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在風劍破背上的腳忽然一輕, 那股籠罩著他, 寒刃加身的殺意也忽然消失無蹤。
但風劍破眉宇的警覺非但沒有消散,反而越發凝重。
他固然不怕死, 可沒有真的死去之前, 也絕不會放棄一絲一毫的機會去反擊,去博得生的希望。
這一刻, 風劍破卻感受到了那僅有一線生機的希望,如風中遊絲, 忽然斷裂。
踩在他背上, 折斷他執劍右手的,那個叫焚蓮的僧人, 拽著他的肩膀一把將他提起來。臂力之強悍, 讓風劍破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咬破舌尖, 冷靜心神與這個人對視。
麵前的僧人, 如果說他原本的神情固然冷酷,卻還流露些許帶著嗜殺與輕蔑的嘲笑, 還是個能以常理揣度的人。
這會兒, 那張寶相莊嚴的麵容卻什麼表情都沒有,不是真的麵無表情,而是仿佛所有的情緒瞬間失控, 以至於心下什麼思緒都沒能停留, 什麼都無所謂了。
就像一具空有軀殼的神像。
風劍破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怖與危險,仿佛頭頂蒼穹遮天蔽日的雲翳,無邊無際籠罩而來。狂風驟雨怒襲, 要毀滅目之所及一切的生靈活物。
那種下意識汗毛直立,令人難以抑製生出絕望念頭的肅殺,風劍破並不陌生。
他曾經在恩師的好友普度大師手下便感受過,武功高到化臻之境的佛門高手,便可以輕鬆創造出自己的禪域,將對手拖入其中,從精神上碾壓摧毀。
風劍破頓時明白了,他是被這僧人拖入了他殺意構建的意境幻象之中。
這意境扭曲如風暴,仿佛魑魅魍魎驟現忽隱,如此紊亂不穩,可見並非完全出自這人自己的主觀控製之下。
讓風劍破不明白的是,這個人為何突然失控至此?
他狐疑地想,此前他說過什麼話,他好像提到了……晏清都?
焚蓮單手扼住風劍破的脖子,讓他隻腳尖著地。
風劍破這種時候都還極力保持著冷靜,身體的姿態放鬆垂下,不做無謂掙紮。隻有一雙冷峻銳利的眼睛,冷冷地盯著焚蓮,被折斷的右手軟綿綿的垂著。左手卻悄悄背到身後……
聽到風劍破說晏清都不是壞人,焚蓮心下一滯,緊接著卻是想笑。
沒有欣慰,不是高興,是更為、至為的憤怒。繼而便是暴漲失控的殺意!
“他是好人還是惡人,哈?”
焚蓮看著這個人,眼前看到的卻不止是這個人,是前世所有自以為是推波助瀾的所有人,還有他自己。
他們這樣一群高高在上的好人,一起製造出一個惡人,然後毫無負擔地害死他。
“因為他不是好人,就可以對他為所欲為。做儘一切,還可以自詡正義。”
焚蓮冷冷地笑了。
“惡的,到底是誰?是你,是我,還是他?”
風劍破左手的短劍驟然朝焚蓮脖頸刺去,被護體的罡氣整個掀出去。他就像個暴風中的鷂子一般趁勢迅捷飛出去,一擊便走。
焚蓮不慌不忙追上去。
“阿彌陀佛。有漏世界十二類生,本覺妙明覺圓心體,與十方佛無二無彆。由汝妄想,迷理為咎,癡愛發生,生發遍迷,故有空性,化迷不息,有世界生……”
肅穆聖潔的佛音,於這暗無天日的蒼穹之下,卻像是吊詭可怖的魔音。
風劍破滿身冷汗,顧不得處理右手的傷,一刻不停地逃。然而所見皆是萬千虛像,果然如同那佛音裡所說,由他自己的雜念而生。
前方黑夜裡無數潛伏的敵人,許多熟悉的麵孔,滿臉猙獰恨意向他攻殺而來。
若說是幻象,風劍破身上卻不斷出現被他們所傷的痕跡,若說是真,可是這些人明明不是在大理寺的死牢,就是已經死了。
焚蓮手執舍利子佛珠,施施然走來,低聲念著《楞嚴經》,冷眼看著不斷與自己的五蘊心魔廝殺的風劍破。
“喂,禿驢。”
忽然,焚蓮念經的聲音一滯,他的腳步也停頓下來,整個人一動不動僵在原地。
那聲音虛無飄渺,有形無實,出現在他左後方,忽而卻又落到右前方。
矜傲的輕笑聲:“……生氣了?”
下一瞬卻是隱怒:“……我必殺你。”
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多的聲音,無數虛妄幻影出現在他周身。
若是忍不住睜眼去看,那些影子卻會馬上躲到身後去。
隻有閉著眼睛,不聽不看,那聲音才會清晰,那身影才會凝實,並,走到他身邊來。
焚蓮很熟悉。
最近的一次,那身影靠著他的肩背,他甚至感覺到那手指放在他的心口,是冷的。
“大師,”那人笑著,仿佛百無聊賴,眼眸冷寂,嘲弄又輕佻,對他說,“我不得輪回,不能超生,因為你五蘊不空。你囚著我,在這裡。”
他沒忍住,伸手把那個人抱入懷裡。分明覺得觸摸到了,睜開眼卻隻有冷。好像擁入懷中刹那,那道身影便被關進心門了。
但,那是前世。
重生以後,他再見到那個人以後,就不曾有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