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恍惚過了,理智又重新回歸,他周圍冰冷的暗色調客廳,深灰色的沙發,都是林蕎不喜歡的,它們無一不再證明著女主人的缺失,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抿了下唇,顧知洵收斂起那些嘈雜的思緒,把手上沒人搭理的紙巾又抬了抬,低聲道:“擦擦吧,等會鼻涕就要流進嘴裡了。”
這不是現在的顧知洵會說的話,但十八歲的他會這麼說,他知道林蕎這時候會想看到一些熟悉的東西。
林蕎果然動作一頓,偷偷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嘟著嘴轉回身子,把那包紙拿過來抱在了懷裡。
她甕聲甕氣道:“我才不會呢。”
嘴上反駁,手上還是老老實實地抽出一張紙,擦了擦眼淚,又擦了擦鼻涕。
途中林蕎的鼻子上弄了一點紙的花毛,顧知洵手指一蜷,眼神在那落了許久,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做,移開視線說了幾個字。
“辛苦你了。”
這幾個字,像是開啟了林蕎的話匣子,在顧知洵身邊她總是比較能放得開自我,她用帶著鼻音的聲音委屈地絮叨:“我沒有說謊,也沒有做過錯事,我已經很努力的去做好一個媽媽了,為什麼顧星然還是那麼說我呢?顧知洵,我真的有點不開心了。”
說著,她眼角又開始發紅,顧知洵目光落在那裡,聲音淡淡的:“不是你的錯,給星然一點時間,他會想明白的。”
一滴圓潤的淚滴出現在林蕎的眼角,欲墜不墜的,顧知洵抬手從盒子裡抽出一張紙,抬起手臂想要給她擦去。
但在距離白皙的皮膚不到五厘米時,那隻手又忽然停下,在半空中將手指朝紙後藏住,確保不會碰到她,才繼續朝前,輕輕擦去她眼角的那滴淚。
女孩稍顯稚嫩的麵頰旁,是男人膚色略深的大手,他手腕上銀色的表映著兩人頭頂上方的燈,在牆上留下一塊折射的小光斑,那塊小光斑隨著他的動作一晃一晃的,卻一直也沒超過那段距離。
這是顧知洵在心裡給自己和林蕎定下的距離,就像是他們相隔二十多年的年齡一樣,他永遠不會越過。
“其實我也不是光委屈顧星然的事。”女孩沒意識到男人的分寸,還在用軟糯糯的嗓音訴說著心底話,她頭發有點散亂,鼻尖紅紅的,毫無保留地把少女的心事一一揭露。
“顧知洵,你能不能彆再躲我了?”
顧知洵一愣,他僵硬地收回手,無意識地把那張帶著淚滴的紙緊握在手心中。
“我雖然年齡比你現在小很多,但是不傻,你彆想瞞住我,我知道你這幾天住在公司不回家都是在躲著我,我也知道你不是話少而是唯獨對我冷淡,顧知洵你能不能彆這樣?顧星然也就算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看到你這樣心裡真的挺難受的。”
說完這些,林蕎的眼淚終於沒再止住,像是泄了底的河流,大顆大顆的淚珠往褲子上落,砸開一滴滴的淚花。
她媽經常開玩笑說她嬌氣,
林蕎向來都理直氣壯地反駁,但現在她是真的想罵自己一句嬌氣,可卻又真的委屈到不行,明明前幾天她還在九八年有人寵有人疼,十八歲的顧知洵對她永遠是溫柔的笑,從來不會對她板著臉,每次聊天也是他在找話題逗她開心。
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到了二三年,沒錢花沒地住,還成了個做過錯事的壞女人,未來的兒子恨她討厭她,未來的顧知洵也板著臉凶巴巴地對她,他從找那個話題的人,變成了話題終結者。
被兒子討厭很難過,跟好朋友疏遠也很難過,種種難過加起來,終於在這次跟顧星然的爭吵後爆發了,她隻是想挽救未來自己做的錯事,努力學著做個好媽媽,難道這也不對嗎?為什麼隻是時間變了,所有的事和人都會改變這麼多啊?
滴在褲子上的眼淚越來越多,林蕎腦子一衝動把壓在心底的話都說了,半天沒聽到顧知洵的回應,她也不敢抬頭看他,怕他嫌她矯情,隻能眼淚汪汪地連抽好幾張紙抹去臉上的淚痕,一顆小心臟酸澀的不行。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一聲歎息。
下一秒,男人蹲下,單膝跪在了她身旁,他個頭高,跪著也幾乎能跟她坐著平視。
他單手摘下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用一雙黑沉的眼眸定定的望著她,那裡麵有無奈,有縱容,有偏袒,還有許多林蕎現在還看不懂的情緒,似乎很沉重,又似乎很深刻。
“以後不會再躲著了。”
顧知洵低啞的聲音略微一停,在看到林蕎眼中逐漸綻放的欣喜後,還是認輸般地補充上了那兩個字。
“蕎蕎。”
……
林蕎睜大眼,詫異地用兩隻小手緊緊捂住嘴巴。
她沒聽錯吧?
