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無咎帶著後麵的尾巴回了晏家, 有他昨日早上臨出門前的交代,晏夫人被隱瞞得很好, 完全不知道晏無咎卷入了牢獄是非裡。
她隻知道兒子消停了幾日又跟那群狐朋狗友出去玩了, 還鬨得通夜不歸,這會兒見著晏無咎回來,又是戳他的臉又是點他的額頭, 好一陣訓斥。
“看看看看, 臉色跟個鬼似的, 昨夜何時睡得?都是跟那幾個兔崽子?”晏夫人昧著良心戳著晏無咎那張毫無瑕疵的臉, 親娘濾鏡極厚才在那無辜乖巧的眉目裡找出似有若無的黑眼圈。
晏無咎聽了忍不住笑,攬著她的肩往裡走:“是個您不認識的花匠, 養了一株奇花說是昨夜第一次開,請我去賞。過幾天是外公八十五歲壽誕,我想著若是真的不錯, 就買了送給他作賀禮。走得急, 許是沒交代清楚。”
晏夫人半信半疑:“花呢?”
晏無咎眉睫輕眨:“養在他那裡呢。那麼矜貴的東西若是經了我的手,怕是外公看了要心疼的。”
晏夫人便笑開了:“小時候帶你回去, 你可沒少糟蹋你外公的花。他一邊看了要生氣, 一邊見你扁著嘴不開心, 心疼得立刻把花忘了, 直抱著乖乖、乖乖得哄, 問誰惹你生氣啦。唬得你舅舅瞪直了眼睛。我們兄妹小的時候,你外公慣是個凶神惡煞的,見了小孩哭就要吹胡子瞪眼睛。咋見他慈眉善目, 那真是要嚇哭小孩子的。”
身後不遠處靜默站著的焚蓮認真出神得聽著,眼底的冷漠漸漸柔軟。
晏無咎的聲音也溫和了些許:“所以,現在得賠給他呀。方才我進門時候聽說,表兄手底下的夥計路過捎了口信,說舅母這幾日很是忙亂,表嫂要忙阿湉的事,想著您若是不忙,能早些過去幫襯她些許。約莫這一兩日就派人來接您了。”
阿湉是晏無咎表兄的孩子,今年四歲。
“呀,那我可得趕緊把要帶上的東西都備起來才是。阿湉這孩子快要蒙學了,嫂子她是要忙的。她都五十七歲的人了,我原就打算早點過去的。”她們姑嫂脾性相投,一向要好,因著兄妹之間年紀差著一輪,嫂子待她猶如是當半個女兒養的。
晏夫人立刻歡歡喜喜就要去準備東西,臨走掐掐晏無咎的臉:“小混蛋我跟你說,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可給我皮緊實了,等你爹忙完趕緊給我過來,可彆再惹事啊。阿彌陀佛,大師您受受累,這幾日替我看著他些,若是他不服管教,到時候您跟我說,我告訴他外公去。”
焚蓮猝不及防被她點到,原是要點頭應下,卻忽然想起什麼,一時有些躊躇。
晏無咎本是含笑乖順地聽著老太太的話,眉目風流矜貴,難得水色濛濛的溫柔眼眸在話題忽然轉向焚蓮的時候,也沒有多少變化。隻是眼尾瞥向他的那一眼,有些不甚經心的輕佻蒙昧。
“好了,”他攬著晏夫人的肩撒嬌似得輕哄,“您快去忙。您兒子這段時間清心寡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未出閣的小姑娘似的,您怎麼還不放心?人家是大師,我都這麼大人了,您把他當我乳娘用,小心大師該生氣了。”
晏夫人被他逗得,保養極佳的臉都笑出魚尾紋來:“你這小混蛋會不會說話?不過當初懷你的時候,我還真以為是個小姑娘呢,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討債鬼。”
晏無咎隻是緩緩眨著眼睛笑,然而那樣華美淩厲的眉目,若生成個小姑娘,恐怕是連大姑娘都要哄了去的。
晏夫人手帕掩著眼角笑著走了,臨出門笑顏卻稍稍收斂,想起來晏無咎的隱疾,微微怔然。她總想著是不是當初懷著他的時候念叨多了,犯了忌諱,這才害得他……
旁邊的人不知道她的心事,還為晏無咎的話說著笑語。
晏夫人緩過來,她心胸開闊,煩惱從不多留,左右這麼多年了,一時也沒有法子。不如去娘家看看,有沒有什麼好大夫。
晏夫人一走,晏無咎笑容便斂了許多,平靜地看著焚蓮:“大師方才是有話要說?”
