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無情(完)(1 / 2)

“這位公子, ”那身著芙蓉色長裙的少女走了過來,擺了擺手, 讓侍衛退下,一指小狐狸,“這是我的愛寵, 還請公子歸還。”

小狐狸嗚嗚叫了幾聲, 爪子指著少女,像是在告狀。

安然笑著把它的爪子按了回來, 問道:“這小狐狸非是姑娘寵物,尚未相問, 它身上的傷,可是姑娘傷的?”

她已然從小狐狸口中知道事情經過,但少女的回答將決定她的態度。

少女蹙眉不悅,身旁仆從站出道:“這小畜生給我們家姑娘做寵物本就是抬舉, 它野性難馴,傷了也是活該, 我們家姑娘還未計較它抓傷的罪責呢,若非如此,剝皮燉湯都是應該。”

小狐狸聽聞“剝皮燉湯”四字,渾身毛發炸起, 嗚嗚直叫,淒厲又有些滲人。

安然麵上溫和笑意漸漸淡去,她一下下輕撫小狐狸的身軀,掌心運送靈力, 緩緩安撫它。

她看向麵前幾人道:“在下非其父母,不與姑娘計較,隻奉勸姑娘管教好自家仆從,多修口德。”

說罷她在桌子上留下幾塊碎銀,起步往樓下走出,說來也奇,明明見她動作時仆從就想要阻攔她,卻不料竟是難以動彈,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少女不知自家仆從遭遇,見他們竟放任安然離去,不滿道:“你們在做什麼?”

少女脾氣雖算不上差,但一連番遭遇心情當真不怎麼好,暗暗惱道他算是什麼人,竟也敢來教訓我。

仆從心下駭然未平,一個地位稍高的仆婦行禮後壓低聲音道:“姑娘,事有蹊蹺,姑娘快快回府。”

少女皺眉,“什麼?”

仆婦低聲將剛才的感受說了一遍,少女臉色微變,“你是說……”

她將後麵幾個字吞下。

仆婦低聲道:“那小畜生靈性十足,再觀那書生態度,不似對寵物,更似友人晚輩,姑娘三思,快快回府。”

少女再不敢猶豫,匆匆與仆從下了樓梯。

而此時,安然懷抱著小狐狸走在長街上,她撓了撓小狐狸的下巴,“莫惱,我非你母親,為你報仇名不正言不順。”

小狐狸一扭頭,不理她,嗚嗚叫了兩聲。

安然笑笑,“你急什麼,待尋了你娘親,你娘親又豈會不替你報仇?”

小狐狸爪子扯了扯她衣袖,歪著頭叫了一聲。

安然好笑,摸了摸它的腦袋,“原來你還知道你娘親會責罰你啊,那還敢偷跑,膽子不小。”

小狐狸叫得更加委屈。

“悶啊?”安然順著它手感頗佳的皮毛,“修行哪兒有不悶的,你若是無聊,拉著你娘親一起出來就是了。”

小狐狸看她像是聽不懂自己潛藏意思一般,惱得扭過身子,拿屁股對著她。

仗著它看不見,安然笑得更加肆意,“想都彆想,我是要去做正事的。”

再說要是讓她帶著一隻小狐狸去狐狸窩,還是去砸場子,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小狐狸呲牙咧嘴,作勢要咬她,但因年紀太小,絲毫看不出凶相。

安然按著它的腦袋狠狠揉了兩把,“想出去玩還是好好修煉吧。”

小狐狸啊嗚一聲咬上她的手指,可它尖的牙齒卻咬不破安然的肌膚,最後牙都酸了,委屈地吐了出來。

安然:“噗!”

腦海裡,小五見她笑得這麼開心,默默把自己的形象轉變成了一隻奶狐狸。

小五:“哼!”

長街上,風姿綽約的紅衣麗人突然出現,周圍的人群卻視若無睹,沒有半點驚異,仿佛她本來就在那裡一樣。

胡九娘萬福一禮:“多謝公子照看妾孩兒。”

小狐狸被自家娘親涼涼的掃了一眼,頓時往安然懷裡縮了縮,扯著她的袖子遮住眼睛,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胡九娘被蠢兒子這模樣給逗得氣笑了。

安然默了默,說道:“胡夫人,小家夥受了傷。”

小狐狸會意,伸出自己受傷了後腿,嗚咽一聲,分外可憐。

胡九娘眼中厲色一閃,伸手將小狐狸抱了過來,動作不甚溫柔,“活該!”