顧知洵終於變回之前的樣子了!他又開始叫她蕎蕎了耶!
林蕎眼裡的淚終於止住,就留下了臉上兩條在空氣中逐漸蒸發的淚痕,她擋在手心後的嘴角下意識上揚,以為不會被顧知洵發覺,卻不知道開心的時候就算臉被擋住,笑意也會從眼中跑出來。
顧知洵隻用看她彎起的雙眼,就知道林蕎的心情開始多雲轉晴了。
“咳,這樣才對嘛!比林蕎聽起來舒服多了。”她放下手收斂起笑容,裝作正經的樣子,“阿洵,你知不知道你嚇死我了,我還差點就要以為你是失憶換了一個人呢!”
顧知洵輕笑:“嗯,我的錯。”
“哼,就是你的錯。”林蕎從鼻子裡發出個音,傲嬌地一揚下巴,“以後可千萬不能再這麼對我了,不然我就真的永遠不理你了。”
她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包括九八年的你!”
顧知洵點頭,像是在哄孩子:“好,我不會讓你不理我的。”
林蕎這會終於不再吝嗇自己的笑了,她嘴唇上揚:“這才對嘛,哇,我瞬間覺得舒了一大口悶氣,你早該恢複正常了,我直說了吧阿洵,那種高冷刻板的霸總風根本不適合你,你就該回歸以前的路線。”
顧知洵一抬
眉:“霸總?你怎麼知道這種詞彙的?”
林蕎得意道:“這你就太小看我了吧,手機上什麼搜不到,沒想到現在有這麼多新花樣,簡直讓我開啟了新大陸啊!”
她眯起眼:“不過你知道霸總這個詞就有點奇怪了吧,難道你也愛看女生的?”
顧知洵不自在的輕咳一聲,移開視線:“你未來會很喜歡看,所以我略知一二。”
其實不是略知一二,是很懂。
因為林蕎從大學畢業後就迷戀上了這類,成天捧著自己看還不夠,非得拽著顧知洵給他講述男女主或坎坷,或甜蜜,或帶點顏色的愛情故事,時間一長,他不想懂也得懂了。
“哦,這樣啊——”林蕎似懂非懂地拖了個長腔,然後眉頭一挑,話鋒轉到了彆的地方,“顧知洵,你在叫我一聲蕎蕎聽聽,嘶,你聲音真的變了啊,跟以前叫我的時候感覺完全不一樣了,怎麼還帶點老父親的慈愛感呢?”
顧知洵唇角微彎,搖搖頭:“或許我應該叫你彆的稱呼,讓你先習慣一下。”
林蕎疑惑:“是什麼呀?”
顧知洵:“木木。”
林蕎:“……”
死去的回憶突然攻擊她!
當晚,顧知洵沒有再找借口離開,留在了家裡睡覺,並在林蕎的強烈要求之下豎起三根指頭發誓,以後絕對不輕易說謊,能回家陪她玩就儘量回家。
不管怎樣,他不用再回去睡公司那張小床,也不是件壞事。
與林蕎的重歸於好,也不像是壞事。
或許是一天中的情緒大起大落許多次,還把眼睛給哭腫了,林蕎很早就回屋睡覺了,剩下顧知洵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隻開了一盞昏暗的小燈,用平板看著文件,等著還沒回家的那個人回來。
鐘表上的時針走過十一點,沒過多久,密碼鎖的聲音響起。
大門打開,顧星然帶著外麵的冷空氣走了進來,他的視線似乎在客廳裡巡視了一圈,沒發現某個人的身影後,才走進來關上門開始脫外套。
顧知洵抬頭:“回來的有點晚,去哪裡呆著了?”
顧星然正在脫鞋,聞言頭也不回地丟下四個字:“不用你管。”
顧知洵靜了會,才道:“我是你的父親,你一直不回家,我會擔心你。”
顧星然嗤笑一聲站起身,隔著遠遠一段距離看他:“你還是擔心擔心你的新女兒吧,她的問題可比我多多了,沒猜錯的話她應該是個黑戶吧?怎麼,你難道打算讓她以後去打黑工養活自己?”
“她不會去打黑工。”顧知洵端起一旁的茶水,輕抿一口後放下,“我給她辦理了合法身份,並且——”
他看向門口那個吊兒郎當不聽管教的少年。
“我會把她轉去南高,跟你一起讀書。”
顧星然那等著看笑話的表情一僵,緊接著,他不敢置信地拔高音調。
“什麼?!你開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