慢慢前進,前方的迷霧中出現一個熟悉的小鎮縮影。像是海市蜃樓一般,能看見死去的鎮民來回無意識地行走,祈天河明白過來,當時他凝視信鳥眼睛的瞬間,被拖入的就是這個世界。

他抓住船槳阻止書店老板繼續往前走,要求說:“靠岸。”

書店老板麵色不變:“陸地上存在很多未知的危險。”

像是在為他的話作證,雲層中傳來古怪的鳥類叫聲,沙子裡也鑽出一條雙頭蛇,閃電般飛出一大段距離重新在土裡蠕動。

祈天河卻很堅持:“既然你稱自己為船夫,目的地在哪裡該由旅客自己決定。”

遊戲不會設死局,他沒有辦法直接跳下船遊過去,那便隻能從船夫身上入手。

“一旦下船,就再也上不來了。”書店老板死死盯著他,怨毒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祈天河強調:“我要下船,現在。”

船終究還是靠岸了。

祈天河還沒下船,雙頭蛇已經遊了過來,屍犬低吼一聲,蛇蠕動掙紮了一下,暫時爬到旁邊的大樹上。

這種震懾作用維持不了多久,後麵還有書店老板虎視眈眈盯著,對方想跟著下船卻一直在強忍,用力抓著一塊懷表恨不得撥快指針。

祈天河不知道遊戲會留給自己多少時間,隻能拚命往前跑,穿過迷霧想要衝進小鎮。沒過多久身後傳來腳步聲,他沒回頭,知道是書店老板追上來了。

副本裡論速度,除非特殊體質,普通玩家很少有超過NPC的時候。轉瞬間兩人僅差一步之遙,就在書店老板的手指要抓住獵物時,祈天河搶先一步跨入了小鎮。

一個外人的出現讓先前那些漫無目的晃悠的鎮民同時看過來,他們的動作有延遲,從發現祈天河到朝他走來差不多有半分鐘。

“抓住他,給我抓住他!”書店老板又驚又怒的聲音從後麵飄過來。

祈天河竭儘全力地朝前奔跑,跟在他身後的人影越來越多,這裡的一切都和小鎮的布置一模一樣,他按照記憶中的方位跑去,終於看到了書店。

屍犬狂吠不止,成功讓死去的鎮民停頓了幾個呼吸。

祈天河闖進書店,桌上攤著一疊厚厚的書稿,最上麵寫著《義鎮》。他直接丟給屍犬,後者的咬合力驚人,稿件很快被撕扯地四分五裂,湧來的鎮民身影越來越淡,整座鎮子的輪廓也開始模糊。

隨後追來的書店老板表情近乎絕望:“我的書,我的書……”

他的身體從腳開始,漸漸變得虛無。

祈天河冷冷望著他:“這個故事要寫完,你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環,你把自己寫進了故事裡,所以才能活這麼久。”

這裡的其他生物無法對書店老板造成傷害,但《義鎮》不同,書店老板是這個故事的核心,想要殺了他,唯一的方法便是毀了這頁故事。

“害人終害己,說得就是你這種人了。”

如果不寫這篇故事,自己還真拿他沒辦法。

半截身子已經消失,書店老板突然笑了,他對著祈天河招手:“你來。”

祈天河站在原地不動。

書店老板沒有強求,取出胸前口袋的鋼筆拋過來,祈天河本來想躲開,那支筆卻像是有魔力似的,吸引他攤開手。

[智筆:一個名字就是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