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無咎按按他的手:“娘不知道。我已經讓表兄送外公阿湉表嫂還有我娘回鄉了。”
晏縣令眼眸一顫,連嶽父他們也要避……
晏無咎抬起眼睫,臉上還是帶著薄薄笑容,認真地說,“現在已經不是這個案子的事了,難道你沒有意識到嗎?冉家要對付我們,不會這麼做。我需要知道更多,隻要您想到的,都告訴我。”
……
晏無咎是天微微亮,才從牢裡走出來。
剛回了季家,用早飯的時候,季家的消息匆匆送來。
“出大事了。少爺。”
皇商織造季家,以次充好,被革除禦用織造的匾額,等候欽差全麵審核查辦。
晏無咎嗯了一聲,繼續用飯。
經過昨夜一番長談,加上此前季家送來的消息,晏無咎大致已經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
往小裡看,晏縣令是得罪了冉家,被當成替罪羊丟出來。季家是慢了一步,叫對手尋了破綻,打了個措手不及。
往大看,卻跟他們都無關係,關係出在頭頂。
皇帝老了,太子被廢多年,諸王蠢蠢欲動,前朝黨爭。
如今大致分成兩派,一派是以副相牽頭的外戚,一派是文臣代表的相爺。
老皇帝有個寵妃,前段時間誕下麟兒,副相這一派,就是這些聚攏起來的外戚新貴。
很顯然,老皇帝屬意他的幼子。副相代表了老皇帝的私心。
其中,相爺那一派最為複雜,牽扯到諸王勢力。
晏縣令既是官員,按理來說也可以當作是相爺那一派的。可是,季家是生意人,不參與這些黨派之爭。
有人覺得,後宮那邊寵妃的勢力太大了,想要安插些自己的人手進去。哪裡也比不上內務禦貢事務更合適的。畢竟,說白了無論哪裡當差,大多數人都是為了些身外之物。
籠絡不知根底的人,自然不如扶持一個自家可靠的勢力。軟柿子挑來挑去,就挑中了禹城季家。
誰讓,季家人丁單薄,並無太過強大的後台,而晏家剛剛得罪了冉知州。
其中兩派之間你來我往扳了幾次手腕,晏無咎不清楚,隻知道,最後,上頭拋出來晏縣令這個替死鬼,要擔下後續幾樁罪名。輕則革職查辦,受杖刑流放,重……那就要命了。
晏無咎用完早飯,換了身衣服,依舊拿著他的折扇出了門。
“少爺,外麵太陽這麼大,你去哪裡?要不老於先給你安排安排。”
實際上,老管家心裡想著的是,老爺和舅老爺都失了勢,少爺平日裡那麼囂張跋扈,仇家不少,這會兒龍困淺灘虎落平陽,萬一叫人尋著機會欺負了怎麼辦呀?
尤其,他瞅了眼晏無咎那張俊美囂張的臉,那張臉上清狂矜傲之色不減,毫無收斂低調做人的意思。是一張從未被風雨所侵,瓊脂玉雪裡滋養出的人間榮華,這不是送上門叫人折辱的嗎?
晏無咎卻全然不察他的擔憂,平靜如常說:“不用,我去見幾個朋友。你認識的。”
這樣一說,管家更擔心了。
就晏無咎平日裡囂張跋扈的樣子,不是嘲弄就是無視,那些個紈絝衙內眼底彆提積壓了多少火氣了。上回少爺汜水河畔打傷了他們,後來還閉門不出跟著大師習武,那幾位幾次上門被拒,臉色可沒多好看啊。
然而,晏無咎向來說一不二,我行我素,他說不讓跟,老管家一時也沒敢忤逆。
晏無咎去了花樓。
清苑縣的人都知道晏縣令的事,不管心下是何想法,麵對神色平靜內斂的晏無咎,都不敢多言。
晏無咎點了茶,斂了眼眸靜靜地仰靠在椅背上,兩條修長的腿交疊橫在旁邊的椅子上。
如花的美人靜靜地為他敲著腿,垂著肩,卻大氣也不敢出。
瑞獸裡燃著淡淡熏香,若有若無的薄霧裡,那張半闔了眼眸的麵容,越發華美綺麗。
毫無豔色,亦無媚態,仿佛經年典藏的玉器古瓷。
鋒芒半斂,矜貴傲慢,有叫男男女女都神魂顛倒,窒息一般的美。
晏無咎的眼睫倏忽睜開,瞥到站在珠簾外不動的人,隨即又閉上了。
被那淩厲冷靜的一眼所懾,門外的人心頭一跳,頓時回神,勉強笑了笑,恢複以往狀態,未語先笑走來。
“稀客啊,無咎少爺今日怎麼想起在下了,不跟著和尚吃齋念經了?”
晏無咎閉著眼睛,淡淡地說:“怎麼,吃醋?要我送你兩卷經文抄嗎?”
