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隻有三日, 安然在第二日從閻羅王那裡脫身,狀似無事地與餘恩兩人會和。
憐娘倒是好奇她昨日去做了什麼, 不過她剛一開口,不等安然想出什麼借口,餘恩就立刻轉移了話題。
“我瞧見有一家掛著不少花燈, 你要嗎?”
憐娘性子比起在俗世曆練了數月的餘恩還是要天真多了, 聞言立時就拋棄了疑問,扯著餘恩的袖子追問他看到的漂亮燈籠在哪裡。
餘恩好脾氣地笑笑, 當真帶著她進了街道旁一隻燈鬼開的店鋪。
燈鬼,並不是燈中生成的靈, 物件生靈極難,燈鬼隻是生靈死時恰逢其會寄身於燈上,之後漸漸取代了燈靈的位置,但本質更偏向於鬼, 因而隻是燈鬼,而非燈靈。
這隻燈鬼的手藝極佳, 店鋪中琳琅滿目擺放著各種材質的燈籠,憐娘一進店鋪就看花了眼。
餘恩朝安然眨了眨眼,笑容有些狡黠,然後對憐娘道:“你慢慢挑, 不需著急。”
憐娘連連點頭,鬆開了餘恩的袖子,她穿著百花穿蝶裙,色彩斑斕, 在各色燈籠中穿梭,腳步輕盈,仿佛隻有腳尖點地,裙擺寬大,如同在跳一支唯美舞曲。
餘恩冷不丁道:“原來她真是蝶妖啊。”
憐娘實力不弱,怎麼說也是在天界冊封的龍君庇佑下修持了百多年的妖,餘恩並不能輕易辨認出她的本體。
本體對一些妖怪來說是忌諱,餘恩後來發現她本性不壞,就不好用法術去探究她的本體。
安然輕笑了笑,沒有接話。
一直等到餘恩忍不住打哈欠的時候,憐娘才在燈鬼老板的協助下挑出了三盞燈,一盞嫦娥奔月燈,點上燈,清冷的光輝如同月光,嫦娥身姿嫋娜,以一種淒美決絕的姿態奔向孤寂月宮;另一盞蝴蝶停駐在牡丹花上,憐娘堅持認為燈鬼做的這隻蝴蝶就是她,畢竟像她一樣漂亮的蝴蝶不多。
最後一盞是鯉魚跳龍門,憐娘沒說,但其餘二人都知道她是要送給誰的,隻是涉及他人血脈,他們不好多言。
不過在結賬的時候出了點意外。
老板燈鬼是一位寬袍大袖的溫柔青年,輪廓柔和,屬於那種見到就覺得這人內心柔軟的類型。
燈鬼道:“在下有一冒昧之請。”
換成是安然自己在此,她會看心情決定如何回應燈鬼,但現在這裡還有餘恩和憐娘,憐娘初出茅廬,對什麼都有旺盛的好奇心,餘恩心腸也偏軟,再有燈鬼極刷好感的長相,他們便表示洗耳恭聽。
燈鬼溫柔一笑:“幾位非是陰間之人吧?”
餘恩幾人並不意外他看得出來。
燈鬼道:“在下在陽間尚有一絲血脈,如今後輩被人暗害,在下難出地府,心中憂慮,因而想請幾位相助。”
“是妖嗎?”憐娘精神一震。
燈鬼詫異瞥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一個蝶妖為什麼聽到妖怪那麼興奮。
他搖頭道:“在下並不敢確定是妖是鬼,但可以保證,此非在下後輩命中劫難。”
有個詞叫“在劫難逃”,解釋很多,普遍解釋是前世做的孽,今生來還,也就是“命中注定”。
外人不可乾涉。
燈鬼特意說明他的後輩招惹的妖鬼不是自己做的孽,也不是自己招惹的,隻是他人暗害,餘恩想了想,就答應了下來。
畢竟他是個道士,本職修道成仙,副職斬妖除魔,維護天下太平。
燈鬼很高興,不僅免了憐娘的費用,還送了他們三人一人一盞據說是他精心製作的燈籠。
還彆說,當真比店裡擺著的那些更上一層,無論是外表還是靈性。
在鬼市待滿三日,攤位光顧大半,兩人一鬼終於離開鬼市。
燈鬼的後輩不在金陽城,聽燈鬼的話,他的後輩似乎命在旦夕,餘恩不敢耽擱,出了亂葬崗就回城收拾行李,準備立刻出發。
金陽城外。
一道水流突然從湖中揚起,阻住兩人的去路。
兩人望去,隻見澄碧湖上浪花湧起,兩名年輕女子踏浪而立。
其中一人自然是蝶妖憐娘,另一位身上帶著湖水的潮濕氣息,水藍色宮裝嫻雅動人,正是澄碧湖龍君之女敖珊珊。
這一幕凡人視若無睹,自顧自笑著與友人揮手作彆,離開金陽城。
憐娘歡快的揮了揮手,側首衝著好友笑笑,敖珊珊在水波上萬福一禮,浪花落下,又重新隱入湖中。
憐娘一個飛躍在岸上站定,嘻嘻笑道:“珊珊不愛和人說話,你們見諒。”
話畢,她又頓住,有些不高興的補充:“除了舒治黎。”想必她也屬於前者。
餘恩心想情郎自然是不同的,好在他還知曉最好不要在此時說出來,而是問:“你這是做什麼?”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這預感很快被證實。
蝶妖一瞬間恢複了精神,眨了眨眼,模樣俏皮靈動:“我求了龍君,龍君允我和你們一起去外麵玩。”
餘恩:“……我們不是出去玩。”
憐娘拎著裙擺腳步輕快:“沒關係,我不耽誤你們做正事,我也能幫忙。”
她往前麵跑了幾步,回頭一看他們還沒跟上,忙空出一隻手揮了揮,“快點啊,萬一燈鬼的後輩死了怎麼辦?那燈好漂亮的,我可不想還回去。”
餘恩嘴角一抽,誰要和她一起出去啊?!誰答應了啊?!
