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無咎愣住了,仔細一看,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這禿驢是傻了不認人了!
管他是間隙性的還是永久的,是走火入魔,還是睡糊塗了。
晏無咎此刻隻覺狠狠出了一口惡氣,就想不管不顧跟他說:老子是你爹!
但他忍住了。
以晏無咎的陰險卑鄙惡劣記仇程度,怎麼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就這麼簡單粗暴結束?
幾乎瞬間他就拿定了主意。
晏無咎順手折了一枝半開的荼蘼花,笑得脈脈絢爛,花瓣那頭沿著和尚聖潔禁欲的側臉遊弋,輕佻散漫去勾他的下巴。
“大師,你忘了……你跟我……情緣深重。大師為我,不惜入魔,背棄佛祖。”他笑語溫柔,眼神繾綣如絲,眼底卻若即若離的涼意,似是心灰意冷,“莫非你又後悔了?”
焚蓮下意識伸手,攥緊那朵半開未開的荼蘼,軟刺刺入掌心也沒有一絲動容,冷厲漠然的臉上,一雙眼睛迷茫執著地盯緊那個人。
“你是我的……”
“情人。”晏無咎含笑肯定,眉宇輕佻自矜,緩緩眨了眨眼。
他的演技著實不怎麼樣,笑裡藏刀不要太明顯,但眼前唯一的觀眾心眼瞎了,看不出絲毫不對。
“情人……”焚蓮蒼白的臉色一陣漲紅,湧出一口血汙。
眨眼間無數白色藤蔓沿著血汙沾染的肌膚驟然浮現,吸收所有血液,藤蔓變成淡淡粉色貼著肌膚,仿佛妖冶的彼岸花刺青。
雨霖鈴,相思蠱。
動心動念,相思入骨。若是相思可解,便暫且無性命之憂,長久卻是蠱入肺腑之兆。
本是魔門用來控製高手,供其采補的輔助手段。
拿來對付四大皆空斷情絕欲的僧人,當真是毀人根基的陰損狠辣手段。
但,焚蓮並不是什麼正經僧人。縱使沒有這蠱毒,他也已經相思入魔。
一口血吐出去,蠱毒被引出體外,走火入魔的氣血被平衡,停止在奇經八脈的亂竄,焚蓮的狀態反而好了些許。
他看著蹙眉驚愕的晏無咎,麵上無波,輕聲安慰道:“隻是小小的毒物。等我休息好了,天亮就能解。不過,在這之前,你要小心不要離我太近。”
晏無咎看他眼神清明,說話條理分明,疑心他恢複了神智,想到自己方才誤導他,讓他吐血,眼裡便有些忌憚警惕。
他麵上越發笑得絢爛無辜了。
卻見焚蓮目光沉靜,專注地看著他,問他:“你叫什麼?”
晏無咎眼裡冷意愈深,散漫笑著說:“無咎。沒有過失,無所歸罪的意思。你記得自己叫什麼嗎?”
焚蓮思索,繼而搖頭,眼神卻始終從容冷寂,沒有從晏無咎臉上移開。
晏無咎笑顏如花,顯得天真無害:“你叫……蓮蓮。”
焚蓮麵無表情看著他,縱使毫無殺意,隻是眼神微厲,整張臉便顯得犀利如刀刻。
晏無咎心下一凜,麵上依舊笑著,笑容幅度卻淡去不少,顯出疏離薄情的意味來。
“你不信?”他垂斂了纖長稠麗的眉睫,唇角翹著,散漫從容地眨了眨眼。
焚蓮沒有說話,那張臉冷厲漠然,眼神卻一絲不錯緊盯著晏無咎,隻覺得心神每一分都被他吸引,無可自拔,不得超脫。
仿佛身體裡生著看不見的絲線,係在他的眼神笑意裡,任由顰蹙喜怒生輝之中,定他生,定他死。
晏無咎起身,那隻荼蘼花枝卻被人攥住不放。
他回頭,下巴矜貴微抬,淡淡一笑。垂斂的眼眸先是看著被焚蓮攥住的花,而後才撩起睫毛看向焚蓮:“我不走。既然喜歡,這花就送給你。”
他鬆了手,走上台階,走到焚蓮上方的欄杆處,倚著廊柱坐在欄杆上,修長的雙腿便懸空垂在焚蓮身旁不遠處。
隻要一抬手就能握住晏無咎的腳踝。
那隻腳生得骨肉均勻,指甲纖薄如玉,美則美矣,卻並無任何旖旎可綺思,反而給人一種百無聊賴囂張放肆的驕縱之感。
一看到它,就聯想到這隻腳如何隨意將人踩著腳下,它的主人不屑一顧,上挑的眉目傲慢矜貴,何等目中無人又輕佻放蕩。
“和尚,”晏無咎的腳尖輕晃,微微歪著頭,帶著輕薄無辜的笑意,眨眼看他,“你看,你受了傷中了毒,自然是要去隱秘安全的地方療傷的,是不是?”
焚蓮麵無表情,沒有作聲回答,隻是目光緊緊盯著他。
晏無咎習慣了他淩厲的目光,並無緊張,笑容若即若離:“這個院子隻有我。你選擇來這裡,因為今天晚上你走之前跟我約定過,讓我等著你。不然,我怎麼一眼就找到了你?”
焚蓮的神情微動,卻還是一語不發。
晏無咎眨著眼睛,自動忽略了方才一見麵他對焚蓮的冷嘲熱諷,繼續他不著邊際的謊話:“你受傷不記得,我不怪你。把我忘記也沒關係,我們可以一點一點慢慢回憶。隻是,你千萬不要亂跑,要聽我的話,否則,叫我上哪裡去找你呢?”
他歎息似得笑著,奈何那眉目向來沒心沒肺,何曾有過愁苦?這時候蹙眉也還是不自覺揚著三分笑意。笑容裡的蒙昧無心,勝過溫柔多情。
可是,被他這樣看著,縱使他的話裡有多少不合邏輯、不符情理之處,又有誰能拒絕相信?
焚蓮一眨不眨看著他,麵容禁欲莊重:“阿彌陀佛,小僧……哪裡也不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