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月息的目光落在諸葛霄放置在床榻內側的話本上。
話本合攏了, 封麵素淨, 畫著山川和雪, 其餘地方被衾被微微遮擋,看不清楚。
諸葛霄雖然剛剛醒神,問了句顧月息說了什麼, 但過後一想, 便記起了七七八八。
“哦,你說那一晚啊,是那個叫雨霖鈴的植蠱。當時處理完西域魔門一案,我對那個植蠱有些興趣, 就叫小樓替我順手收集了一份,想要日後抽空研究。那天事情發生得突然,黑衣人武功高強又出手詭譎,連小風也不敵,倉促之間我手邊沒有彆的東西可用, 情急之下就把雨霖鈴扔了出去。”
諸葛霄思索著, 坦然道來,蒼白病弱的臉上露出一點無傷大雅的笑容。
“那東西本身並無太大影響,隻會影響人的情緒和心境, 越是高手越是如此。再多, 除非是西域魔門之人才了解了, 連我也一知半解。小樓不是也中過嗎?聽他說,隻要不認主被控製就沒事。阿月你怎麼會突然想起問這個,難道是有什麼新發現?”
顧月息在諸葛霄說話的時候, 目光就從他手邊的書冊上移到他的臉上。
聞言,顧月息神色冷清,微微頜首:“我見到焚蓮了,就在晏清都身邊。焚蓮的狀態讓我有些在意。他的脖子後麵有一葉藤蔓,顏色半青半透明,好像活著會呼吸的新鮮葉脈一樣。”
諸葛霄聞言,眉宇一點凝重:“這是中了雨霖鈴的症狀沒錯了。看來,那晚偷襲我們的黑衣人就是焚蓮。”
顧月息的神情沒有緩和,反而又冷了幾分:“沒記錯的話,中了雨霖鈴的人,隻會在有月色的夜晚,受傷之後,身體表麵才會長出半透明的藤蔓。是也不是?”
諸葛霄點頭:“一般來說是這樣沒錯。”
“所以,白天時候就算受傷也不會出現。”
諸葛霄再點頭:“小樓當時中蠱,也受傷了,但就沒有長出來過。那東西確實會被陽光克製。”
顧月息眼神銳利:“可我偏偏就是白天看到的。焚蓮脖子後麵有這個東西。”
諸葛霄滿目錯愕,斷然否定:“這不可能!你是不是看錯了?”
顧月息越發冷靜:“不止如此,前夜子時左右,天黑無月,我看到了一次焚蓮,他性情孤僻桀驁,對人不屑一顧。昨日清晨,我又看到了一次焚蓮,卻是溫潤聖潔,寶相莊嚴。短短時間內,同一個人對我的態度,大相徑庭。”
“而且,前一夜焚蓮看我的眼神,似有警惕敵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第二日清晨他見我,眼神卻仿佛看眾生,並沒有任何區彆對待,就像是不認識的人。”
顧月息看著凝眉深思的諸葛霄:“雨霖鈴會造成這種症狀嗎?”
諸葛霄蒼白著臉,眼睛微張看著顧月息:“蠱毒認主。這是,雨霖鈴認主之後才可能會有的反應。”
“跟我想的一樣。”比起諸葛霄的反應,顧月息顯得極為平靜,“西域魔門以雨霖鈴掌控高手,半脅迫半利誘他們為自己所用。中了雨霖鈴的高手若想脫離掌控,主人就會催化他們體內的蠱毒,叫他們性情大變,嚴重的甚至可以改變他們的記憶,摧毀他們的人格。”
諸葛霄眉頭緊皺:“你是從哪裡聽說的?”
顧月息看著他:“來找你之前,我收到了高小樓的飛鴿傳書。他曾深入西域魔門,對此了解更多。這些,他沒有告訴你嗎?”