他看向安然,企圖借她的勢將這隻不請自來的蝶妖趕回去,憐娘有些怕安然,他是知道的,結果安然舒展袖袍,施施然就往前走去,目不斜視,仿佛什麼都沒看到。
——開玩笑,紅鸞星動的又不是她!打擾人談戀愛是要遭雷劈的。
……
宣城。
比起繁華熱鬨的金陽,宣城不溫不火,清幽寧靜,有山有水,是個休養生息的好去處。
燈鬼的後輩正是宣城的一個富戶,家產能在宣城排前三的那種,對家不少,燈鬼身在地府,知道的情況不多,因此他們還要先探查探查情況。
這並不難,在酒樓茶館坐一兩個時辰,再找幾個本地人套套消息,再不然出筆銀子,很快就拚湊出燈鬼後輩的具體消息。
後輩姓湯,湯老爺父母離世,沒有兄弟,人至中年,兒女雙全,賢妻美妾都有,再加上他不算小數的家產,可謂是人生贏家,尤其新近還添了房美妾。
基本情況就這些,看不出什麼異常,再多的不是尋常手段能打聽出來的,畢竟是大戶人家,不可能什麼消息都往外傳。
餘恩也沒著急,打算晚上去湯府看看,蝶妖舉雙手雙腳讚同,不過她有個疑惑:“為什麼現在不能去?”
她很虛心求教問道:“話本裡為什麼那麼多人都愛在深夜行動,明明可以用隱身法術啊?”
這個法術隻要不發出聲音,或者遇到比你修為更深的同道,對著凡人,幾乎是無解的。
餘恩呆住了。
半晌,他一拍額頭,無語凝噎。
——為什麼他之前從來沒想到!
“因為,因為……”餘恩目光亂晃,他總不能說自己是聽茶樓說書先生講的傳奇故事聽多了吧,都忘了自己是道士,和話本中的大俠不同!
他急中生智,編了個借口:“白日往人家家裡跑,太過冒昧。”
憐娘:“……他又不會知道。”
安然忍笑忍得難受。
餘恩一臉正色:“雖人不知,但天知地知己知,我等身懷遠超常人的力量,是為自保,不可倚強淩弱。”
他這話是出自內心,憐娘似懂非懂地點頭。
過了一會兒,憐娘冷不丁又問:“晚上和白日去區彆在哪裡?”
她是想問,有區彆嗎?不都是不請自來?
餘恩:“……”
區彆還是有的,餘恩艱難道:“我們是受湯老爺長輩所托,情非得已。”
不然哪怕他是個道士,也不願意大半夜往人家家裡去啊。
當他不想被人三催四請上門捉妖?
——時間不等人啊!
幾人還是決定晚上行動,不過如果在這之前湯老爺出了意外——他們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好在並沒有,戌時初,湯老爺自府外歸來,湯府漸漸熱鬨起來。
湯老爺也喜歡家裡熱鬨,他人在宣城時每天早晚都要在府中用膳,而且還要求一家人必須到齊。
加上新近納的芙姨娘,湯老爺一共有一妻五妾,兒女也有七八位,一大家子坐在一起顯得頗為熱鬨。
不過妻妾都是笑不達眼底,兒女也都是表麵情,大概隻有湯老爺才覺得他一家和睦無比。
“老爺,今日廚房采買的魚很鮮美,你嘗一嘗,”新納進來的芙姨娘正得寵,笑吟吟地給湯老爺夾了一片魚。
湯老爺嘗了一口後點點頭,誇讚道:“是不錯,你也吃些。”他也給芙姨娘夾了一片。
芙姨娘在幾個女人嫉恨的目光中舉止優雅地吃著魚肉,末了羞澀一笑:“老爺夾給妾是魚肉是魚身上最鮮美的一片,妾謝過老爺。”
湯夫人還好,她是正室,有兒有女,尚能安坐,芙姨娘身側入府不過兩年的趙姨娘卻坐不住了,她伸出筷子也夾了一片魚放入芙姨娘碗中,皮笑肉不笑道:“芙妹妹,你也來嘗嘗,姐姐夾的魚如何?”
——鬥不過你我膈應死你!
芙姨娘未入府前,趙姨娘年輕貌美,還有些嬌嬌脾氣,正是湯老爺偏寵的妾室,但自芙姨娘入府至今,趙姨娘已經和之前被她暗暗嘲諷的老女人一樣失了寵愛。
桌子上十來雙眼睛頓時明裡暗裡盯著芙姨娘碗裡的魚肉。
芙姨娘稍稍一怔後朝湯老爺飛去一個媚眼,纖纖玉指抬起袖子,隻露出一雙如霧明眸:“老爺,趙姐姐對妾真好,不對這是趙姐姐的心意,還是給老爺用吧。”
湯夫人及一眾姨娘:她有這麼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