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晏無咎才隻喜歡那些高冷話少,對他不屑一顧的高嶺之花。
花樓的老板自是知道他的喜好,矜持地行了行禮,話並不多:“晏公子今日想找誰?樓裡來了擅長扶桑樂和高麗樂的歌者,隻是語言不通,性情孤潔了些……”
語言不通好啊,這才能相顧兩無言,互不打擾,相安無事。
最討厭那些明明說好高冷不屑的,結果隨隨便便就崩人設的人了。
晏無咎正要點頭,卻見眼前的老板忽然一臉驚詫望向他身後。
仿佛預感到什麼,晏無咎跟著回頭,看到一群魏紫嬌紅環繞的庭院裡,出現一道格格不入的月白僧衣,他真是一點也不意外呢。
焚蓮靜靜地站在庭院正中,一派從容平靜,半點沒有誤入百花深處的局促排斥。
反倒是周圍那些笑得仙姿佚貌,好不風情嫵媚的美人們,漸漸的僵硬起來。一個個像是從盤絲洞空降去了雷音寺,不自覺拉好衣服,收斂舉止。等著召見的秀女似得謹小慎微。
這當然是晏無咎誤會了,焚蓮可沒有什麼得道高僧的聖潔光環,所到之處能感化一切。那些姑娘們純粹是被他周身的氣場給凍著了。
晏無咎站得遠,並不能感受到,隻覺得生氣。
但這一次他什麼痕跡也沒有露,反而緩緩笑了起來。那雙冰冷矜傲的眼睛,轉眼便化作盛滿星光的清澈春水,叫人沉溺沉醉。
庭院陽光下的焚蓮,看著廳廊簷下笑容漫溢的晏無咎。那個人也在看著他,仿佛飛珠濺玉,周身漫射著朦朧柔和的浮光。笑得無害又無辜。
那是有毒的蜜糖,是雪刃上的糖霜。
虛假得毫不掩飾,恣意無心,故而永不可得。
但他對自己笑了,這應該是第一次,焚蓮便也忍不住唇角微牽。
那麼遠的距離,那點弧度,不足以叫任何人發現。
晏無咎望著焚蓮笑,口中卻對不安的老板說:“不用了,這次我有客人招待。他跟我不一樣,喜歡熱情似火的。誰若是能讓大師高興,大師每喝下一口酒,吃下一口肉,我就送那人一顆明珠。多多益善。”
他眉眼的笑容越發絢爛,看著焚蓮的琥珀茶色瞳眸卻一片清透冰涼。
你想跟我玩,好,我就陪你玩到底。
“既然大師這麼有雅興一道來此,今日我做東請客,算是汜水河畔那日言語失禮的賠罪,如何?”晏無咎主動走向庭院正中的焚蓮,笑著對他伸出手。
素來波瀾不驚的焚蓮卻忽然主動退開了一小步,但他的臉上除了依舊靜謐冰冷的底色,就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晏無咎朝他伸出去的手自然停頓在半空,他笑容不減,隻是緩緩眨了眨眼,頗覺有趣。
這人既不防備忌憚他,也不在意這些紅粉陣仗,這麼穩得住,怎麼自己伸一下手他就躲了,是厭惡他到不想碰到?還是……
晏無咎又一次想到槐花樹下,焚蓮穩占上風之際,卻倉皇抽身離去的背影。
難道這大和尚真的是怕他這隻惡鬼嗎?找個機會試一試。
但此刻,晏無咎隻是不甚在意地收回手,對焚蓮散漫疏離地笑了笑,滿不在乎經過他麵前,率先往露天宴飲的地方而去。
以往晏無咎來這裡會選擇清靜的雅間,或者隻為幾個人準備的獨立庭院。這種對所有人同時開放的舞台,太過熱鬨嘈雜了。
但今日不同,晏無咎不是來享樂的,怎麼讓這和尚難受不舒服,他就要怎麼來。
台上熱烈的胡旋舞正酣,舞姬妖嬈的腰肢不斷扭動轉圈,如同盛大的鮮花怒放,台下不斷發出叫好打賞的聲音。
好不容易一舞結束,緊接著是鐵馬冰河一般激烈的琵琶曲……所有一切,都在一刻不停調動起台下客人們的熱情。
炙肉的香味和醇酒的微醺融合,在應接不暇的美色加持下,如同一雙高明的琴師的手,不斷在撥動所有人的心弦,讓人沉靜迷失在歡愉享樂裡,遺忘時間和自己,仿佛可以永享這宴飲快活。
晏無咎靠在椅背上,臉上還帶著一點似笑非笑的痕跡。
滿桌的美人,或斟酒或逗趣或彈唱,都是被他安排的衝著焚蓮去的。他自己身邊隻有兩個恬然安靜的,除了斟酒布菜,並不做任何逾越。
晏無咎的眼睫垂斂,並不管對麵的焚蓮如何,按照他自己的心意不緊不慢飲著酒。
每當這個時候,即便是帶著幾分笑意,晏無咎也總是給人一種心灰意懶似得漫不經心。沒有什麼不快活,卻也沒有什麼能讓他更快活些,好像遊離於這個世界之外,比任何人都清醒。
焚蓮麵前的酒杯一直是滿的,他並沒有喝,碗裡的肉他更沒有吃。
事實上,茹素久了,五感會敏銳一些。旁人嗅到的肉香味,於他而言隻覺得腥得難受,根本不存在被誘惑而破戒一說。
若不是晏無咎在這裡,臉色隱隱蒼白的焚蓮,幾乎忍不住不斷泛上的難受就要離席。
晏無咎抬眸,唇角輕揚,舉起手中酒樽朝向焚蓮,眼裡一點笑意暖柔:“她們敬的酒大師不喝,我的也不願喝嗎?莫非大師還在怪無咎當日失禮無狀?”
焚蓮靜靜地看著他,喉結微微動了動,右手端起身旁的豔麗女子遞來的酒樽。
晏無咎唇邊的弧度便深了些,手裡的酒樽把玩似得輕晃微轉,虛虛朝焚蓮一傾,並沒有碰杯就兀自傲慢地轉回他自己的唇邊。
一邊喝,含笑無害的眼眸一邊看向焚蓮,像是無聲的詢問催促。
普通的敬酒,卻被他喝出了交杯酒似得旖旎引人。
便是穿腸毒·藥,也讓人想嘗嘗看這滋味究竟如何。
焚蓮手中的酒樽便也移到嘴邊,酒水剛一沾唇,卻突然頓住了。
他聞到了淡淡的脂粉,還有某種讓男人氣血失控的藥物的味道。
焚蓮的眼神和臉色立刻就變了,淩厲地射向晏無咎。
作者有話要說: 啾啾:看我乾什麼?我是無辜的,我乾嘛給你下那種藥?當我跟你一樣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