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像這樣被捆住雙手扔進水池裡, 求生欲之下對方會不斷掙紮浮出水麵,然後越是掙紮越是無能為力, 絕望地看著自己沉下去, 一點一點飽嘗溺水瀕死的恐懼。
對於少年而言, 這個過程是最有趣的。
他喜歡人臉上一切對於**的坦誠, 七情六欲, 貪嗔癡恨, 在絕境之下顯露出的人性最真實最飽滿的一麵。
人這種生物最誘人的一點,不就是這些虛妄的**執念嗎?
“一切得失榮辱,最終唯獨屬於人的東西, 隻有七情六欲罷了。除此之外一切存在,不過是激發培養這些的樂土。你覺得呢, 晏清都。”
沉下水的人好像一絲掙紮都沒有,水麵漸漸平息, 並沒有預期裡的掙紮沉浮和絕望展露。
……60……120……270……
少年本是托著下巴看著,唇角天真愉快地彎著,好整以暇數著數。慢慢的,笑容消失了, 他開始覺得不對勁。
晏清都之前在水潭裡的樣子像是會泅水的沒錯, 可是現在他雙手捆著, 會不會溺水了?
少年的瞳孔神經質地顫抖了一下,站直身體,現世後退焦躁地踱了幾步,隨後立刻毫不猶豫跳進水裡, 飛快向水底之下潛去。
水池很深,至少有三兩個成年男子那麼高。
他下潛了些許,才模模糊糊看到水底無聲無息死了一樣的晏清都。
少年立刻向他遊去,捧著他的無知無覺閉著眼睛的臉,輕輕拍了拍,對方沒有絲毫反應。周圍沒有氣泡,證明沒有任何呼吸的跡象。
他立刻從後抱著晏清都,往上遊去。
漸漸離開幽深的水底,隱隱看見了水麵上的光斑。
忽然,懷裡的人卻滑落了出去,反手成空。
少年立刻回頭,被攪動的水裡模模糊糊的,隻看到一道暗藍色的身影向水底飄落。
他急忙追上去,等抓住以後,才發現隻是晏清都孔雀藍的錦衣外袍,並沒有他的人影,不由慌忙張望。
等等,晏清都的手是被捆住的,外袍是怎麼脫下來的?
這想法剛浮上心頭,身後一道潛伏許久的暗影已經無聲無息貼上來……
咕咚咕咚,水裡熱鬨起來。
少年用來捆住晏清都雙手的錦帶,此刻就纏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的衣帶像水蛇像水草,纏上了就脫不開。
帶子很長,足夠纏住脖子以後,再捆住雙手。
少年極力回頭,看到身後那個攻擊他的鬼魅一樣的身影,毫不意外露出一個危險燦爛的笑容,不但不避反而還迎了上去。
再高的武功,到了水裡便要打個折扣,全看誰更熟悉水性。原來,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打著這個注意了。
很好,這一刻開始,才是公平有趣的對決,他很期待,興奮得簡直發抖。
晏清都比他所想象的,更叫他驚喜有趣。
……
外麵,晏無咎的失蹤已然引起了一陣騷動,侍女隨從到處都在找人。
那處從內閥上門的院子卻沒有人注意到,更何況是這座處於半山湖心的水榭。
空無一人的水榭內,水麵上嘩嘩作響,水底之下波濤洶湧,仿佛有兩條巨獸在翻滾廝殺,水麵之上卻沒有任何東西浮上來。
許久,水花和水聲變小了,漸漸恢複平靜。
一圈圈的漣漪蕩開,暈染上一絲絲的嫣紅血色,很快淡開。
少年的烏發在水裡散開,戴在他頭上的金簪握在抱著他的那個人的手上。
他天真無邪的臉上露出虛幻的笑,抬起來看向晏清都。
隔著模糊碧色的水,那張稍顯陰鬱晦暗的臉也仍舊華美至極,皎潔而矜貴,就像是他所想的傳說中的鮫人。
昏暗的水底,晏無咎眉宇淩厲眼神陰鷙,握著金簪的手毫不猶豫一下下刺進他的腰腹,直到被少年沾滿鮮血的手靜靜抓住,金簪折斷。
他立刻棄了斷掉的金簪,反手從自己頭上取下一隻玉簪,這次,改從後腰刺進去。
少年撲進晏無咎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他,抬起的清秀的臉還是笑著的,笑得燦爛瘋狂,眼神卻痛苦迷茫。
晏無咎已經被那張無辜純潔的臉騙過一次,那是他一生難得的一次心軟溫情,再不會被騙第二次。
他沒有收手,玉簪和金簪這種小東西造成的傷口都不會太深,要想弄死人,隻能靠找準角度傷到內臟,造成大出血。
手被緊緊的抓住,憋氣也已經到了極限。
晏無咎扯過腰帶,從後麵將失血過多,失去反抗能力的少年反手捆住。
他很冷靜,這時候也記得不去犯與這個人相同的錯,將少年的兩隻手單獨捆住,再捆在一起,絕對不存在像自己那樣可以掙脫解開的問題。
做完這一切,晏無咎也已經到了極限,視野一片斑斕昏暗,全靠意誌力往水麵浮上去。
被捆住雙手的少年蜷縮著身體,氤氳的血色不斷從他身邊散開。他沒有一絲掙紮,漸漸往水底沉下去。
與晏無咎剛剛相反,一個朝上,一個朝下,一個朝向光明與生,一個墮入黑暗和死。
隔著水裡飄散的烏發,他仰視著那道頭也不回的身影,嘴角緩緩揚起一個無邪的笑容。深深地眷戀執著地看著那道棄他而去的身影,就像是黑暗深淵下以詛咒為伴的惡鬼。
少年沉下去飄著那件孔雀藍錦衣的地方,被浮沉的錦衣蓋住了。
……
知道晏無咎去崔家以後,賀蘭凜就有些心緒不寧。
崔家那些詭譎神秘的人事,即便是作為親家,他也不是很了解。但他知道一點,崔家的人的確少有正常人。
洛陽的世家貴族看不起崔家,但在崔家人的眼裡,更瞧不上他們這些世家。就連萬人之上的雲妃,在崔家似乎都沒有什麼話語權。
不過,既然崔瑾在老宅,晏無咎去了應該便沒事。
這種想法隻持續了半天。
最終,賀蘭凜還是突然決定快馬加鞭去長安。
夜黑月明。
賀蘭凜是在驪山腳下遇見了渾身濕透,僅穿著白色深衣的晏無咎。
他披著一件隨手扯來的灰蒙蒙的鬥篷,從鬥篷下抬起的臉,月色照在上麵,有一種淩厲懾人的冷靜和殘酷。
賀蘭凜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晏無咎,就像是一隻半夜爬上岸的水魅。
華美的眉目還有水痕,顯得眉睫愈發黛藍如遠山,那雙眼睛瞳孔陰鬱晦暗。緊抿的唇,顯得肌膚脆弱而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