然而語氣中的心疼做不得假。

她再道了聲謝。

安然笑了笑,“小事而已,胡夫人且去忙吧。”她知曉,以胡九娘對自家孩兒的重視程度,此時必然是急著要給小狐狸上藥。

胡九娘頷首,便抱著小狐狸在長街上幾個呼吸間消失無蹤。

另一邊,少女回了府,忙去見了自家父親,將事情一說,原來少女出身不凡,是一郡長官之女,也是因身份之故,她的仆從才能迅速想到小狐狸的身份。

其父聞言不敢小覷此事,立刻派人去查今日那書生身份,不得結果,聽聞她已然出了城。

其父安慰少女道:“你在家中閉門莫出,為父這便修書一封,求請高人,必會護你無憂。”

他心中也是擔憂,妖物行事猖狂,若因女兒之故牽累一家該怎麼是好。

少女保持著高門之女的矜持,為卻也覺有幾分委屈:“父親,女兒不知它的身份,隻是見它機靈可愛,心中喜悅,這才命仆人去捕捉。”

她哪裡會想到,不過是想收一寵物而已,怎麼會牽扯上那麼多事。

其父敷衍地點首,他自是知曉自己女兒行事尚算有分寸,更算不上跋扈,可得罪了就是得罪了。

幾日後,安然在一座城池中收得送給自己的書信,也不知那一家是如何查到自己身份的,不過想來人間手段要尋他並不十分困難。

書信正是傷了小狐狸的少女一家寄來,有少女的親筆道歉信,言辭懇切,字字落淚,在末尾婉轉道自己已知錯,不知那連夜噩夢和黴運何時可止。

安然略一思忖,明白八成是胡九娘給自家兒子出氣的手段。

少女畢竟是傷了小狐狸,還想要小狐狸做寵物,胡九娘不可能輕易放過她,她輕易不好傷人性命,少女罪過也不致死,既然不能殺了,那便從彆的方麵來。

連夜噩夢和倒黴,都是不傷人性命卻分外折磨人的手段。

安然看罷一笑,將書信置於一旁,少女到底是傷了人家兒子,若是肯認真悔過也就罷了,胡九娘出出氣就會住手,但若她不肯,暗地尋了高人化解,隻怕仇怨越來越深。

而這天下間在外行走的能人異士中少有是胡九娘對手的,胡九娘離狐仙也不過差了一步之遙,雖這一步很艱難,許是下一瞬就邁了過去,也或許百來年直至壽元終儘也無法。

但無論如何,她也是差一步就位列仙班的狐妖。

安然隻希望那位姑娘不是真的不知悔改之人。

……

安然到了狐丘之下時已是傍晚,狐丘是平城往南的一處高山,狐丘之稱隻是修道人和妖族之中流傳的叫法。

故地重遊,安然沒有入城,她站在狐丘山腳下,捂著鼻子心道:“這味道太濃了。”

眾所周知,狐狸身上的味道都很濃重,哪怕是有道行在身的狐妖也不能例外,燈鬼後人湯老爺的美妾芙姨娘便以愛香為借口,身上帶著馥鬱香氣。

鐘安然的心上人顏嫣亦是如此,身上香氣每日換新。

狐丘上的狐狸味被禁錮在狐丘方圓一定距離內,踏入這個範圍,才能聞到味道。

安然也知道,她踏入此地就該被山上的主人發現了,她沒有遮掩,身上放出淡淡靈息,手中提著把鋒芒畢露的寶劍,看著像是來狐丘斬妖除魔的道士。

儘管她沒有穿道袍,但道門中人也不是每個都循規蹈矩,狐丘之上,金碧輝煌的宮殿內,坐在寶座上的貌美女子直接忽視了這點,起指一道令符飛出。

偏殿中,布置華麗的閨房內,一名詫異望向山下的女子收得令符,立刻收斂神情,往正殿一福,“彤娘領命。”

閨房內正與她說笑的女子也意識到了什麼,神情微變,“姥姥命了你去打發新來的道士?”

