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無情(六)(1 / 2)

彭州雷家。

安然等人到達彭州, 第一時間就去打聽了此一家的作風,出乎意料的, 雷家在周圍百姓口中並沒有多少惡語。

甚至有窮苦百姓在家中供奉有雷家的長生牌,以感激他們在風雨不順的年節消減租子,以及施粥的恩情。

憐娘聽他們這麼說, 差點沒控製住自己的表情, 露出厭惡之色。

——一個會指使妖魅精怪霍亂對家的富戶,憐娘不信他真的是百姓口中的雷善人。

要麼有所圖, 要麼就是虛偽。

餘恩強壓下氣鼓鼓的憐娘,沒讓她現在就跑去雷府, 他冷靜道:“說不定是狐妖謊言,我們還需求證。”

“它敢!”憐娘翻了個白眼,拍了拍寶囊,“它要是真的那麼蠢, 死到臨頭還敢說謊話,回頭我就把它剁了燉湯。”

餘恩已經習慣了她的凶殘言語, 實際上他也是這麼認為的,狐妖當時還要想辦法求得生機,不至於如此不智。

他抬頭看著安然,安然想了想:“直接去雷府吧。”

不管是真是假, 先去看看究竟。

對著有極大可能作惡多端的雷府,他們就沒那麼客氣了,下午,陽光正好, 他們施了隱身法術,光明正大進入雷府。

雷府占地甚廣,亭台樓閣無數,安然幾人迷了會兒路,然後刻意跟著一位像是府中郎君的年輕人,一路進了正院,那公子瞧見管家問:“我父親呢?”

管家恭聲道:“老爺正在小院。”

年輕人麵露不滿:“也不知那小院中藏著何等美人,整日勾得父親往那處去。”

管家微笑不語。

年輕人知道他油鹽不進,問不出什麼來,一拂袖道:“我去尋母親。”

年輕人折身去了後宅,安然等人沒再跟。

管家恭敬送走年輕公子,召來下人,“給老爺準備的吃食可備好了?”

下人道:“已經好了。”

管家點頭,讓下人把吃食取來,然後一樣樣取了銀針細細檢查,頗為認真仔細,半點不假他人之手。

“那小院住著的人會不會就是我們尋的妖道?”餘恩說道。

安然點頭:“有可能,隱匿好氣息,我們慢慢看下去。”

這回可是真“妖道”,不是雲鬆道長那樣的人物。

管家足足檢查了一刻鐘,才又重新將吃食裝好,和下人安排了一聲,然後往小院送去。

小院隻是雷府之人的稱呼,位於雷府西南,外植竹林,內種花草,是一處極清幽的居所。

雷府傳聞小院住著一位老爺求而不得的清高美人,美人不肯屈從雷老爺,但老爺卻愛極了她,哪怕求而不得,也半點沒有委屈她。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府中隻有寥寥幾人才知曉,小院中住著的不是什麼清高美人,而是一位真正的有道之士。

管家站在小院外,呼吸著比之彆處更為清新的空氣,伏低下身,頗為恭敬道:“真人,小的前來送膳。”

禁閉的院門無風自開,哪怕管家已經見過多次,心中敬畏還是更添一分,他埋首恭敬走了進去,目不斜視,將膳食擺放在固定的地方,再誠心誠意一禮,告退出去。

院門在他踏出後重新閉合。

安然三人站在竹林下,餘恩若有所思:“這一位似乎有些道行,而且看起來也不像是那等走邪道的道士。”

安然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好笑道:“不過是給凡人看的。”

為什麼那麼多人愛擺架子排場,因為受歡迎,有人吃這一套。

她略微抬眼,在他們看不到的視線中,這座清幽的隱居之所上空纏繞著絲絲血紅孽氣,常人聽不到的哭嚎在她耳旁清晰可聞。

憐娘不耐煩說這些,纖指撥弄了下腰上的墨玉掛墜,“現在動手還是等人走了?”

餘恩想了想:“現在吧,聽起來罪魁禍首就是那位雷老爺,一並抓了,省得還要再尋人。”

小院中雷老爺聽得動靜,問道:“真人,怎麼了?”

麵容三十少許,氣質高華,頗有神仙風度的道人言道:“無事,是你那管家送膳食來了。”

雷老爺立刻歉意道:“擾了真人清淨,實在抱歉。”杜真人早已不用膳食,雖每日為掩人耳目,都往此處送膳食,但那些都進不得院子,此時隻因雷老爺在此處,那些膳食才能進來。

杜真人不為所動,淡淡頷首:“無妨。”

雷老爺麵露憂慮:“真人,芙姑娘遇險,於我等可是有礙?”

芙姨娘一出事,雷老爺這處為保險起見擺放的石像就裂了,可見芙姨娘不是死了就是不聽命令了。

對著這些非人力量,雷老爺無計可施,當即就帶著石像到此處尋杜真人。

杜真人輕描淡寫道:“無妨,自有貧道來應付。”

雷老爺心神一鬆,恭維道:“真人法力無邊,些許小事不在話下。”

杜真人淡淡一笑,並不放在心上。

而就在此時,忽又有一陣清晰無比的腳步聲傳來。

杜真人眉頭微蹙。

雷老爺立時道:“在下去看看到底是誰這麼不懂事,必嚴懲不怠。”

初時杜真人入府,雖有雷老爺嚴令任何人不得來小院相擾,但總有人仗著雷老爺的寵愛,不把命令當一回事。

雷老爺為此將一名寵愛多年的妾室趕出了雷府,心愛的嫡子也被打了一頓板子,趕往外地求學,此後再無人敢不顧他的命令。

雷老爺不禁惱怒想著,這次到底是誰?隻是他方才起身,那腳步聲已然行到了二人所在的屋子外麵。

屋門被推開,雷老爺看清了來人樣貌,皺眉道:“你們是何人?”