“這就不用了。我人間富貴還沒享用儘,六根不淨,不敢在佛祖麵前造次。不敢跟無咎你比。”這戲謔調侃的話,往日也沒幾個人敢對晏無咎說。
晏無咎冷哼一聲,閉著眼睛不理。
那人見晏無咎眼窩下淡淡的青色,心不在焉地擺手讓那兩個美人退下。
一麵親自斟酒,一麵聲音放輕緩,少了幾分之前戲謔的調笑:“你呀,真是沒心沒肺。你爹出了這樣大的事,你還不肯安生些。昨夜又是跟誰鬼混?”
他將玉白的酒樽遞到晏無咎唇邊不動,白玉精美的花紋在晏無咎的淺色的唇上淺淺壓下一點,顯得那唇平白多了一絲旖旎。
晏無咎的眼睛猛地睜開,那雙被稠麗眼睫籠著的瑞風眼,眼尾微揚,瞳眸似深深淺淺的茶,似日光下的琥珀蜜糖,層層疊疊深入,幾乎將人的魂一同懾去。
那眼眸淩厲矜傲,第一時間自然是叫人驚心動魄,心頭狂跳的同時,卻越發沉醉。
就像是,明知故犯的禁忌。
越是明令禁止,就越是引人動妄念。
晏無咎就像一隻雪原上皮毛光鮮卻孤身落單的雪狼,睜開無情美麗的眼睛,看著獵物躍躍欲試踏入他的領地。
對峙的時候,獵物沒有退,鎮定自若,就像是錯認的獵人。
晏無咎忽然笑了,一笑便繁花盛開。笑得時候,他一手接過那盞酒,一手猛地按著那人的後頸拉過來。
凝眸靠近,笑容絢爛又冷冽,一手掐著那人的下巴,一手將灑出來的酒倒進他嘴裡。
他無趣又嘲弄地說:“柳珣,敬酒好喝嗎?”
他鬆開手,順便扯著這位柳公子乾淨柔軟的緋色衣袖,將手指上濺上的酒水擦乾淨。
擦完了,晏無咎姿態不變靠回去,這回沒有閉上眼睛,隻是百無聊賴,寡歡無趣地靜靜看著他。卻也不知道,眼裡有幾分是看著人,幾分是漫不經心放空。
柳珣被他驟然拉近灌了酒,嗆得不斷的咳,一邊咳一邊抱怨,不是是笑還是氣。
“晏清都,有你這麼求人辦事的嗎?一杯酒都不肯喝?你以為就你是少爺有脾氣?”
晏無咎麵無表情,抬抬下巴,淡淡道:“你幾時見過我求人辦事?柳珣,今天天氣熱,彆專挑我心情不好的時候發瘋。你若是覺得這點風波就算我淪落穀底,也可以試試。”
柳珣立刻搖頭,抱怨道:“我不試我不試,我不過喂你喝杯酒你都這麼凶,你出去問問,洛陽多少人能得我柳珣親自敬酒的?我若是再試了一試,我怕你弄死我。”
晏無咎伸手食指百無聊賴地撩了一下他的下巴,虛偽地笑了一下,緩緩眨眼說:“怎麼會?至多是讓你敬酒敬個夠。”
柳珣心下一半極冷一半極熱。
晏無咎的手已經收回去,略略蹙著眉,矜傲不耐地說:“你若是沒什麼有用的話說,門在那裡。順便帶話,叫他們做蠢事前想清楚了,彆讓我騰出手來。”
他微微歪著頭,靜靜地看著柳珣。
那雙似笑非笑的淩厲眼眸,眉睫半斂一半絢爛華美,一半陰鬱晦暗,倒影著人心**,綺思雜念,纖毫畢現,足以把桃花春水凝成萬劍寒刃。
呼吸間,心扉都像凍結。
柳珣坐在那裡,一眨不眨看著他,最開始的心思浮動,煙消雲散。
他坐得端正嚴謹,就像最正經的書香世家的公子。
他義正言辭地說:“無咎,看你說得什麼話?你我之間何必說這樣的話?你舅舅那邊的路子,你沒少帶著咱們這些人一道,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你的事自然就是我們的事。哪個人敢為難你,叫他豎著進了清苑縣,橫著出去!我早就給洛陽家中去信了。一定替晏伯父疏通。至於那些蠢貨,不過是難得見你低落,抓緊機會扳回一籌,玩笑罷了,哪個人敢真對你不利,柳珣第一個剮了他。”
晏無咎看著他,笑容絢爛又淩厲,春風夾雜霜雪:“阿珣這麼乖?不過,我不需要你做彆的事,隻問你打聽一個人。越詳細越好。”
柳珣蹙眉,心下微微一緊:“誰?什麼事我辦不好,要找彆人?”
作者有話要說: 囂張跋扈的少爺落難了,一群大狗搖著尾巴想這樣那樣,然後被睜開眼的少爺一爪子拍回去了,立刻嚶嚶嚶裝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