諸葛霄氣息微沉,長長歎息一聲:“小樓說起過。但是,西域魔門覆滅,餘孽消失無幾,現在江湖上,根本就沒有幾個人知道如何叫雨霖鈴認主。這東西在進入人體一個時辰之內,甚至會分裂轉移,就算研究也無從下手……”
“所以,你把雨霖鈴下給焚蓮,就沒想過他傳染給彆人嗎?”
諸葛霄微微一頓,抬眼看向冷情冷性的顧月息,平靜理智地說:“想過。所以第一時間叫你們撤走,叫所有人封鎖入口。他逃脫後,也想過他要是故意傳播給彆人,雖然不認為普通人感染這種東西會有什麼影響,但也還是緊急叫所有人排查他中蠱之後一個時辰內可能活動過的區域,排查了所有可能受感染的人。確認沒有。因為忙著做那些事,沒有精力及時核查晏清都的信息,導致後來我們對他的判斷出錯。這都是我的失誤。”
顧月息定定與他對視,想起那日前後,諸葛霄的確顯得格外精力交瘁,疲憊不堪。
“對不起。那日被襲擊,猝不及防,你並沒有做錯什麼。我不該要求你萬無一失。但後續處理,下次你可以告訴我們一起做。”
諸葛霄笑了一下:“你這是何必?我自己出的漏洞,自該我自己負責處理。”
顧月息看著他,公事公辦:“確認沒有除焚蓮以外的人感染雨霖鈴嗎?”
饒是諸葛霄習慣了他的冷情冷性,也不禁無奈:“確定。你應該也知道,雨霖鈴這種植蠱對普通人的影響微乎其微,充其量隻是情緒起伏有些劇烈。而且一旦在人體內種下,一個時辰內沒有得到內力供給,就會自然滅亡。越是武林高手,才越受它克製。”
顧月息確實知道:“如果感染雨霖鈴的隻有焚蓮,焚蓮的症狀已然是蠱毒認主被人所控的表現。誰是焚蓮背後的主人?”
諸葛霄看著顧月息的眼睛,那雙清冷理智的眼睛裡沒有疑慮,隻是詢問。就像是篤定這個答案,諸葛霄能給他。
諸葛霄平靜地看著他:“為什麼問我?我現在這個樣子,哪裡也去不了,還沒有你知道多。該是我問你才對。”
顧月息波瀾不驚:“前天晚上發生了一件事,我和晏清都在義莊查案,有人背後衝他放冷箭。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諸葛霄紋絲不動,眼底微微空茫。
“好在焚蓮突然出現在他身後,接住了暗器。”
諸葛霄的手指無意識張開握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突然煩悶,對於現在所談論的事心不在焉起來。
“就在那時候我發現了一件事,晏清都的武功很高,尤其是內力,精純強大。在你的資料裡,他的武功有這麼高嗎?”
諸葛霄看著顧月息,眉頭一點微蹙:“沒有。他幾乎沒有修煉過什麼內力。”
顧月息點頭:“但若是雨霖鈴認主的人,就可以共享,甚至直接吸收高手的內力,一夕之間成為絕頂高手,是嗎?”
諸葛霄隻是看著他:“你說你兩次看到焚蓮,他的性情截然相反,那對晏清都,他是什麼反應?”
“冷漠不遜的時候,暗地裡一直跟著晏清都,跳出來為他阻擋暗器。晏清都對於他會出現,似乎覺得理所應當。平易近人的時候——”
顧月息頓了一下,似乎對於接下來自己所說的事,有些疑慮:“——他在為晏清都擦頭發。不止是親近信任。我不知道怎麼形容,但是,一個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不會那樣和人親近,不會用那種眼神看人。”
諸葛霄唇邊一點不以為然,手指無意識的動了動:“什麼樣的眼神?”
“看情人的眼神。”
諸葛霄猛地睜眼望去,怔然半響,忽然笑了,似是難以置信:“這……你是說,焚蓮和晏清都?”