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2)

戀戀浮城 蓬萊客 8629 字 4個月前

聶載沉在古城縣民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觀中艱難開道,終於將汽車開到了白家附近。

白家的另個管事老徐早就帶了人守在街口,遠遠看見一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鐵皮殼洋車朝著這個方向過來,知道是小姐回了,急忙奔出來引路。

白家到了。聶載沉將車停在大門之前,下來,繞了過去,打開後廂的車門。

“白小姐,請下車。”他恭聲說道。

白錦繡剛才已將預備送給家人的禮物從箱中取出了,重新鎖死後,吩咐人將自己的箱子送到房間裡,不許碰,隨後起身,麵無表情地從立在車門旁的聶載沉麵前走了過去。高跟鞋踩著古老的青石路麵,發出清脆的足步之聲。

聶載沉望著前頭那個被白家下人簇擁著入了大門的背影,轉過了臉,將車移往近旁的合適位置。

白錦繡進了大門,就看見嫂子張琬琰滿麵笑容地牽著侄兒阿宣從堂屋裡出來接自己。她的臉上也露出笑,加快腳步,迎了上去。

“嫂子!你看起來還和以前一樣。阿宣都這麼大了!”

張琬琰上下打量了白錦繡一眼,吃吃地笑,春風滿麵,隨即親熱地牽住了她的手:“唉喲,畢竟出過洋,打扮得這麼漂亮,跟一朵花似的!嫂子都不敢認了!回來就好,快進屋去!阿宣今年也八歲了,上了個新學堂,先前還沒念完功課,我先過來,張羅些老爺過壽的要緊事。他也是剛前幾天才到的。阿宣,快叫姑姑!”

白錦繡出去的時候,侄兒才四歲,這會兒三四年過去了,小胖墩雖然有看姑姑的照片,但不敢認,從白錦繡進來後,就歪著腦袋盯著她瞧。

白錦繡一直很喜歡這個侄兒。笑了,拿出送給他的一套鐵皮人洋兵。

鐵皮人按大小個排列,從將軍到小兵,個個威武神氣,還能轉動手腳。

小胖墩緊緊地抱著禮物,喊了聲“姑姑”。

“乖!”

白錦繡笑眯眯,順手扯了扯小胖墩後腦勺的那根小辮子。

小胖墩一下就找回了和姑姑的親熱感,噘嘴告狀:“姑姑,我不想留了。我要剪掉!我娘她罵我!”

“你快給我住嘴!再胡說八道,叫你爺爺聽見了,我揍你!”

張琬琰臉色一變,恐嚇兒子。

小胖墩扁了扁嘴。

白錦繡忙安慰,讓他去玩鐵皮人。小胖墩這才高興了起來,抱著玩具跑了出去。

白錦繡給張琬琰也送了禮物,隨後問出了那句從她進門開始就憋在心裡的話:“嫂子,我爹呢?”

“在書房呢。”

白錦繡轉身要去,被張琬琰一把扯住,低聲說道:“老爺大概有點生氣。一大早就進書房,沒出來過。你小心些。”

白錦繡點了點頭,拿了之前準備的東西,朝書房走去。

她到了門口,停在那扇緊閉著的門前,暗暗地呼吸了一口氣,調整好略微緊張的心情後,敲了敲門。豎著耳朵聽,沒反應。又敲了兩下,說:“爹,是我!繡繡回來了呀!”

屋裡還是沒有反應。

她屏住了呼吸,慢慢地將門推出一道縫,從縫隙裡偷偷看進去,看見老父親麵向南窗,站在一張寬大的書案之前,背對著門,正在揮毫潑墨,仿佛專心致誌,這才完全沒有聽到剛才的聲音。

白錦繡脫了腳上的高跟鞋,光著兩隻腳丫子,踮起腳尖,輕手輕腳地到了父親的身後,見他正在寫著嶽飛的滿江紅詞,於是“哇”了一聲,從他身後探頭出去:“爹,幾年不見,你的書法愈發見長了!看看這字,筆走龍蛇!入木三分!顏筋柳骨!鐵畫銀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一通馬屁,老父親卻充耳不聞,依舊寫著他的字。

筆墨有些柴了,白成山提筆要蘸墨。

白錦繡趕緊捧起放在桌角的那一方墨,送到父親的手邊,露出甜甜的笑容:“爹,墨來了!”

白成山停筆在半空,淡淡地看了女兒一眼:“你也知道幾年了?”

說完全不心虛,是不可能的。白錦繡咬了咬唇,小聲說:“爹你彆生氣。其實女兒一直都很想你……”

白成山哼了一聲,“啪”,放下了筆,順手抓起兩隻被磨得油光水潤的鐵心紫檀球,轉身坐到太師椅上,在手心裡旋著。

看來老父親這回是真的惱。自己這麼哄,他竟然絲毫不為所動。

白錦繡趕緊從那隻狹長的盒子裡取出禮物,湊了上去,討好地說:“爹,你不是最喜歡釣魚嗎?這是女兒做事情後,用第一個月得的薪資請老匠人定做的,能一節節地收,收起來就隻有兩尺,方便爹你攜帶。那老師傅說,就算是五十斤的魚,這釣竿也能撐得住。爹你什麼寶貝沒見過,我知道這東西也不入你的法眼,但它真的是女兒的心意。女兒一直收著,早就想回來送給爹了。爹你去試試?女兒不走了,天天陪爹你去釣魚,咱們去把縣城方圓一百裡的魚全給釣光,誰也彆想和爹你搶!”

白成山閉上眼睛,紫檀球在手心裡滴溜溜轉得飛快。

白錦繡放下了釣竿,又轉到老父親的身後,握起兩隻拳,開始給他捶肩。

“爹,那女兒給你捶肩!”

白錦繡起先捶得很賣力,捶著捶著,見老父親一點兒也不理睬自己,兩隻手漸漸地慢了下來,小聲說:“爹,你這樣,我要哭了……”

這是她的從小到大的殺手鐧。

隻要她哭,就沒有父親不點頭的事。一次不行,那就兩次。

白成山卻還是沒有反應,仿佛坐著睡了過去。

“爹,我真的哭了!”

白錦繡扁了扁嘴,蹲到老父親的椅子後頭,捂住臉,開始抽抽搭搭。

本來是裝的,裝著裝著,忽然心裡一陣發堵,也不知怎的,眼淚真就出來了。

女兒是白成山的心頭肉,一去幾年,隻能通過照片看她一點點的變化。這會兒終於肯回來了,高興都來不及,心裡的那點氣,早在看到她露臉衝自己甜甜笑的時候就已經煙消雲散了。

女兒是真哭還是假哭,怎麼可能瞞得過白成山一雙眼。見她說哭居然真就哭了,頓時慌了神,哪裡還能繼續擺嚴父的威。覺也不睡了,球也不轉了,睜開眼睛把女兒從地上扶起來,一邊替她擦著掉下來的金豆,一邊哄:“好了好了,爹不生氣了。彆哭了!”

白錦繡抽噎:“真的?”

“不氣了不氣了!”

白錦繡破涕為笑,自己擦著眼淚。

白成山打量著麵前的女兒。

女兒長大了,卻披頭卷發,穿洋裝,還光著兩隻腳。

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他的這個寶貝女兒,到底哪天才能真的讓他放下心。

白錦繡吐了吐舌,趕緊踩回高跟鞋。

白成山已經坐回到了太師椅裡,又板起臉:“不氣歸不氣,規矩還是要有的,不能出了趟西洋,就什麼都丟了。回家了,就不能再這幅打扮。頭發好好梳起來,換上正經衣服。女娃該有女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