彤娘微微點首,轉身取了掛在床頭的寶劍,平靜中帶著一絲悲憫:“這些道士不知姥姥厲害,總來送命,我去去就來,若能將他趕走最好。”

另一女子忙道:“且以你自己為上,莫要——”她壓低聲音:“莫要惹惱姥姥。”

彆人不知,她們這些狐姥姥的眷屬卻是知道的,狐姥姥修為離成仙也不過隻餘一步之遙,但因修煉走了捷徑,罪孽深重,狐姥姥一直在壓製修為,不敢化仙。

想那般人物,豈是一些初出茅廬的小道士可比,便是他們山門的長老前來都不一定能勝。

安然走在山間小道上,此山在她眼中,與凡人在外所觀截然不同,殿堂樓閣座座,精致廬舍隱在山林間,她想了想,這般速度太慢了,起寶劍往山間一斬,頓時龍吟虎嘯,狂風四起。

——卻說安然起先本是打算扮作初出茅廬的小道士的,以防狐姥姥狗急跳牆,先逃走了,但她入得此山,卻感覺到山巔宮殿中一道宏大氣機,修為比她之前所見的胡九娘還要深厚。

安然就明白了,裝什麼小道士,她便是修為再高些,狐姥姥也不會逃的。

蓋因她修為已至人間之巔,除非真仙親臨,否則狐姥姥是絕不會自認不敵的。

安然還在心中暗歎了聲不愧是老狐狸,老奸巨猾,外麵連同為妖狐的胡九娘都不清楚狐姥姥真實修為,還與雲鬆道長一般,隻認為狐姥姥是城府太深行事謹慎,這才逍遙千年。

安然這一劍威力不小,彤娘剛出得殿門,便吃驚望向山下,手中寶劍輕輕顫動,她看向正殿,行禮請示:“姥姥?”

這一劍驚動的不止彤娘,凡是在狐丘中的狐妖都從夢中或是定中醒來,驚駭不已,修為淺薄的抱團瑟瑟發抖,有幸入住偏殿的狐妖都趕出房門,往正殿而去。

冷淡的女聲在彤娘耳旁響起:“你不是他的對手,且先回來吧。”

彤娘鬆了口氣,“是。”

她折返回到宮殿,往正殿而去,此時已有數名各有千秋的貌美女子在正殿之中,主位之上,雍容華貴的宮裝麗人正坐在那裡,一雙美目冷淡威嚴。

“可都到齊了?”沒有人回答,狐姥姥也不在意,隻是隨口一問,她說道:“來人法力不弱,可有人願往一試?”

殿中數名女子麵麵相覷,她們耳中還能清晰聽到山間陣陣風聲,那不止風聲,更是劍氣撕破空氣的聲響,如此手段,豈是一個“法力不弱”就足以形容的。

狐姥姥並不惱怒,她淡淡道:“若有人願往,歸來之後姥姥可傳她正法。”

狐丘之中狐妖走得多半是歪門邪道,雖也能至精深處,比如狐姥姥這般,但終究見不得人,正宗道門遇之必殺,姥姥此言一出,當下便有人心動了。

彤娘身側有人扯了扯她衣袖,“彤娘,你怎不去?”她以眼神示意:你不是一直想修正法入道?大好機會,還不快去?

彤娘搖頭。

她有自知之明,正趕來的那道士隻出一劍,彤娘便知自己修為在來人麵前不值一提。

過了片刻,有一清麗如白荷的女子嫋嫋婷婷站出,萬福一禮,“姥姥,容娘願往為姥姥分憂。”

狐姥姥淡淡一點首,“且去吧。”

容娘粲然一笑,縱身便出得正殿,往山下而去。

眾女紛紛聚往殿門處,往下張望。

安然正往山巔飛遁,見有女子遙遙而來,便放緩了速度,心想瞧一瞧這狐丘眾狐是怎樣人,也好思量如何處置。

那女子在數步遠處停下身形,輕輕一晃,隻稍稍一頓,就有一道白練飛來,直朝安然麵門而去。

安然並不躲,起劍輕輕一挑,白練從中間處就輕飄飄斷開,落了下來。

容娘驚駭不已,白練雖柔軟,卻承載有她的靈力,此時如此輕易便斷裂,無不說明對方修為遠在她其上。

容娘後悔莫及,難怪一向得姥姥寵愛的彤娘不來,想必是知曉這點,不願來送死,隻她覬覦正法,壓不住貪念自告奮勇。

她立時轉身飛逃,喊道:“姥姥救命——”

安然追了上去。

正殿之中,狐姥姥金釵輕顫,朱唇輕啟,淡淡一句:“廢物!”