焚蓮的唇抿成冷硬的線條:“貧僧有些俗物要去處理。不日就要告辭。”
晏無咎不甚在意:“等我娘離開後。就這一兩日。”
焚蓮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喉結微動,那話不過腦子便出口:“不問歸期,你是不是不想再看見我?”
晏無咎回首長眉微挑,笑容矜傲而絢爛:“怎麼會?大師不是應了我外公,要看護我三年嗎?如今才不過月餘,我自然不擔心大師有去無回。”
焚蓮怔然,他有些不懂晏無咎在想什麼,他以為晏無咎很討厭他。
就像前世,他以為晏無咎會喜歡他,卻等來那一刀。
這個人,他一向都看不懂。但,心口卻還是微微發熱。
明明已經決定了,要遠著他的。這次辦完事回來,也隻悄悄的遠遠地看著就好。
可現在,還未分離就已經不舍。
晏無咎走回自己的房間,先去了書房,檢查了一下密室。
焚蓮那樣的表現,晏無咎自然確定了,密室裡醒來的是夜裡那個聖僧。
他若有所思,走到書架上,翻出來東方肖帶給他的六扇門探案時候收集的秘聞。
徑直翻到西域魔門,其中便記載著一種叫雨霖鈴的蠱毒。
晏無咎自然不會覺得,六扇門的人特意接觸他這個無名小卒,是當真覺得投緣。
那個叫東方肖的人,第一次主動來拜訪晏無咎的時候,提到了一種蠱毒,與焚蓮彼時前夜裡的反應一模一樣。
月下的時候,受傷的體表會長出半透明的枝蔓。
晏無咎回得滴水不漏,第二日那個東方肖就送來了這些資料,其中毫不避諱就有這種叫雨霖鈴的蠱毒。
所以說,焚蓮的仇家是六扇門的人?還是這個西域魔門的人?
六扇門在追查宋筱的失蹤,和焚蓮有什麼關係?
晏無咎昨日早上,親自見了那個張公子張俊一麵,已經確定了冉小姐的案子裡,至少這個采花賊是自編自導,根本不存在的。
那麼,六扇門追查采花賊的案子來清苑縣就不成立,他們目的是宋筱。宋筱和采花賊無關。
宋筱最後是來見他的,在見他和失蹤之前,見了冉小姐和丫鬟紅葉……
然後呢?和焚蓮有什麼關係?
晏無咎微微眯了眯眼,宋筱和焚蓮是見過的,在焚蓮第一日來晏家的時候,他托宋筱攔了攔焚蓮,讓她找焚蓮算命。
聽說,宋筱被和尚算出的結果氣得心口疼,犯了心病舊疾,被送回了家。
他雖然不待見這個和尚,一口一個妖僧的叫,卻也知道,當初汜水河畔,這個妖僧之所以險些對他動手,是他自己艸西門慶人設太成功,那清倌又是個妙人,喊了那麼一嗓子。導致那和尚一直覺得他是個欺男霸女的紈絝惡霸,這才看他不順眼,出手教訓。
從這一點上說,這妖僧也算個亦正亦邪有底線的人了。
晏無咎嗤笑一聲,眼睫輕慢垂斂。
他們神仙打架,總歸與他無關。所以,此前晏無咎才睜隻眼閉隻眼,並不往心裡去。
不過,假如那個冊子所言是真,六扇門就是他晏無咎的敵人。
敵人要對付的人,自然就是晏無咎可用的人。
這才是,晏無咎方才忽然對焚蓮態度緩和的真正原因。
他看向紙頁上所說的,雨霖鈴蠱毒的脾性,這是少見的植蠱。
用晏無咎的話理解,就相當於是一種特殊培植出微生物菌落。
這種植蠱怕日光,日光之下會入眠。月光下,則會進入活躍狀態。在人體之中,植蠱的活躍會促進某些情緒激烈反應。
植蠱剛種下的一個時辰是幼生期,這種時候可以借由新鮮血肉傷口而繁衍傳播。怪不得當初傻了的焚蓮也極力不讓他靠近。是怕傳染給他這個。
過了幼生期後,植蠱就不會傳播了。這種時候,要取出來也極為困難。
資料裡沒有給出如何取出蠱毒,卻說了另一個有意思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