緊接著,他瞥到餘恩了身上的道袍,臉色一白,腳步不由後退幾步。

餘恩行了個道禮,和氣道:“想來雷老爺知道貧道來意。”

雷老爺死鴨子嘴硬:“在下不知。”

餘恩挑了挑眉,沒再說話。

憐娘起手往腰間一拂,墨刀掛墜便迅速變大,刀身雪亮,映出憐娘杏眸一點鋒銳,“廢話什麼?打殺了就是。”

雷老爺又倒退幾步,駭然望著她。

餘恩無奈笑笑,將雷老爺一把扯出來,丟至院中,抬腳入了裡間。

裡間杜真人正嚴陣以待,雙手攏入袖中,不動聲色問道:“幾位擅自闖入貧道清修之所,是何道理?”

憐娘是妖,妖恣意橫行,少有壓抑自己情緒的,她最是看不慣這等虛偽小人行徑,哼一聲,不屑道:“什麼清修之所,你這走邪法路數的邪修,還是莫要給人家道門抹黑了!”

杜真人淡淡望她一眼,“貧道不與妖孽爭辯。”

他又看向餘恩:“道友與妖孽為伍,實非正途。”

憐娘頓時橫眉冷豎,正在餘恩以為她會衝上去時,憐娘出乎意料的冷靜,隻聲音分外冰冷,“莫要說你非是正宗道門弟子,沒資格說這話,便是,你也沒這資格。”

她冷言道:“不數先賢非人身成道者,隻論當下,各道脈之中不乏異類弟子,天上神君尚未言語,你一個旁門左道有什麼資格!”

她舉起墨色大刀,喝道:“且與我鬥上一場,你若勝了,姑奶奶就不計較你的冒犯要是輸了——”

憐娘嬌柔麵容上浮出殘忍笑意:“便將性命留下!”

餘恩默默守在門口,桃木劍上銅錢相撞,發出沉悶響聲,以他對憐娘的了解,杜真人是絕然勝不了的,至於為什麼——

她又沒說一定是單打獨鬥?

杜真人眼中飛快掠過一絲喜色,三人入內時他便心知事有不妙,餘恩身上靈息厚重,一望便知是正宗道傳,非他能比;另一位書生打扮,杜真人看不出端倪,不敢冒險,三人之中,唯有這小妖修為最是淺薄。

他拔出自己多年前偶然得到的一把寶劍,信心滿滿與憐娘對上。

憐娘不屑一笑。

她的墨刀是龍君親自賜下,龍君視她為半女,豈會賜下什麼凡物,何況龍宮富有三界皆知,她的墨刀比之仙器也不過險險差了半籌。

刀劍狹路相逢,杜真人隻覺得手上重如千斤,寶劍險些脫手,他頓時臉色微變,知道自己是小看了來人。

眼見不過是初次相撞,他珍藏已久的寶物就險些碎裂,杜真人眼中厲色一閃,大喝一聲,劍鋒一轉,竟是往自己腕上而去。

鮮血湧出,劍身輕吟,血光隱隱。

餘恩臉色微變,即使他是道門正宗,少有知道邪法,但劍本為利器,劍身飲血,飲的還是主人之血,威力必然大增。

杜真人再舉劍來攻,憐娘到底修行日短,猝不及防竟被他逼退數步。

杜真人眼中一亮,得此機會,轉挪身軀,撞破窗戶欲走。

安然三人前來,自不會隻任由憐娘與杜真人相鬥,餘恩守在門口,安然守著窗戶。

杜真人選擇從窗戶逃走,而不是正門,有賭一把的念頭在,安然一身書生打扮,斯文俊秀,看著不像正宗道門弟子,身上靈息若有若無,說不定不是他所想的隱藏頗深,而是當真修為淺薄。

杜真人舉劍往此處攻來,全力施為,安神色淡淡,未有驚愕,反是抽空看了眼憐娘。

一而再再而三敵手半路奔逃,隻怕憐娘不會心喜自己實力逼逃對手,而是鬱悶到要無處發泄。

果然,憐娘麵上愕然尚在,下一刻怒氣衝天。

安然輕咳一聲,側身避開劍鋒,一振衣袖,一股無可拒絕的大力就將杜真人推了回去。

杜真人尚未反應過來,憐娘就獰笑著舉刀砍來。

戰鬥無可非議是一麵倒的,近半個時辰之後,等候在門外的安然和餘恩二人才聽得屋門吱呀一聲輕響,蝶妖腳步輕快走出,裙擺蕩漾如同一朵花。

安然默默彆開目光,有些不忍心想裡麵的杜真人被蹂|躪成了何等模樣。

顯然,餘恩也是這般想的。

兩人都沒有動,憐娘奇道:“你們怎麼不進去審問他?我可不會審問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