不過再廢物也是她的手下,可不能任由彆人殺了,她抬起手,腕上絲帶化光而去,在容娘身周現出,繞了一圈,就要卷著她離開。

安然淡淡一笑,等的便是此時。

她一招手,那絲帶頓在原地,接著劇烈顫動,幾息後,絲帶發出一聲哀鳴,靈光衰弱,落入安然手中。

安然手腕一轉,便將絲帶收起,這絲帶是狐姥姥貼身之物,帶有狐姥姥的氣息,有此物在手,便是狐姥姥遁入幽冥,安然亦能尋之。

此為萬全之策,安然從不小覷任何人,何況是狐姥姥這樣一位妖族大能。

她再不留手,揮劍一道劍氣飛出,容娘連一聲慘呼都未發出,自空中墜落,化做原形落在山間。

“啊——”

正殿角落處,一位身著織錦羅裙的佳人嬌呼一聲,以手掩唇,但麵上驚愕卻無法藏住。

彤娘站在她身側,關切問道:“嫣兒,你怎麼了?可是嚇著了?這道士確是法力高深。”

她玉容上也有幾分擔憂,縱使與容娘關係不如何和睦,可到底共是狐丘姐妹,百多年情誼。

便是不論這些,物傷其類之感亦是有的。

顏嫣放下手,露出幾分猶豫躊躇之色,她又往山下看有幾眼,終是小聲道:“彤姐姐,我是似知道來人是誰?”

就在剛才,安然一劍斬落容娘,劍氣如虹,她抬眸間,顏嫣看清了他的容貌。

——那容貌,她在過去的數個日夜中牽腸掛肚,日夜難忘。

哪怕隻是驚鴻一瞥,她也不會認錯!

彤娘聞言神色微變,拉住顏嫣的手,“當真?”

顏嫣鄭重點頭。

彤娘一咬牙,拉著顏嫣從角落出來,在狐姥姥麵前拜下,“姥姥,彤娘與嫣兒有事要稟。”

這點中諸事無一能瞞得過她,狐姥姥剛在安然手中失去先機,卻也不惱,淡淡一瞥她們,“說。”

顏嫣在狐姥姥冷淡注視下嬌軀輕顫,自數月前她便失了姥姥寵愛,雖她也不想要這些,但在狐丘生存,有無姥姥看重,那是截然不同的。

顏嫣遲疑了一瞬,便道:“姥姥,來人名喚鐘安然,平城人士。”

狐姥姥恍然,“是你那相好。”

她語氣略帶些嘲諷,顏嫣低下頭,自知姥姥對她之前行事極為不滿,若非她拖拖拉拉,不肯動手,顏三娘也不會被道士察覺,設局致死,使狐姥姥失去手下一員大將。

狐姥姥輕點座椅,“前些日子,本座聽聞人間又多了兩位年輕道門弟子,一人身著道袍,名喚餘恩;一人愛做書生打扮,名喚鐘安然,二人在多個州郡,處置了不少妖族敗類,且與澄碧湖龍君交好。”

她輕飄飄一眼落下,似笑非笑;“本座本還以為隻是同名同姓,不想竟是同一人。”

狐姥姥是妖,深知做為一個妖,還是一個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的惡妖,要想肆意的活著,首先便要知道哪些人惹不得,哪些人看似尋常,身後卻有大靠山。

這便是消息的重要性了,狐姥姥除狐丘眾女外,在人間更是多有布置,而在這數月期間,她的對多個布置都被毀壞,自然而然的,她便知曉了這兩位人間道門新秀。

她輕描淡寫,似是隨意而語,顏嫣卻聽得心頭一震。

刹那間,顏嫣有什麼想明白了,“原來、原來他竟是騙我的?三姐是代我而亡嗎?”

彤娘見她失魂落魄,不由輕輕推了推她,“嫣兒?”

顏嫣抬眸望她,眼中霧氣蒙蒙,淚珠懸而未落。

狐姥姥沒在看她們,她看向殿外。

安然立於半空,手中寶劍吞吐劍芒,一眼觀之,便叫人知曉殺傷力非凡,她沒有再往前,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

狐姥姥露出些許感興趣的笑意:“本是一介凡夫,如今不過過去數月,他是如何有這般功力的?”

“難道本座當初真的看走了眼?”

“若是如此,那便是說他從一開始盯上的就是狐丘了?不過為何隔了數月才動手?”

狐姥姥想不明白,蹙起描畫精致的柳眉,“不管如何,本座當真不喜這般被人算計的感覺!”

她抬手一指顏嫣,笑吟吟道:“本座給你個機會,讓你去會會情郎,如何?”

“姥姥!”

彤娘大驚失色,她可不認為那道士會看顧舊情,放過顏嫣。

狐姥姥沒有理會她,塗抹著鮮紅丹蔻的指尖一挑,顏嫣身形便不由自主飛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